白桉和她继续对视。
穆榆有些紧张，但还是冷静下来，说：“你那些理由根本不是问题。”
“所以呢？我不能接受还要找个理由吗？”
白桉问，“理由很简单，我就接受不了！”
穆榆皱皱眉。
白桉笑着笑着，眼眶红了，“你让别人怎么看我，嗯？有个同性恋女儿，你让别人怎么看我白桉？”
穆榆语气烦躁地打断：“什么怎么看？难道我要因为那些眼光，放弃我喜欢的，我爱的？”
“所以你选择你爱的，难道你不爱我吗？难道我比不上她？”
白桉声音尖锐，逼问穆榆，“你爸年轻的时候逼我，你现在也要逼我，我欠你们吗？我欠你穆家的吗？！”
穆榆看她的情绪有些失控，转身倒了杯热水，递过去给她，神情僵硬，语气缓和了些，“妈，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可找对象这件事，得看我，那个人是和我过一辈子，不是和你。”
白桉握紧水杯，情绪因有些失控，而细微的发着抖。
“你现在情绪不稳定，等冷静了再谈吧。”
穆榆说，“我真心希望你能为我考虑一下，我真的很喜欢她。”
白桉的话从喉咙里艰难地说：“我不可能接受她的。”
穆榆沉默。
白桉怔愣了会，嗤笑一声，语意不明地说：“你可真是……
和你爸年轻的时候一样，那么冷情。”
这是穆榆第一次听见她妈提起她爸，一时怔愣了下，她记得他俩是和平离婚，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穆榆想问，但看白桉拒绝交流的神情，默了默，转身进厨房打算弄点吃的给白桉。
和裴宝辞在一起久了，穆榆厨艺有所上涨，煮了碗热气腾腾的面，端在茶几上，“你先吃点吧，我先回去了，等你冷静过后，我们再聊。”
“我不接受！”
白桉望着她，神情悲恸，“不用再谈，你要是坚决选她，那就当没我这个妈！”
穆榆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感，挫败不已，为什么非要她做出二选一的抉择。
“你慢慢吃吧。”
穆榆沉默一会，说了声，起身准备离开。
哐当！穆榆止住身形，转身看去，白桉将她煮的面全扫在地上。
四目相对。
穆榆顿感窒息，避开白桉的眼神，留下一句，“你冷静下吧。”
走出门后，穆榆拿起手机看，已经凌晨一点了。
穆榆缩紧衣服，深呼吸，敛去眼底泪意，打了个车，回去找裴宝辞。
.咔哒。
几乎门锁响起的刹那，裴宝辞掀开被子，冲出卧房。
穆榆眼底一片红意，看裴宝辞跑了出来，怔愣片刻，声音带着沉默许久的低哑：“怎么还没睡呢？”
裴宝辞看她一副倦容，心疼坏了，走上前几步，扑进她怀里，“睡着了，被开门声吵醒了。”
穆榆默了两秒，低声说：“对不起，把你吵醒了。”
两人心知肚明，这种情况她们压根睡不着。
“快去休息吧，我去洗漱一下。”
“好。”
穆榆刚洗漱完，上了床，裴宝辞立马缠上来，抱紧她，想了再想，还是没憋住，“穆榆，你和阿姨聊得怎么样了啊？”
穆榆沉默。
裴宝辞从她的沉默中，得到答案，低声说：“好好交流，不要吵架。”
“我知道，他们的观念一时半会改变不来，慢慢来吧。”
穆榆心情沉重，想到白桉那剧烈的反应，心里没谱，喃喃道：“慢慢来吧。”
裴宝辞搂紧穆榆，“好。”
接下来近一个月，穆榆每周末都会去找她妈谈话，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这段时间，她和裴宝辞几乎形影不离，但彼此沉默了许多。
黄周周和林檬面面相觑，都没敢吭声，她俩的事她们都听说了。
说实话，这事儿，悬。
穆榆长长呼出一口郁气，打算周末再回家，再接再厉。
裴宝辞嘴上没说什么，但心中焦灼，穆榆家现在仍保持沉默，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越平静，越令她恐惧。
.周四，穆榆的手机响了。
刚上完早课，打算回食堂买点吃的，一行人走到半路，穆榆止住身形，翻出口袋里的手机看。
裴宝辞往她手机屏幕上看，心往下坠了坠，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妈。”
穆榆接电话，喊了一声。
“榆榆啊，是外婆。”
一道苍老的声音通过手机筒传出来。
穆榆捏紧手机，低声喊：“外婆。”
“回家吧”穆榆外婆说，“回来说点事啊。”
穆榆低声应：“好。”
挂了电话后，穆榆看向裴宝辞，“我外婆叫我回去一趟。”
裴宝辞倾身上前，抱住穆榆。
穆榆说：“等我回来。”
裴宝辞点头。
原地上独留她们三人。
到了这一刻，裴宝辞的内心竟然平静了，望着穆榆离去的背影发怔。
黄周周和林檬面面相觑。
林檬刚想说点什么，樊颜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把她逮走了。
黄周周不擅长安慰人，憋了半天，拍拍她肩膀，“走吧，去买饭吧。”
裴宝辞一语不发地和黄周周一块去食堂买点吃的。
.穆榆回到家时，已经六点过。
刚进屋，一桌子佳肴摆在餐桌上，穆榆外公端着一盘鱼放在桌上，看了眼她，“来了。”
“外公。”
穆榆喊了声，进厨房帮忙。
穆外婆说：“你林阿姨给我和你外公说啦，你妈妈又开始不好好吃饭，这孩子啊。”
穆榆皱眉，她妈妈闹性子时，很喜欢不吃东西，忍不住说：“跟个小孩儿似的。”
“榆榆，你对象，就是上次咱们视频看见那个，乖乖的小姑娘吗？”
穆榆外婆神情犹豫问她。
穆榆点头。
穆外婆望着穆榆几秒，端着最后一坛菜走到餐桌前摆放好。
穆榆外公到沙发前坐，穆榆外婆擦擦手，也去那儿坐着。
“趁你妈妈还没来，咱们聊聊。”
穆榆外婆朝她招招手，叫她坐在他们对面。
穆榆朝前走，在她外婆面前落坐。
“榆榆啊，这事儿，不能说你妈妈不对，也不能说你不对。”
穆外婆缓声说，“但这事儿，终归还是要解决的，你总不能和你妈妈犟下去啊。”
穆榆说：“在解决了，还在努力说服她中。”
穆外婆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道：“你妈妈和我说了，她是接受不了自己女儿是同性恋的。”
穆榆脸色微变：“你们也是来帮妈妈的吗？”
“榆榆啊，你还小，很多事你不知道，我们也不打算让你知道，可……”
穆榆抬头，看向他俩，隐约猜到这事和她爸有关，抿紧唇，隐隐不安。
“虽然你妈妈从小被我和你外公娇惯，但没把人养坏，你瞧，你妈妈还把我和你外公的公司撑起来，发展得那么好。”
说起这个，穆外婆面露自豪，但声音低了下去，“从小到大，可以说是顺风顺水不为过。
我们好体面，她也是，一家都是体面人。
没想到在你爸这砸了跟头。”
“你爸在你一岁的时候，就出轨了。”
穆榆陡地站起身，脸色变得很难看：“不可能！”
穆外公冷笑：“怎么不可能，你爸爸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穆榆脸白了几分，穆外婆用胳膊肘拐一下他，低声呵斥：“别吓着榆榆。”
穆榆蠕动嘴唇，张张嘴，想要反驳，明明，她爸妈只是合不来，和平离婚啊。
她印象中，她爸爸永远都是温柔体贴的模样，温润如玉的样子。
“你爸爸玩得花啊，我们桉桉多干净一孩子，被他染了病，差点进icu。”
穆外婆说起旧事，陷入回忆，想起那段昏暗的日子，还是很心疼他们女儿。
穆外公沉默着，俨然也想起来，脸上难看极了。
“你爸爸跪下来求你妈妈，不要离婚，为了你，为了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
穆外婆说，“当时你还小，你妈妈心软了。”
“等你差不多六七岁的时候，谁知道呢，你爸爸找的小三也不简单，暗中搞你妈妈的公司。”
末了，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你妈妈以前自己成立一家公司过呢，经营得挺好的，结果被你爸和那小三架空了。”
“不仅如此，还和你妈妈争夺抚养权，我们都不知道，你爸到底和你妈妈有什么仇什么怨，非得做得那么绝。”
“你爸爸，太会装了。”
“孩子，你妈妈在你不知道的时候，为你付出了很多很多，她还因此生病了，她是我们的宝贝，她因为你爸吃尽苦头，好不容才好了，你别和她犟，听听话，好吗？”
穆榆沉默了许久，认下事实，眼眶红了红，“就算是真的，她是为了我付出了很多，可是，导致这一切的根源不在我，难道我要为此付出代价吗？”
穆外婆愣了愣。
一时间答不上来。
“妈妈生病了，所以我和宝辞分开，那以后呢？”
穆榆听到这些旧事不可能无动于衷，她不可能不顾及她妈妈，但也不可能不顾及自己，哑声问：“如果我喜欢的是女性，如果我现在为了我妈和她分手，那以后，我是不是要为了她，就算不喜欢男性，也要嫁给一个我不爱的男人。”
穆外婆望着她，沉默了很久，才说：“对不起孩子，我和你外公太心疼你妈妈了，没考虑到其他的。”
穆榆眼眶酸胀，此刻的她仿佛陷入泥潭中苦苦挣扎，还要溺亡在里面。
屋内陷入异常的安静中。
从小到大，穆外公都没对穆榆发过脾气，他看穆榆仍犟着，听了她妈妈的事，还这般倔着，火气一下子上来，猛地一拍桌子：“你妈妈养你那么大，还比不上一个外人？！她为你付出那么多，你听了她这些遭遇，还无动于衷？！你有没有心，你不愧是有穆临一半的血，那么冷情！那么自私！”
“冷静一点，别骂榆榆，榆榆这不是在和咱们一起想办法嘛！”
穆外婆拦他，“她说的……
也是事实。”
穆榆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掉下来，唇紧紧地抿着，蠕动嘴唇，无措极了，也感到窒息极了。
“榆榆，你外公就是太疼你妈妈了，别哭别哭，咱们慢慢想个法子，哄哄你妈妈。”
穆榆沉默的擦着眼泪，她知道他们着急，她外公最疼她妈妈了。
.等到八点过，白桉下班回来，短短几天，人消瘦了许多。
穆外婆侧身让她进屋洗洗手吃饭，穆外公看她这恹恹的样子，声音柔和了许多：“桉桉，你妈妈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鱼。”
白桉勉强的扬唇，进了屋，和穆榆对视。
穆榆张张嘴：“妈。”
白桉淡淡看了她一眼，进厨房洗手，一家人围着餐桌进餐。
白桉吃了几口，没了胃口。
穆榆往她碗里夹了块鱼肉，神皱皱眉，“妈，你是小孩子吗，一耍性子就不好好吃饭。”
穆外公和穆外婆互相看对方一眼，转而落在他们女儿和孙女身上。
白桉眼眶红了红，语气生硬道：“心情不好，吃不下。”
“妈，我想问你一件事。”
穆榆放下碗筷，神情凝重，“如果我现在和裴宝辞分手了，你在知道我是同性恋的情况下，未来，你会逼我和男性交往，甚至是结婚生子吗？”
“你才十九岁，你哪知道你喜欢男的女的，你就是被带坏了。”
白桉左言右顾地说，“未来谁都说不准。”
穆榆：“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你会吗？”
“我不清楚。”
白桉如实回答，“没有人不想看着自己孩子找到另一半。”
“就因为那些世俗看法，要压抑自己一辈子吗？”
穆榆喃喃，“难道，男人在你们眼中，那么好吗？”
白桉怔了一下。
穆榆眼眶红了红，问她：“我想了很久，这也是最后的解决方案，你宁愿我单身一辈子，也不接受我的伴侣是女性，是吗？”
白桉沉默，这两选项她不想选也不想回答。
“如果你的答案是是，我希望你能够做到，未来不要逼迫我和任何人发展。”
穆榆说，“并且，不能再拿自己的身体来威胁我。”
白桉望着她女儿难过的神情，那一刻，仿佛她赢了，又好像输了。
许久，穆榆听见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