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陷落的忒弥斯>第8章 阳城二三事

  阳城与暗城一样,边界都设置了屏障。听说暗城之外的世界,是一片虚无。没有生命,没有对流,死寂的山连着埋藏人类文明的冰层,浩浩荡荡铺满灰色的星球。

  比起暗城,阳城屏障外又多了一层强化人造臭氧,用来隔离过多的紫外线。一开始,我和秦爱、张伟必须戴着墨镜才能出门。一个月后,我才渐渐适应曾在无数个夜里回忆的阳光。

  作为护工,我们的主要工作是护理各自的雇主。说是雇主,不如说是工作对象,真正给我们发工资的是研究所。我们的对象是叫做“执行者”的人,听伊琳娜说,“研究所大体分为两支研究队伍,一支基础队伍,一支拓展队伍。基础队伍的工作者被称为‘回溯者’,相对的拓展队伍被称为‘执行者’。”

  回溯者的工作是基础学科建设、整理与创新,工、农、文、史、医都有。而执行者,相对来说就更为团结紧密,他们把目光放向未来,做的是预测人类未来的事情。由于执行者的工作是严格保密的,伊琳娜作为回溯者,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干些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是高精尖的事情。拓展部门成立到现在,人是越来越少,他们部门可都是些怪家伙。比如张伟的客户艾书,他曾经是物理学家,却在化学、生物工程等方面获过来因斯特奖,那可是全球科技最高奖项!”伊琳娜在吃午饭的时候,坐到我的身边跟我介绍过。

  莱茵斯特我知道,他是“双城之父”,最早提构建出这个人类命运共同体方案的人。现在是阳城最有话语权的政客之一,把它看做阳城科学界的无冕之王也不为过。不过……哈哈……我的观点是,时势造英雄,英雄也在造时势。

  “听起来真厉害。”当时的我并不在意伊琳娜口中的人,而是一遍遍回忆凌对我说的那些事情,迫切想要通过自己搞明白感到困惑的原因。

  “秦爱的客户也不赖,他叫闫硕,是文学评论家,也是个诗人。听文学院的院长说,闫硕是难得一遇的天才,不过他的作品受众小,没什么名气。因为人也很极端吧……关于他的风评,就没几个好的。”伊琳娜说起闫硕,语气中少了几分崇拜而多了对未知领域的疑惑。对于在暗城生活了几年的我来说,这里的基础学科就不是一般人能触碰的。像文学这样的东西,我竟然会生出几分怨恨。这门科目就是这样,把门槛设在大门里,没有入门的人以为自己成了行家,却不知道入了门以后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伊琳娜的父亲原本也是研究所的博士。在拓展队伍建立初期,他的父亲伊万参与了空间站建设。然而因为计算出了问题,在回程路上,承载了四五个优秀科学家的飞船忽然失控,脱离既定轨道,永远消失在了他们仰望一生的太空中。伊琳娜被伊万的同事冉一带回了研究所,成为了回溯者。

  “冉一是个什么人呀?”

  “好人。”

  每当我问起冉一,伊琳娜总是以这两个字概括。然而,好人这个词对我来说约等于不太坏、乏善可陈。除了吃饭的时候能和伊琳娜坐着聊会儿天,我的生活几乎都在等冉一回家的时光中度过。因为太过无聊,我尝试着从诺诺嘴里套话,结局往往以诺诺非常大方地为我展示出机器人的底线收场——“穗穗好厉害呢,你问的问题我都答不上来了。”

  唉,人生若只如初见就好了。我本以为自己的主人是个需要照顾的柔弱女子,两天的相处,让我发觉,她和诺诺的差别不大。除了基本的生理活动,我几乎找不出她拥有我所认知的人类特性。她有着极强的愈合能力,就算再怎样不省人事,也能在一周内恢复如初。这绝对与我的技术没有半毛钱关系。

  在第一次神级操作后,ooc系统再也没有出现过。诺诺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每当冉一拖着沉重的伤势被送回家,诺诺都不允许我靠近她,“穗穗,交给我吧!没有危险的时候,你就是最危险的。”

  一般这个时候,我都会依言照做。诺诺说的话没有任何问题,我在这个时候逞强上钱,只会给主人添乱。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承认我家主人是个包容得有些变态的人。我很少能和清醒的冉一有正面交集,同时在家的时候,不是她昏睡就是我在休息。有一次她的伤势较轻,是自己走回来的。那时候诺诺还在充电,我正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玩着乐高,身旁还放着喝了一半的可乐。冉一就这样静静地走进来,静静地到卫生间里,静静地把自己烧焦的肉剃了下来……我玩的太认真,竟然没有发觉她的到来,直到听见卫生间有水声,才匆匆赶去看。

  冉一正在清理洗手池边的组织,身上的伤口已经用包扎好了。她手里拿着浴衣,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以及我蜷缩扣地的脚趾,开口问出了一句我没想到的话,“今天过的怎么样?”

  “我……还好,诺诺还在充电,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不对,我能做什么呢?我站在浴室里,面对一个赤裸的人,我能做什么呢?搓背?

  她摇摇头,脸上肌肉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你能帮我开一瓶可乐吗?冰的,谢谢。”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遇上冉一,在没有任何人的环境里遇到她。我打开冰箱的时候,卫生间里传来了洗浴和擦拭的声音。冰凉的可乐瓶身外结了一层水滴,在我发呆的时候顺着我的指缝流到了我的胳膊上。明明隔着一道厚厚的墙壁,我却觉得这道墙类似于磨砂玻璃,透过墙壁依稀能看到她在灯光下曼妙的曲线。

  我去……曼妙……天杀的,我怎么会用这样的词语去形容她?明明她冷得不近人情。

  “嘎吱。”

  开门声打断了我狂乱的心跳。没错,这种狂乱就像飓风,席卷而来的时候能携裹着我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中间那块麻木不仁的空地,使理智有一隅可以立足。

  缓过神,我发现手里的可乐已经不是很冰了。冉一擦试着短发走出来,发梢还在滴水。我擦干手中那瓶可乐上的水珠作为补救,递给冉一时,心中惴惴不安……冉一的公寓面积不算小,有整整一间房用来堆放各种模型与乐高。诺诺是很能干的机器人,我在家里不用做任何家务,但某些时刻,尤其是日落的时候,我却宁愿把诺诺收起来,自己着手干家务。我在这间房子里呆了太久了,仿佛房间是有心跳的,她像一个生命体,每一个角落都散发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冉一行动自如的时候总是那么行色匆匆,她习惯把背影留给我。于是她关门向外走去的身影,成了我对她最深刻的印象。阳城很大,但对我来说,整个星球就是研究所食堂到公寓的距离。我的星球里有蓝色的大楼,路边的葵类植物,有日夜交替的天空,路上越发熟悉的面孔……还有伊琳娜。

  伊琳娜是我看向外太空的窗户,这扇窗户干净剔透,热烈的向我介绍着她的所见所闻。

  “我们片区要竞选新的领导人……”

  “世界杯开幕式上……”

  “今年双城庆典在……开展……”

  惭愧,我总是心不在焉。或许是因为在信息封闭的地方呆了太久,我觉得现在每天接触的信息量都大得要爆炸。每一个字,每一行标语,甚至陌生人说话都存有太多的信息。这些信息来自于事实而非人的体验,我实在没有办法用词语来定义或简化它们。

  当伊琳娜喋喋不休的时候,我总是习惯性的想要找到最靠近自己的那抹阳光。感受它的温度,我真切的感受到阳城离我那么近,而我却永远不可能到达阳城。这个世界包了一层膜,隔绝了空气中能吸引我探索的部分。正巧他们显然也是不愿意接纳我的,我一直获取着与自己无关的消息。

  在这里,人们的情绪像是被难以言表的东西框住了,没有人会像暗城人一样,在公共场合大喊大叫,也没有人会在深夜嚎啕大哭。生活像小溪的流水一样平淡往前走,没有人会因为午餐而焦虑,更没有人会担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开始考虑价值,快乐,悲伤,这样泛泛的词汇,陷入一些奇怪的思维……

  现在的我坐在食堂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深邃高远的天空,死寂得像一片幽海。曾经渴望的阳光,如今触手可及。当它变得不再珍贵的时候,我才能正视曾经对它的渴望,并且抛开所有的傲娇,说出自己喜欢它这件事实。人呐……就是贱。

  “伊拉,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

  伊琳娜喝着熟酸奶,露出了经典的没心没肺式笑容,“怎么来了那么久才想起问我?”

  她尖尖的小虎牙上印着小太阳,蔚蓝的眼睛让人看多少次都会心动。要是此时有风就好了,真想看看她的额前头发被吹起来的样子,可惜阳城没有风。

  “我觉得来到这里以后,什么事都干不了。张伟和秦爱也是这样的吗?”我昨天的确在公园里遇到了张伟,他抱着很多装了书的黑色大袋子,蹒跚地往公寓走。我没有叫他,而是扭过头,向反方向走去。

  “他们?这我就不清楚了。”伊琳娜趴在铁栏杆上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猫,蓬松而微卷的黑发大部分乖顺的贴在耳边,“不过前天我见到秦爱,气色好了很多。闫硕……唉,学文的人,多少有点儿奇怪。”

  “嗯……”

  天空过于干净,倒把其他东西称托得肮脏而不可直视。

  我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了冉一的样子——总是带伤的皮肤,疲倦的双眼下拖着黑眼圈,坐着、躺着,静得好像连呼吸都不存在。黑长的头发很少会披散,总是干净利落地高高扎起,编成辫子。她眼睛的形状很美,一种古典内敛的中式美,我时常觉得里面应该藏着棵盛大的樱花树,可惜藏得深,匆匆一瞥却只有荒芜。要是她笑一笑,也许花就开了吧。

  “嘿,你困了吗?”伊琳娜推推我,问道。

  我睁开眼,感到鼻头发酸,鬼使神差地问道:“她一直这么不开心吗?”

  “你说冉一?”伊琳娜没注意到我的反常,想了一会儿说道:“执行者,有太多情绪不是好事。你眼里的不开心对她而言是保护机制,别担心,正常的。”

  “嗯。”我想向伊琳娜求助,可是身体又被ooc系统控制了,我能感觉到自己脸上肌肉的僵硬带来的冷漠。眼中,伊琳娜的脸在某一瞬间变成了冉一?!等我回过神,她仍然是蓝眼睛。

  “你和冉一以前认识吗?”我……啊不,系统问道。

  “我爸爸和她认识。他们……”

  “我问的是你和她。你们,是什么关系?”

  伊琳娜对“我”的强硬语气有些不快,她微皱眉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穗,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脾气那么大。”

  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把抓住了伊琳娜的手腕,朝着她白皙手腕上的静脉血管按了下去。伊琳娜吃痛,忙将我推开,攥紧拳头问道:“杨穗!你干什么呢?”

  救命……我能干什么,我……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