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听了胤祺的话, 差点没忍住翻个白眼。
开什么玩笑,让他去给那奴才道歉?他可是太子爷身边的人。
早听说五阿哥脑瓜子不好使,看来传言不假。但他是个机灵人, 没和五阿哥顶嘴,而是笑呵呵地说了声“嗻”,就退了出去。
胤礽压根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似的,给胤祺介绍起那青釉茶壶, “从江南那边运来的, 釉色比官窑还好。我一眼就瞧上了,汗阿玛就说,我想要去库房拿。这不,毓庆宫里东西太多,我昨儿不小心打了一个茶壶,才想起那个。”
胤祺完全看不出茶壶的好坏, 更不懂什么釉色, 面上露出几分茫然。
胤礽见他呆头呆脑的, 跟他讲也是对牛弹琴, 就跟他聊起别的。
“翰林院的官员们已经把缠足文章交上来了,写法倒是挺新颖,听张英师父说, 这叫采访。是你给他出的主意?”
胤礽和汉臣们来往比较多, 有几位翰林院官员先把文章拿给他过目,他觉得合适,再交给张英, 一并呈给康熙。
其中好几篇文章都是用问答, 或自述的方式来写的。胤礽还是第一次见官员们这么写文章的,看似作者没表达观点, 但通篇读下来,缠足的痛苦和不便给人留下了深深的印象,这一习俗的好坏不言自明。
胤祺没想到张英师父还真听了他的建议,就说:“我琢磨着,没有人比那些缠足过的女孩子更懂缠足的苦。所以让她们来讲述,才更有说服力。”
胤礽笑着颔首,“这法子很不错,连汗阿玛都夸你聪明。”
胤祺瞪圆眼睛,“汗阿玛还会夸我聪明?我怎么不信?”
胤礽大笑,“我也是头一回听见。”不过这主意确实合了康熙的意,连胤礽都不得不服。这种文章比那些八股文章更有感染力,也更能让百姓们接受。还免了写文章之人的顾虑。
康熙甚至和他商议,以后可以多让人写写这种文章,间接地教化百姓。
说话间,去小厨房找辣椒的太监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太子爷没发话,小厨房便一直没敢扔,反正这辣椒也是晒干的,就剩这么些了。”
胤礽道:“我不爱吃辣椒,老五你全拿去吧。”
胤祺高高兴兴收下辣椒,“那我先回去啦!”
胤礽点头。
胤祺揣着一包辣椒出了屋子,刚下台阶就看到那打人的小太监站在院中和人说话。
胤祺皱眉,“你去瞧了那人么?”
“奴才刚回来,那人已经好了。”小太监忙笑盈盈道。
跟他说话的太监疑惑道:“瞧谁?你不一直在这儿和我说话么?”
胤祺:“……你还敢撒谎?”
小太监瞪了眼跟他说话的人,这才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去。”
胤祺垂眸看他,“走,我和你一块儿去。”
“哎哟,这大冷天儿的,您就别跑了。奴才这就去,一定让人给他治伤,给他赔不是。”小太监忙道。
胤祺哼了一声,“我不相信你了。”他生起气来也不会大吼大叫的,只是鼓着脸颊,自以为很凶,其实一点威严都没有。
小太监心里压根没把五阿哥当回事儿,但他怕五阿哥回去找太后告状。虽说太后他老人家不管事儿,处置他这样的奴才却还是很容易的。到那时候,太子爷也没法保他。
小太监这才有些慌了,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磕头,“奴才发誓,奴才一定给那人治伤。”
这时,跟着胤祺过来的太监就上前问什么情况。
胤祺最近出门都不让巴林氏跟着了,太后便让俩太监跟着,一个年纪小些只负责提灯笼,另一个叫吕宝德的,伺候了太后十来年,也算看着胤祺长大的,太后觉得这奴才稳重,便让他服侍胤祺。
胤祺就如实跟他说了这小太监把人打晕的事儿。
吕公公闻言眉头也没皱一下,笑道:“这点小事儿您就甭跑啦!”
“就是就是。”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忙附和。
吕公公淡淡瞥他一眼,对胤祺道:“奴才陪他去。您赶紧回宁寿宫去,太后娘娘还等着辣椒呢。”
胤祺想了想,吕公公办事挺可靠,于是点头答应。
胤礽在屋中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本想装着不知道,老五脾气好,大不了自家那奴才挨几句骂。谁料老五这么执著,揪着这事儿不放。
胤礽没觉得这是多大事儿,本来就是那看库房的不长眼。虽然说自家奴才下手重了点,教训几句也就得了,何必非要他过去给人治伤道歉。那不反倒坐实了是毓庆宫的人无礼?
这也就是五弟,要换做别的弟弟,他就会觉得对方是故意和他过不去。
可五弟对他不是一直都挺亲的么,之前在额娘陵前,他还哭的那么真。
胤礽迟疑了一会儿,听说胤祺要让吕公公去盯这事儿,才走出屋子,打了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俩耳光,“下手没轻没重也就算了,竟敢糊弄主子,还不快滚去给人家赔不是?”
胤祺还是第一次见二哥打人,他听着都疼。不过这小太监实在有点过分。
“太子爷饶命,五阿哥饶命,奴才这就过去。”小太监被打得直冒泪花,磕头道。
胤祺看不下去,“二哥,让他去吧,也不知那人如何了。”
胤礽点头,小太监立刻爬起来,往库房去。吕公公不紧不慢跟上。
胤礽对胤祺笑道:“是我不好,对下面的奴才太仁慈了,让他们一个个的都没了规矩。回头我会教训他们的。”
“这不怪二哥,”胤祺道。
比起追究那小太监的错处,胤祺更担心被打之人的安危,吕公公跟着过去,想必能把事情料理妥当。
“那你赶紧回去吧,别冻着了。”胤礽摸了摸他脑袋,想说让他别把此事告诉太后,但说了这话反倒显得自己心虚,而且吕公公本就是太后身边的人,胤祺不说,那奴才也会说。他于是没有叮嘱,皇玛嬷应该不会怪他。
胤祺回到宁寿宫,先把辣椒交给小厨房的人,才去见太后。他想了想,还是没和太后说毓庆宫的事儿。
二哥太忙了,没工夫管束毓庆宫的奴才也很正常。这回他知道了,肯定会注意的。
太后正看五格格写字,五格格已经开始跟着大格格认字念书了,大格格让他们每天写两页大字。
五格格的小手抓毛笔都有些困难,字写得歪歪扭扭。
太后却很满意,她像五格格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开始认字呢。
胤祺也凑过去看五格格的字,见妹妹写得认真,没好意思说实话,只笑着夸道:“五妹妹真厉害,写得不错。”
五格格开心地翘起嘴角,“四哥的字最好看了,我以后也要向四哥学习。”
“四哥每天都要练好久的字,才能写得那么好看。”胤祺道:“你可别跟他学,写得手腕子疼。”
四哥每天至少写十页字,早上写一个多时辰,晚上写半个多时辰,胤祺可舍不得五妹妹那么下功夫。
太后也道:“就是就是,写得端正也就得了。”
五格格一听写字多了手腕疼,也不敢多写了,当即放下笔,“我去看看小狗睡觉没。”
胤祺:“……你好歹把这页写完啊!”
太后就说:“你帮她把最后这两行补上,反正你俩的字差不多,你大姐姐看不出来。”
胤祺:“……”哪里差不多了?他都九岁了,写的字和四岁小孩差不多?皇玛嬷眼神还好吗?
胤祺哼哼唧唧地帮五妹妹写功课,为了不让大姐姐发现,他还特意往丑里写。
没过一会儿,吕宝德回来了,等胤祺回了自己屋中,他才进来复命,“阿哥爷,被打的那人是过年临时调来的苏拉,我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其他人送去太医院包扎了。我们便又去太医院瞧了瞧,那人还没醒,头上全是血。”
吕公公说着轻叹口气,“内务府的人已经去通知他家人了,让他们来把他接出宫去。”
胤祺听说那人没醒,不由皱起眉,“太医怎么说,他还能醒来么?”
吕公公道:“太医说,除了头上的伤,还断了根肋骨,估计得恢复一阵子。”太医其实说的是“凶多吉少”,但他怕小主子听了难受,就撒了个谎。
胤祺道:“那养伤的钱内务府会出么?”
腊月、正月宫里需要的人多,内务府便会在包衣奴才里临时招些人打杂,给的工钱不多,干的活却很累。胤祺担心这人过年赚的工钱都用来养伤了,那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吕公公道:“内务府是不管此事的,毓庆宫那小奴才心里过不去,出了一钱银子。奴才身上没带钱,便向太医院的人借了二钱银子给那苏拉。”
“你做得很好。”胤祺说着就从自己放银子的小抽屉里拿出一锭银子,“你去把银子还了,剩下的让太医院给那人开些伤药。”
吕公公接过那锭银子掂了掂,“阿哥爷,这银子足有二两,也太多了。”
“不多不多,拿去吧。多拿些好药材。”
吕公公心说这事儿若让太子爷知道了,定以为五阿哥在收买人心。可五阿哥哪儿懂那么多啊。
吕公公又往太医院跑了一趟,太医听说这是五阿哥送来的银子,都在夸五阿哥仁善。
吕公公就笑呵呵道:“麻烦诸位大人别声张,大正月的,这事儿让其他主子们知道了怪晦气的。”
太医们自然纷纷应是。
吕公公回宁寿宫时,胤祺已经睡下了,太后还在和淑惠太妃聊天。他便让人通传一声,进去把刚才的事情原原本本讲给太后和太妃。
太后和太妃听了都念起“阿弥陀佛”。
太后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五今儿救了这人,也算是一桩功德。”
太妃也道:“五阿哥心善,长生天会保佑他的。”
等吕公公退下后,太后才和淑惠太妃道:“今儿这事儿幸亏是老五遇上了,要是老大,定要去皇帝跟前告一状的。”
皇子之间的恩怨,淑惠太妃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奴才也太不像话了,仗着太子和五阿哥脾气好,竟敢撒谎。”
太后点头,“不过他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要不了两天,皇帝那边就知道这事儿了。”
康熙那般重视胤礽,自然要往他身边安排信得过的人。不说监视太子的一举一动吧,但像今晚这种事,肯定要让康熙知道的。
不过毓庆宫的人说话自然不会添油加醋,聪明的还会帮太子说几句好话。
第二日下午,康熙就知道了这件事,毓庆宫的奴才仗着太子的地位,在宫里耀武扬威不是一两天了。康熙从前就听到一些风言风语,但他没太在意,主子有尊卑高低,奴才们自然也有,可这次竟下手这么重,实在不像样。
“你刚说太子知道了也很生气,还打了那奴才几个耳光?”
来传话的太监道:“是,太子爷气得不轻,等那奴才从太医院回来,太子爷还罚他跪了一晚上。”
康熙凝眉,“除了这些,太子还做什么了?”
“太子爷还让我们以后都当心点儿,别下手没轻没重的。”
康熙闻言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知道管束手下人就好。
今日,郭络罗家的人到京城了,三官保的妻子和儿子都来了。
康熙抽空亲自见了他们,没提郭贵人的事儿,而是问了问盛京那边的情况,又说五阿哥、九阿哥和十一阿哥都挺好的,允许他们一会儿去翊坤宫接郭贵人的时候见见三个阿哥。
三官保之妻这还是头一回见外孙,跪在地上一个劲儿谢恩。
康熙便让人带他们去翊坤宫,又让人去叫胤祺,让他去见见外祖母。
胤祺正在阿哥所听四哥讲那本《膳食指南》呢,听说外祖母和大舅进宫来了,赶紧往翊坤宫跑。
虽说从来没见过,压根没什么感情。但小家伙还挺好奇外祖母和大舅长什么样的。
因为要先见三位阿哥,宜妃便没让郭贵人出来,免得让他们瞧见郭贵人的样子。只自个儿和母亲兄长说话。
康熙体谅她家人离得远,之前回盛京都会带着她,前年因她生胤禌,没能随行。这也有五年没见了,家人见面自然少不得哭一场。
三官保之妻得知大女儿得了疯病,哭了一路,十分憔悴。见二女儿过得不错,九阿哥和十一阿哥也都挺健康,才稍觉宽慰。
“你姐姐已经这样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的。”三官保之妻拉着女儿的手,叮嘱道:“凡事想开些,知足常乐。”
宜妃点头,“女儿能有今天的日子已经知足了,只求孩子们都能平平安安长大。”
“你能这样想就好。”
胤禟和胤禌在旁好奇地瞧着外祖母和大舅,外祖母和大舅说话好像有口音,他俩听不大懂。
三官保之妻见十一阿哥白净可爱,便问十一阿哥,“阿哥爷愿不愿意让奴才抱一下?”
胤禌有些扭捏,躲到了哥哥身后。
大家见他如此,自是不好强求。宜妃笑道:“胤禌平日不怎么出门,因此性格腼腆些。”
“腼腆好,腼腆好。”三官保之妻笑道,皇子们愿意见她已经不错了,她哪儿敢求别的。
几人正说话,胤祺到了。
郭络罗家都知道五阿哥是在太后身边养的,在他面前便多了几分恭敬小心。
谁知五阿哥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笑眯眯地问外祖父的身体,又问大舅家有没有孩子。
额娘家的人,那也是家人,胤祺当然好奇家里都有什么人了。
听说大舅有两个女儿,胤祺便跑去书房写了积木和拼图的制作方法,“你们拿回去让匠人做了,给家里的表姐妹玩。”有意思的玩具就要分享给更多人。
小胤禟在一旁骄傲补充,“这些玩具都是五哥想出来的。”
小胤禌也挺起小胸脯,“五哥聪明!”
三官保之妻不由看了眼宜妃,自家女儿对孩子要求也太高了,五阿哥这般聪明懂事,她之前还跟他们说五阿哥资质平平。
胤祺被外祖母和大舅夸得晕晕乎乎,这些人说话比皇玛嬷还夸张,连胤祺自己都不太相信了。
但他还是很高兴的,哪有人不喜欢夸夸呢?
胤祺在翊坤宫坐了一会儿,宜妃便打发他回去了,为了不让四格格伤心,让他把四格格也带上,“去给老祖宗和太后请个安。”
四格格知道一会儿额娘就要走了,她这几日早哭干了眼泪,这会儿没有闹着留下来。乖乖答应,又走到外祖母和大舅面前,郑重道:“你们一定要照顾好我额娘,如果额娘病好了,记得告诉我们。”
她说完便转身,走到胤祺身边。
胤祺冲她笑笑,“走吧,带你去宁寿宫吃点好吃的。”
吃点好吃的就不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