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祺听康熙说过, 二哥这回主动要求先看《近代中国八十年》,他有点担心二哥的心情。毕竟这书读起来一点不比《我的前半生》轻松。
胤祺把书兑换出来后,没忍住好奇读了前言和目录, 近代中国面临的挑战、冲突是前所未有的,是许许多多的战争、起义和屈辱的条约才换来了民族的觉醒。胤祺光看看概述心里都沉甸甸的,更别说细读内容的二哥了。
他于是趁着用晚膳的时候来看看二哥,如果二哥太难过, 他可以给二哥讲讲再后来的事情, 虽然近代史充满了耻辱与残酷,但民众们摸索出了新的道路,后来还是过上了好日子。
二哥听到这样的未来,心情可能会好受一点。
胤礽见胤祺在屋里,心里那根弦儿立刻就绷紧了。一时也顾不上想奶娘的事情,扯了扯嘴角, 问胤祺,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二哥呀。”胤祺起身给胤礽行礼, 他打量胤礽面色, “二哥,你身体不舒服吗?脸色苍白苍白的?”
他就说吧,二哥心态不行, 让他读近代史, 肯定扛不住。
胤礽摇摇头,“没事没事。”
他说着坐到位置上,胤祺赶紧叫人给他倒热茶, “是不是外面太冷啦?刚我过来的时候风可大了。”
“这么冷你还来看我?”胤礽探究地打量着胤祺。
胤祺道:“这不是怕二哥读了近代史心里难受吗?其实这书该让汗阿玛先读, 他虽然会生气,但他比较坚强, 生气一阵就恢复过来了。”
胤礽知道老五是希望汗阿玛读这些书的,但他没想到老五会直说,而且还是这样的理由。他顿了顿,“我也没那么脆弱。”
胤祺挠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好像有嫌二哥脆弱的意思,可这事实啊。“也,也不能说脆弱吧,就是每个人性格不一样,像四哥也是听不得这些的,我上回给三哥四哥讲火烧圆明园,三哥只生气了一会儿,四哥就被气哭了,晚膳也吃不下。”
胤礽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老三老四是怎么接受胤祺这系统的,那俩小孩就不害怕吗?他虽然讨厌老四,但不得不承认老四还挺敏锐的,心眼儿也多,他怎么就从来没怀疑过老五的目的呢?
胤祺见二哥不说话,也不生气,自顾自道:“二哥真的不必勉强自己,如果读起来太痛苦,就让汗阿玛读,汗阿玛如果也读不下去,就让我读,实在不行,先放放别读了也没事,反正现在很多事都已经变了,听说安南等国如今都知道鸦片的害处,禁止百姓们私种罂粟呢。”
因为大清如今与西南的几个藩属国贸易变多,大清的许多新消息也传到了那边,禁毒令就是其中之一。大清还这些国家还特地在通商条约上做了补充,如有私下买卖阿芙蓉的,一律重罚。
胤礽自是知道此事,他发现老五这个系统虽然是要推翻大清的,却也并非向着洋人,否则不会早早地提倡禁鸦片。
如果在老五这个系统的帮助下能避免大清被洋人瓜分,是否也算是一桩好事?
胤礽想到这儿,又忙提醒自己,不要被老五兑换出来的那些书影响了。那些未必是真的。
少年其实一直在信与不信中摇摆,理性告诉他不要被这些来路不明的书影响,可看到晚清的那些事情,他又难免恐惧。
他不愿相信那些可怕的未来都是真的,一旦他相信那就是未来,作为爱新觉罗家的子孙,他就必须想办法去避免,去解决那些问题。
无论是制度、军事还是经济,每一个问题都是极其严峻的考验。经济、军事上的问题能解决,但政治和制度上的问题要怎么办?按照《中国历代政治得失》《欧洲史》《我的前半生》等书的内容来推测,封建皇权就是错误的,是落后的。
这要怎么解决,难道要让爱新觉罗家主动退位吗?
但如果这一切都是老五这个系统的阴谋,事情反倒简单了。只要告诉自己别信,然后想办法除掉老五或者老五身体里的系统,一切就结束了。汗阿玛和他只要做个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帝王就已经算是明君了。
胤礽看向胤祺,“你真的觉得历史可以改变吗?”
胤祺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们不是已经在改了吗?”
胤礽不想和胤祺说话,跟一个不知道是神是鬼的东西说话太危险了,他的每一句话,胤礽都要反复思量,实在没什么意思。他于是点了点头,“我有点累了,想歇一会儿。”
胤祺叹了口气,又是这样没说两句话就赶他走。小少年有点委屈地瘪瘪嘴,但看二哥脸色确实不太好,也没多留。
还叮嘱胤礽不要逞强,身体不舒服就请太医。
从毓庆宫出来,还有一会儿才到学骑射的时间,他于是去了乾清宫。
殿门关着,梁九功说汗阿玛正交代事情,让他稍候片刻。
胤祺刚站在廊下跟梁九功闲聊了两句,殿门就开了,几个胤祺没见过的侍卫从里面出来。
梁九功这才替胤祺通传,得到康熙准许后,胤祺蹦蹦跳跳进屋,给康熙行过礼后就嚷嚷外面冷,“还是乾清宫的地笼最暖和。”
他说完见汗阿玛拧着眉头,就凑过去,“汗阿玛,您怎么也愁眉不展的?”
康熙瞥他一眼,“还有谁愁眉不展?”
胤祺就跟康熙说自己刚去找二哥了,“二哥脸色不太好,哎,二哥真是个病弱忧郁的美男子。”
康熙被他这形容逗笑,“整天跟着话本学些怪话。”
胤祺也弯起眼睛,“您不觉得很贴切吗?”
康熙想到胤礽,也没心思跟胤祺玩笑了。他沉沉叹息一声,他多么希望凌普夫妇撒谎另有原因,与胤礽毫不相关。
“您别唉声叹气。”胤祺扒拉扒拉康熙的手臂,“有什么烦心事呀?”
康熙瞥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能替朕分忧一样。”
“朝堂上的事儿我没什么办法,但您可以给我说说。”胤祺道:“你要是生谁的气不好直接骂人,跟我抱怨抱怨也行,我不会到处说的。”
康熙:“满朝文武朕想骂谁就骂谁,还用在这儿叹气?”
胤祺想想也是,“那您和额娘、妃母吵架了?”
“后宫之事更不值得朕发愁。”康熙道。
胤祺继续猜,“总不会是老祖宗训斥您了吧?”皇玛嬷脾气好,应该是不会说汗阿玛的,能让汗阿玛生气还不好发作的,那就只有老祖宗了。
康熙见他越猜越离谱,没好气地捏了下他的脸颊,“别瞎猜了,没有的事儿。”
被胤祺这么一打岔,康熙的注意力被转移,心情没刚才那么沉重了。横竖现在还没查出真相,提前忧虑也无意义。
康熙起身走到御案前,冲胤祺招招手,“过来。”
胤祺就屁颠屁颠过去,康熙把一摞奏折放他面前,“把请安折子和说废话的折子挑出来。”
胤祺睁圆眼睛,“我?我能做这些事吗?”
“朕让你做,你就做。”康熙道:“省的你晚膳后没事儿到处瞎逛。”
胤祺一边翻奏折一边嘟囔,自己才没有瞎逛,晚膳后其他兄弟都是在休息玩耍的,就他惦记着二哥,才跑毓庆宫去。
“……我明白了,是不是因为二哥身体不太好,您不忍心让他帮忙,就抓我来帮忙。”这些事平日都是二哥在做的。
康熙不答,只是催道:“快点!”
康熙这会儿的奏折还不算多,敢写废话的更不多,但也有一些地方官联名请安的折子。胤祺一看那种写得很短的,就挑出来放一边。
他眼睛看着奏折,小嘴叭叭的也没停,一会儿笑话人家字写得不好,一会儿又说某些官员的奏折里还有方言,一看就是某地的人。
康熙叫他留下整理奏折,就是想听他在耳边说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口中说着“烦”,眉头却舒展开,偶尔还附和胤祺,跟他分享某些官员的八卦。
胤祺对政事不关心,就爱听八卦,汗阿玛知道的还不少,尤其满洲勋贵家中的事情,他更是一清二楚。
俩人一边说,一边看奏折,胤祺差点就错过了学骑射的时间。
还是西洋钟响了,胤祺才放下奏折,说自己要去校场了。
康熙摆摆手让他去。从前胤礽还念书那会儿,他也抓他过来帮自己看奏折,错过胤礽上课的时间,他却是不会说的,只会假装不知道。
帮他看奏折能学到的东西比书本上更多,而且还代表着自己对他的信任。
老五是一点不懂,说要去学骑射就跑了。
康熙看着小孩往外跑的背影,撇撇嘴,眼中却带着笑意。
康熙让人去审问胤礽的奶娘,没有审问出任何结果,对方坚持说是因为自己被梦魇,怀疑家里不干净,才请了道士萨满,让法师住在凌普弟弟家中,则是怕道士见了法师会引起矛盾。
康熙于是又让人分别审凌普和他家中下人,叫他把找过的所有人都说出来,康熙要一个个去查。
这事儿过了小半个月,仍没有一点进展,无论凌普夫妇还是他们请到过家中的道士萨满,口径都是一致的。
唯独有一事蹊跷,凌普家下人回忆这一年多里来过家中的术士人数比凌普所说的少一个。
按照下人描述的长相画出了那人的容貌,又根据此人的口音,推测他的来处,派人去寻找。
当然,为了不引得人心惶惶,官府找人也是用其他理由。官员们并不知道此事与太子的奶公有关。
但这都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京城附近的道观寺庙又多根本没法找到人。
与此同时,康熙仍在让人反复审问凌普和凌普家里的所有下人。
不知为什么,在这位道士离开凌普家不久,凌普换了一批家中的奴仆和侍卫。因此并没几个人见过这位消失的道士。
越是这样,康熙越觉得此事可疑,他下令此事必须继续查。
凌普知道万岁爷起了疑心,不会轻易饶过他们,就算没证据证明是太子爷指使他们去找道士和尚的,他买凶杀人的事儿也早晚会被查出来。
杀人偿命,自己无论怎样都是一死。妻子虽被圈禁在宫里,但以她对太子爷的忠心,无论如何都不会供出太子爷,得知自己的死讯后,她应也不会独活。
这日,胤礽正陪康熙对弈,得知凌普自杀的消息。
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盘上,压抑了许久的恐惧、内疚、无助一下子涌上心头,胤礽偏头咳出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