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湛雅的行动越来越不方便了。
孕晚期的肚子很大, 多走一会儿都会喘大气的程度。
程湛雅和林焓冰都是家中长女,对于长孙的到来和降生,不管是对林家来说, 还是对程家, 都属于头等大事。
这不程家还有个小女儿在念书,终于到了寒假, 程琛隔天就携妻带女一起来了南城。
打算今年就在南城过年了。
两家人都无比期待。
其乐融融的。
只是这样的岁月静好的时刻, 在程家人得知程湛雅离婚的事情后戛然而止。
客厅里倏地安静。
微妙的空气里夹着一丝窒息,程湛雅大气不敢喘一下。
程琛和杨美婧的神情逐渐僵硬。
慢慢的,消失不见。
杨美婧还没回过神来,“什……什么意思?”
她慢慢看向程湛雅, 想从对方眼里得到一点回应。
程湛雅本就心虚,咬了咬唇, 一下子不知道从哪儿开口。
她能感受到父母压抑着的怒气。
像无形的狂风和暴雨, 彷佛下一秒就要把她掀翻。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她十分清楚。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突然,让程湛雅措手不及。
老太太本着开心的劲头,让两个小孩把复婚的日子提上日程,看见众人的表情都凝固时,她才意识到不对。
程湛雅和林焓冰离婚的事,程家还不知道。
顿时, 老太太挺直了背。
活了这么把岁数,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紧张了,还真是陌生。
她悄悄看程湛雅一眼,杵着拐杖的手紧了紧,有些担心孙媳妇儿的状态。
坏事了。
真是老糊涂了。
好端端的提这个干什么呢!
老太太有些自责。
程湛雅现在正是关键时候, 可不能因为这些事影响身体。
杨美婧和程琛这才知道女儿离婚的事, 夫妻俩相视一眼, 震惊之余只剩下愤怒。
这大半年里,他们不仅被瞒着怀孕的事,连女儿离婚都不知道,还在这边乐呵乐呵谈论孩子出生后的方向。
所有人都知道,就他们家被蒙在鼓里,这是根本没把他们家放在眼内,也没把他这当爸的放在眼内。
程琛黑着一张脸,死死盯着程湛雅,抬手指了指,欲言又止,最后什么话也没说,愤然离开了林宅。
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程采南才回过神来。
她又看了看自家亲姐,有些不能理解她怎么会做出这么糊涂的决定。
在她记忆中,姐姐一直很温柔理智。
结果隐瞒离婚,隐瞒怀孕……
这本来没那么复杂,现在却弄得乱七八糟的。
连一向好脾气的程琛都气得暴走。
眼下这种情况,她是跟着父亲走呢还是留下来陪母亲?
程采南还在犹豫,程琛暴跳如雷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还不走?!”
“妈……”
程湛雅脸色苍白,也确实被这突然其来的变故吓到了,她颤着唇,林焓冰拍了拍程湛雅的手背,追了出去。
“爸、妈,这事怪我,你听我说。”
程琛走得很快,他气得要命,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话,见林焓冰紧追不舍,抬起了手,咬牙切齿地瞪着她,也没忍心落下手。
最后狠狠地哼了声,让程采南订票回家。
“妈。”
林焓冰看向杨美婧,一脸歉意。
“你先别叫我妈了。”
杨美婧也气得不轻,女儿怀孕是她意外得知的,那时候她们就该意识到严重性。
这么大的事被瞒着,作为家长,说不气愤那都是假话。
林焓冰垂眉,“对不起。”
杨美婧沉沉地看她一眼,回头看见程湛雅托着沉重的肚子一脸担忧地看着这边。
庞大的肚子影响她的行动,走得很慢,脸上全然是焦急的神情。
到底是亲生女儿,杨美婧没能真的狠下心。
她脸色绷得紧紧的,“你说你们……”
杨美婧有很多话想说,“老程那边我会去说,你先照顾好小雅。”
事情已经发生了,程湛雅快生了,再计较太多也没用,程琛还在气头上,这会说再多也没用。
怎么也需要时间去消化。
林焓冰偏头,看着往这边走来的程湛雅,点头,“我会的,妈。”
“我会安排酒店,先委屈你们了。”
眼下的情况说什么都是徒劳,强行劝下来,估计也相当压抑。
她无所谓。
只是程湛雅不行。
唯有先顺着他们的意愿,等气消一些,明天再登门拜访,认认真真将事情说清楚,再好好道歉,程琛和杨美婧会理解的。
林焓冰想。
望着父母上了车。
不知道是不是情绪太紧绷,程湛雅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她走得很慢,等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车子远去的影子。
“妈跟你说什么?”程湛雅着急问道。
“妈说爸那边她会去说。”林焓冰扶着她,“你慢些,别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
程湛雅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父亲生这么大的气,盛怒的样子深刻得她心慌。
是她造成的结果。
如果当初离了婚怀上孩子都能早早给家里人做心理建设,如今就不会闹成这个地步。
眉头深锁着,程湛雅感觉肚子有点疼。
大冬天的,额头都冒出了薄汗。
林焓冰察觉到她的异样,连忙让随后跟出来的余书静把人扶回家里。
程湛雅皱着眉,肚子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受到母亲的情绪压迫,正在里面闹得天翻地覆,像极了没有安全感的鱼儿,乱窜一通,肚皮顶出好几个包,可见力气之大。
“都怪我,没事提这茬干嘛。”老太太一脸自责,“小雅,你别急,明天我和书静亲自登门拜访,一定给劝亲家老爷回家里来,行吗?”
“你别激动啊,小心孩子。”
“对对对小雅啊,你别想太多,明天我就跟奶奶去找亲家好好聊一聊。”
更多的话程湛雅也没听进去,她手心不停摸着肚子,安抚着不安份的小孩儿,以此来让自己舒服一些。
林焓冰揉了揉她的肩头,看出来程湛雅的难受,说:“爸妈,奶奶,丫丫需要休息一会儿,你们别说了。”
“哎哎……”
“哎…哎好的。”
兴许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余书静和林敬闻难得说不出话来。
而老太太也默默让出了些空间,“对,乐乐啊,你先送小雅回房间里去。”
“好好休息,可不兴想太多哈。”
“会没事的,亲家会理解的。”
程湛雅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她实在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不管是身体上的疲惫,还是心理上的。
她都没心情去探究。
只觉得累极了。
什么话也不想说。
安慰的话响在耳边,她半句没听进去。
林焓冰把她扶到床边,替她脱去鞋子,轻声问:“还难受吗?”
小家伙刚消停,兴许是动累了。
但疼痛没有因此消失,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得肚皮还有些疼,隐隐作痛,又说不上哪里痛。
她摇了摇头,还是不想说话,脑海里全是程琛愤然离开的背影。
程湛雅半躺着,觉得不舒服,于是又换了个姿势。
背对着林焓冰。
林焓冰站在床边半晌,无声叹气,脱了外套钻进被子里,轻轻搂着程湛雅。
“丫丫。”
“嗯?”
“别想太多,我会解决的。”
程湛雅想应,可喉咙像卡了根刺,嗯的声音没能顺利发出。
过了会儿,她慢慢说:“我们复婚吧。”
“明天就去复婚。”
林焓冰没回应,只是把程湛雅搂得更紧了一些。
复婚?
她求之不得。
只是为什么,她觉得有点难过。
如果程湛雅是看见了她的改变从而选择复婚,她想她会很高兴,但因为来自长辈的压力被迫复婚,这不是她想要的。
“焓冰?”
“嗯,我在呢。”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我爸发这么大火,以前他总是在工作,都是我妈带我们,偶尔放了假,妈会带我和采南去店里玩。”
“那里很多和我同龄的玩伴,只是有些缀学了,有了往更好的方向发展,那时候的小学生还没有手机,我们基本都联系不上了。”
“就算现在再见,我也认不出来。”
“当然认出来了也应该没话题了吧,毕竟太久没见了……”
程湛雅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缓慢地说了起来。
“记忆中,爸爸总是温和文雅,几乎不会发脾气,总是笑嘻嘻的。”
“虽然现在社会发展得很快,大家的接受能力也逐渐宽宽。我爸也不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可是我妈生了我和采南以后,我奶奶也曾经给过爸爸压力。”
“我妈身体本来就不是很好,生我的时候就难产,我爸顶着压力一直没要二胎。采南是意外来的,我爸妈都很珍惜,也从来不会偏心我们俩。”
“采南比我小了八岁,周末的时候都是我带妹妹,妈才得以奢侈一会儿。”
“今天的事的确是始料未及。”
“可造就了这个结果的人是我,这把年纪,结了婚,我依然让他们操心……”
程湛雅逐渐哽咽,最后低声哭了起来。
林焓冰安静地听程湛雅说着,心疼的给她擦眼泪。
她向来嘴拙,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或者说,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徒劳。
无声胜有声。
她太了解程湛雅。
这时候安慰,她只会哭得更凶。
“我真的……感觉很羞愧。”
程湛雅压抑着哭声,枕头湿了一大片。
抽泣声越来越浅,程湛雅哭着睡着了,林焓冰亲了亲她的后颈,刚才的话彷佛还在耳边。
此时此刻,程湛雅无疑是脆弱的。
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敏感。
程湛雅把责任全搂在了自己的身上,从来没想过该怪谁,总是……替别人着想。
林焓冰心疼极了。
明明罪大恶极的是她才对。
明明是她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