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回宫一直呆在毓庆宫陪着胤礽, 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陪着他。
胤礽也没问，他就安安静静躺着, 时不时叫一声“汗阿玛”。
这可把康熙心疼坏了，不由想起胤礽小时候得天花，也是不哭不闹，难受极了就泪眼汪汪的喊阿玛。
那个系统那么奇怪, 别说胤礽, 就是自己当时听说也难以接受。像老三、老四那俩孩子，可能是想的少，才接受的快。
因为康熙在毓庆宫呆了大半日，许多人还以为太子生了什么严重的病，连承乾宫都派人去问。
听说是普通风寒，皇贵妃不由叹气, 万岁爷对太子的爱护终究是其他皇子比不了的。
这一年来胤祥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二哥, 小家伙虽然对二哥偶尔忽视他有点不满, 听说二哥生病, 他还是担心的。就说：“妃母，我明日一早去看看二哥吧。”
这会儿天太晚了，小家伙有点不敢出门。
皇贵妃想想便答应下来, 胤祥是该去, 免得太子说他不知感恩。
康熙在毓庆宫待到深夜才回去休息。
康熙离开时，胤礽已经喝了药睡着，睡到半夜, 胤礽忽然惊醒, 这次他梦见圆头圆脑的胤祺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变成了个青面獠牙的恶鬼。
胤礽去保护汗阿玛, 汗阿玛却推开他，心甘情愿被恶鬼吞噬。
胤礽大叫一声惊醒过来，背后出了一层冷汗。
外面守夜的人赶紧进来，又是倒热水，又是叫太医。
胤礽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此时只恨自己读得志怪小说太多，还经常听周围的小太监讲各种鬼怪故事。
他对佛道都是半信半疑，但是信鬼神，这和《我的前半生》中的溥仪差不多，宫里这样的传说实在太多了，他是听着这些故事长大的。
汗阿玛不怕他是理解的，在这些故事里，鬼神都是怕皇上的，而不是皇上怕鬼神。
但胤祉、胤禛竟然不怕，这让胤礽很不能理解，他们难道就不觉得老五脑中有了这个东西以后，变得越来越会讨好人，说白了就是被这个叫“系统”的脏东西控制了。
后半夜胤礽没睡着，一直在思索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此事。
现在提醒汗阿玛提防胤祺，汗阿玛好像听不进去，反而会觉得是自己容不下弟弟。
但不提醒汗阿玛，胤礽很怕他被这小子蛊惑，或者说被这个系统蛊惑，做出什么对朝廷有害的事情。
然而，胤礽把康熙看过神书后做出的一系列决定回想了一遍，大部分好像都是对朝廷有利的。唯一让胤礽担忧的是，汗阿玛对旗人越来越严格。
这大概是因为汗阿玛读了《宪法》《国富论》之类的书。
胤礽自己不愿得罪旗人，却也知道旗人的问题很多，从宗室觉罗到普通兵丁，都随着朝廷的安定慢慢暴露出问题来了。
可解决这些问题不是几道政令就行的，光旗民同罪这一点，就已经引起许多人不满了。
这会不会就是胤祺这个系统的目的，让满人内斗，然后反清复明……或者说是重新让汉人掌权？
连自己都能想明白的问题，汗阿玛却没看明白。
这就是系统的狡诈之处了，他选择了最无害的老五，但凡换成大哥或者自己，这个系统的目的都未必得逞。
胤礽自觉参透了真相，但只要汗阿玛不信，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别人也未必敢信。
不如先假意接受这件事，看看老五接下来还会兑换出什么大逆不道的书。
说起大逆不道，胤礽又想起了那本《我的前半生》，既然汗阿玛说神书都是胤祺先给他，他再放到中正殿和大佛堂的，那这本书汗阿玛应该读过了，或者读过大概了。
汗阿玛也不怕把这种书放在中正殿晦气。
胤礽现在倒是不怕什么佛祖惩罚了，他有点纠结要不要继续读这本书。可想到书里那千疮百孔的大清朝廷，他又实在没勇气往下读。
胤礽纠结了许久，天快亮时才睡着。
半梦半醒间听见康熙的声音，他想醒来，但眼皮沉重，没能睁开。
康熙早朝前过来看了一眼，听说胤礽昨晚半夜被惊醒，今早又烧起来了。他有些担心，让太医改方子，又吩咐中正殿的喇嘛念经祈福。
康熙心里挂念着胤礽，今日的早朝匆匆就结束了。回到毓庆宫时，正好遇上来探病的小十三。
小家伙穿得圆滚滚，迈着小短腿，身后的太监手里拎着食盒。
康熙很是欣慰，过去摸摸小胤祥的脑袋，“你二哥没白教你。”
父子俩进了毓庆宫，听说胤礽还在休息，康熙便让胤祥把东西放下回承乾宫去。小孩子体质弱，别再染了病气。
小胤祥担忧地看着康熙，“汗阿玛，您也回去休息吧，您眼睛里有红血丝。”
“好好好。”康熙点头，皇贵妃带的孩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省心……
嗯，老四就是鲁莽了点儿，但对长辈和兄弟姐妹的关心还是没落下过。
胤礽快中午才退烧，醒来后听见索额图和凌普在外面说话的声音。
他瞬间清醒了，老五的事情要告诉舅公吗？
胤礽来不及纠结太久，听说她醒了，索额图和凌普忙进来请安。
胤礽只说自己是做噩梦，又受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索额图担心得直流眼泪，他已经看过太医开的方子，怀疑自家宝贝太子就是因为大阿哥立下大功才心情郁郁。便安慰胤礽道：“太子爷不必过于担忧，直郡王此次虽立了大功，但树大招风，他风光不了太久的。”
胤礽心说跟老五一比，大哥简直不算什么了。大哥再强大好歹是个人，老五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神不神的，这已经完全超越朝堂党争的范围了，舅公估计也不知道怎么办，还容易关心则乱，引起汗阿玛不满。
于是胤礽没把老五的事情告诉舅公，更不会告诉凌普。
等二人离开不久，康熙又来了，见他已经醒了正吃东西，便松了口气。
“怎么样，缓过来了吗？”康熙笑问：“你这傻孩子，胆子真小，老五跟兄弟们相处不都好好的，除了会说些话本里的事儿，其他没什么变化。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康熙一开始也警惕过，观察过，后来发现老五还是那个一学汉字就脑袋疼，满语叽里咕噜说的很流利，说汉语就结结巴巴的笨小孩。
而且他绑定这个系统后，没有为自己和他额娘谋过什么。康熙至今仍不知道这个系统为何选老五，但他能分的清好坏，老五这个系统没太大坏处，或者说，老五没让这个系统带来什么坏处。
胤礽没有反驳康熙，汗阿玛现在已经完全被这个系统蛊惑了，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扯了扯嘴角，“汗阿玛，我昨天那表现可能吓到五弟了，该跟他道个歉。”
康熙听他这么说，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保成突然这么懂事，他都不太适应了。
“保成，你也别太勉强自己，不用管他，那小子大大咧咧的才不会在意。你彻底想明白，接受了这件事再见他不迟。”康熙很怕胤礽跟胤祺道歉只是为了让自己高兴，保成还病着，若将恐惧压在心里，恢复起来肯定更慢，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胤礽道：“我没有勉强，我是真想明白了，正如您所言，五弟绑定这个系统后，也没伤害过别人，证明他脑子里这个东西和一般的邪祟不一样。”
“那自然是不一样的。”康熙笑道：“哪有邪祟还能把话本显示在人眼前呢。”
康熙为了让胤礽更快接受系统，就跟他讲老五脑中的那些话本，“有许多话本是主角回到咱大清朝，也有一些后世背景的话本，要不说老五是小孩儿呢，他一开始读这些话本，就知道从里面找吃的，什么双皮奶、蒸蛋糕都是他从里面学的。”
胤礽：“……”这一定是系统掩人耳目的手段，他既然选择了胤祺这么个小孩，定然是了解他的性情，附在他身上后就会装成小孩的样子。
“既然是大清的话本，有提到汗阿玛吗？”胤礽问。
康熙点头，给他讲胤祺给他透露的三征噶尔丹的那些信息，“话本里也不是所有内容都可信，朕叮嘱他，只有两三个话本都提到了同样的内容才有几分真，而且很多事情都已经在变了。”他把老祖宗延寿的事儿说给胤礽，想让他更真切地体会这个系统给他们爱新觉罗家带来的改变。
胤礽听说康熙和老祖宗都做了类似的梦，一时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难道这个邪祟真是来自后世的？
他想了想，随即又自己想出了解释，这邪祟神通广大，都能在活人身上附身这么久，还能凭空变出许多书，给活人托梦有什么难的。
“这，这邪……系统真好。”胤礽道，怪不得汗阿玛喜欢老五呢。在汗阿玛看来，连老祖宗延寿都是老五的功劳，那汗阿玛没给老五封个王，真是委屈他了。
康熙见他笑容僵硬，就知道他还是在警惕胤祺脑中的这个东西。便把自己对系统目的的猜测说给胤礽。
“朕怀疑，这是洋人弄出来的系统，宣传什么科学、民主。”康熙道：“但不知怎么就绑定在老五这儿了。”
胤礽一愣，原来汗阿玛也思考过这个系统的目的，汗阿玛明知这邪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还相信老五的话，对他那么好，甚至许多秘密都和老五说？
“不过有些东西要看你怎么用了，就和用人一样。”康熙道：“像陈廷敬那样清廉的直臣能用，像明珠那样贪财的能臣也能用，连那些忠于前明的人，朕都能用他来笼络人心。”他看着胤礽，耐心地说：“也不是说这个系统给的所有书朕都当金科玉律，像那本《宪法》，朕就知道现在没法儿用。”
胤礽沉思片刻，好像明白了一点。他抬眼对康熙道：“汗阿玛，儿子知道了，让儿子见见老五吧。”
他都第二次提了，康熙便答应下来，叫人去把胤祺叫过来。
胤祺正在校场上练布库，听说叫他去毓庆宫，忙擦了把汗，一路小跑过来。
他整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的，虽说二哥之前就不怎么喜欢他，但二哥不喜欢大多数弟弟，可能就是讨厌他们这帮小孩，他也没太在意。但是被二哥害怕就是另一种感受了，他不想被当怪物，尤其不想被自己兄弟当怪物。
他真的不想再看到二哥那样的眼神了，到了毓庆宫后都小心翼翼的，掀帘子进了里间，就站在门口。
胤礽坐在床上，招手叫他过来，“五弟。”
胤祺一愣，二哥之前也没这么温柔地跟他说过话诶。
他抬眼看向康熙，康熙笑起来，“看朕做什么，怎么扭扭捏捏的。”
胤祺见汗阿玛神情轻松，就知道二哥接受他了，他立刻乐颠颠地凑到床边，“二哥。”
胤祺靠过来，胤礽身子还是有些紧绷，笑容也僵了下。
“昨，昨天是二哥不好，你别放在心上。”他干巴巴地说着。
他不是在给弟弟道歉，是在给弟弟身体里那个神通广大的邪祟道歉。
“没事呀，要换做我我也害怕。”胤祺笑眯眯看着胤礽，“二哥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胤礽心说老五现在说话，他都不敢信了，哪怕什么系统规则，话本内容，还不是都由他这邪祟瞎编，他们根本无从考证，有什么好问的。
胤祺还以为汗阿玛都给二哥讲清楚了呢，就“哦”了声，“那二哥好好休息，想起来要问我随时叫我。”
小少年天真的以为自己和二哥的关系会和自己跟汗阿玛一样，没事儿就凑到一起说小秘密。他还烦恼汗阿玛和二哥抢人的时候自己该去哪儿呢。
胤礽只是笑着点头，没说什么。
一旁康熙瞧着胤礽的反应，隐约觉得还是不太对，晚上回到乾清宫，他就把胤祉和胤禛叫过来，问他们当时知道胤祺的系统时是什么反应。
胤禛有点不好意思，“儿子第一反应是带他来找您或者老祖宗，给他驱邪。”
康熙点头，“这很正常，朕当时也是这反应。”
胤禛道：“但我听老五形容的系统，又感觉和普通的鬼神附身不同，我就详细问了老五许多问题，有些问题撒谎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康熙挑眉，“比如？”
“我让老五给我读过一段话本。”胤禛道：“还有如何积攒积分兑换书籍之类的，还有他看到的话本是什么颜色，什么字体，封面是什么样。”他说着笑起来，“老五这系统里的话本还真有封面，他画的那些大脑袋小身子的娃娃就是跟这些话本封面学的。”
康熙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不由笑起来，这个老五，整天都学些什么，怪不得画风那么幼稚奇怪。
这系统怎么回事，用这种儿童画当话本封面？不过想想系统兑换的那些书的封皮也是花花绿绿的，康熙又觉得合理了，后世的审美是真不行。
他又看胤祉，“你呢？……哦，我听老五说过，你发现老五有算学课本时，老四也在，他俩一起跟你解释的。”
胤祉点头，“我当时只顾着生气老五不给我看算学书了，没太关注系统的事儿，都是事后想起来才补充问老四、老五的。”
康熙：“……”算了，老三这孩子关注点向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又考校过两个儿子的功课，便打发他们回去。
按照康熙的预想，老二的反应该和老四差不多，一点点试探、验证，还带着对系统的好奇。
可老二下午什么也没问。
或许是因为自己在，他不好问吧。又或许是孩子一下子知道太多事情了，跟老三一样没反应过来，等事后才开始慢慢好奇。
不管怎样，老二算是接受了老五脑中的这个系统，以后让俩孩子慢慢磨合。
可接下来几天，胤礽都没有叫老五去过毓庆宫。
倒是胤祺担心二哥的病情，和其他兄弟们一起去看望过胤礽。
因为是兄弟们一起去的，听胤礽身边的小太监说，几位皇子只关心了下太子的病，叮嘱太子好好休息便离开了。
胤礽的风寒缠绵了六七日才彻底好起来，康熙仍舍不得让他太辛苦，免了他每日早晨到乾清宫来伺候，白天有空过来请个安就行。
“那本《我的前半生》你也先别读了，别再被气着。”康熙道。
胤礽应了，直到现在他都没敢把那本书从匣子里取出来，他有点好奇汗阿玛是怎么读下去这本书的，“您当时看到这书都不，不难受吗？”
康熙道：“如何能不难受，朕现在想到书中内容都心口疼。”
胤礽想了想道：“儿子觉得，这就像告诉一个人他英年早逝一样，只会让对方背上沉重的负担，不会有别的好处。”
康熙皱眉，“你和朕想的恰恰相反。朕看了这书，才更有干劲儿。”
胤礽心中不赞同汗阿玛的想法，但表面上还是得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汗阿玛说的是，是儿子想岔了。”
康熙叹气，“你这孩子就是太悲观了，朕都说了，很多事都在变好。原本历史上大清落后，才会被洋人欺负，如今咱们已经有蒸汽车蒸汽船了，这可比人家早了一百年呢。”
胤礽点头，“是，儿子明白了。”汗阿玛是把这些东西都归功于系统了吗？或者说归功于老五，老五就是系统，系统就是老五。
康熙又劝了他几句，让他凡事往好里想，才打发他回去。
胤礽行礼告退，康熙看着儿子单薄的背影在心里叹了口气，老二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康熙气不顺，跑去校场考校儿子们的骑射功夫，把胤禛、胤祺、胤禟、胤俄四个人批了一顿。
胤祉没的挑，胤祐腿脚不好，能练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胤禩表现也不错，比胤祺还强些。
胤禛体力不行，再练手臂上也没多少肌肉，康熙读过《解剖学》知道人手臂有没有力量，是靠肌肉撑着，这小子吃什么都不长肉，力量自然跟不上其他人。
胤祺则恰恰相反，他拍了拍胤祺的小肚子，“最近怎么回事？胖的肚子都出来了？”
胤祺：“……”
胤祺赶紧吸肚子，“没，没有，是中午膳房做的菜好吃，我一不小心多吃了半碗米饭。”
胤禟、胤俄笑出声，胤祉等人也在忍笑。
“别笑别笑。”胤祺脸都红了，不就多吃了半碗饭吗？
康熙最近一直为老二和老五的事情担心，生怕俩兄弟有隔阂，让老五受委屈。这小子却没心没肺的，该吃吃该喝喝。
他心情一下子也好起来，以老五这性子，受了委屈也不会憋着。
不仅父子之间性格不同，兄弟之间也没几个类似的。康熙于是不再纠结这点。老二不像自己没关系，是好孩子就行。
胤礽休养了一段时间，生命科学部的差事也都是手下人再办，经筵日讲也很少参加。康熙听他身边的太监说，太子爷每日就在屋中读书练字，偶尔静坐，连索相和凌普都没怎么见。
康熙只当他是在思考大清最后的结局，也没多问。
直到胤禔快到京城了，康熙才让仙女整理胤礽打起精神来，该学习学习，该上朝上朝。
腊月初一，康熙率领诸皇子、宗室王公在朝阳门亲迎胤禔凯旋。
胤礽都能想象出大哥会是如何的威风凛凛，得意洋洋，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在乎大哥了，随他怎么嘚瑟。
谁知，骑在马上的胤禔瞧见他们，原本得意上扬的嘴角瞬间下撇，“呜呜汗阿玛，保成……我想死你们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