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琛踉跄了几步,缓慢地指了指自己,“我?”
而后他竟然认同地点点头,“没错,是我......”
“是我害了他,我才是杀人凶手......”
他看到被扔在一边的枪,突然冲上前想要去捡,夏朝见状猛地踹了他一脚,“滚!”
夏朝语气森寒,“别死在这里脏了我的地方!”
杨琛被踹得躺倒在地,心口一阵悸恸,他缓了好一阵,才从疼痛中爬起来,脸上和身上都是沙子,他颓然坐在地上,“那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特别是,对他说的话。
夏朝冷漠地看着他,倒是卫昔,看到他这副模样,心中带着厌恶,又有些畅快,他恶毒地说:“秋矜说遇见你是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他到死都恨你。”
杨琛脸色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神情激动之下,忽觉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卫昔被吓到了,微微后退两步,但是他可一点都不同情这个人。
杨琛丝毫不怀疑卫昔的话,毕竟秋矜确实恨极了他。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像是被打断了骨头的狗,再也叫嚣不起来,语气称得上是小心翼翼,“那他的、他的......在哪儿?”
卫昔正想说话,夏朝却道:“他说想留在海边,我把他的骨灰撒在海里了。”
杨琛呼吸一滞,转头看向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内心升起一股绝望。
他看向夏朝,眼眶猩红,带着恨意和委屈,“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留给我......”
明明,他才是秋矜的合法丈夫。
可是最后,秋矜离世的时候他没能陪伴在他身边,现在更是连遗体都不留给他。
为什么,什么都不留给他......
夏朝冷睨他一眼,眼中带着讥诮,“你也配?”
然而这次杨琛却没有再还嘴,仿佛默认了这个事实。
他前后踏上这个小岛三次,却到最后,都没能挽回秋矜的心。
卫昔看着杨琛失魂落魄地离开,也知道他再也不会来到这里,转头看向夏朝,“我已经跟高彦天说了秋矜的事了,他说要过来,我已经按你说的,回绝他了。”
夏朝沉默坐在海边,没有说话。
卫昔心里很难受,“你已经在这里坐了三天了,每天天不亮就在这里等着,可是、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
夏朝微微垂眸,“你说,他不过就是想看一场日出,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卫昔鼻子一酸,抬头看到眼前晴空如洗,太阳高悬在天空,海天相接成一片,海浪拍打着海岸翻起雪白的浪花,沙地映成金色,一切都是那么绚烂而美好。
可就是这样几乎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色,秋矜从来没有看到过。
*
杨琛最近行踪不定,性子也变得愈发古怪,作为母亲,蒋春云自然十分担心,因此她时不时就过来这边看看,好不容易等到杨琛回来,却感觉他整个人宛若行尸走肉一般,人也瘦了好大一圈,憔悴不已。
蒋春云当即就询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杨琛只是抱着脑袋,脆弱地说:“妈,我求你别问了。”
自己儿子变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蒋春云怎么能不问,“你是我儿子,你有什么事当然要跟我说啊,你说说,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杨琛心烦意乱,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好好待一会儿,可是他的母亲好像从来都不知道他需要个人空间,还在不停追问。
杨琛忍无可忍,怒道:“小秋他不在了,不在了,你听到了吗?可以走了吗?”
蒋春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秋矜死了。
蒋春云对此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自己不喜欢的人死了,总不能指望着她哭一场吧?
但是她觉得杨琛状态不对,就一直关注着他,果不其然,回家没多久他就大病了一场,足足有好几天卧床不起,甚至被噩梦魇住了。
他在梦里不是大喊大叫就是哭着说对不起,还念着秋矜的名字,清醒的时候也总是在发呆。
见杨琛这么伤心,蒋春云觉得他未免太不争气,她当即联系上了许容,把人找过来陪杨琛,毕竟之前两人也有过那么一段情缘,她觉得这样或许可以让杨琛早点走出来。
却不想杨琛一闻到许容的信息素就反胃想吐,他从床上强撑着爬起来,摔了床头的杯子让许容滚出去。
以往杨琛对他的信息素这么迷恋,可是现在却只觉得恶心,许容当然受不了这份屈辱,哭着跑了。
蒋春云一边觉得许容没用,之前还各种吹嘘说杨琛曾经有多喜欢他,看来都是糊弄她的,一边又觉得自己这个儿子真的是失心疯了。
她上前想要教训杨琛几句,两者推搡间,杨琛不小心打了她一巴掌。
蒋春云被打得蒙圈了。
这一巴掌的侮辱性不是一般的大。
蒋春云当即暴跳,气得直哭,“杨琛,我可是你妈啊!你竟然敢打我?!”
要知道从前的杨琛根本都不会忤逆她,更遑论是打她,可这一切从杨琛把秋矜领进门开始,他就一点点变了。
蒋春云哭闹道:“你还是不是我儿子了,秋矜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连死了你都要帮着他对付我!”
杨琛唇色苍白,显然此时身体十分虚弱,原本想要跟母亲道一句歉,但是听到她这么说,终究还是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他指着门外,“滚,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蒋春云气得冒烟,她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儿子走到今天这一步。
杨琛受了大刺激,本就精神不振,再被蒋春云和许容这么一气,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趴在床上又吐了血,随即又昏死了过去。
蒋春云还在哭哭啼啼说着自己命苦,结果一看到杨琛昏了过去,又担忧得不行,又赶忙叫救护车送他去了医院。
医生说他这是心理压力过大,又受了强烈的刺激引起的,给他开了些缓解焦虑安抚镇定的药物,叫他好好休息就行。
但是杨琛仍旧不见半点好转,蒋春云想起这段时间他的行为,甚至觉得杨琛是中邪了。
她去找了老家那边的巫医,对方也说他这是被恶鬼缠身了,要给他驱魔。
她觉得一定是秋矜的鬼魂不得安宁,来纠缠杨琛,她找来巫医用各种法子给他驱邪,喂杨琛吃了一堆奇怪的东西,杨琛本就虚弱,经常都处于昏迷状态,被她这么一折腾,情况就更糟糕了。
蒋春云又在巫医的蛊惑下在家里烧符纸,差点把家里点着了。
杨琛终于忍受不了,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将房门锁死。
又是一个人混混沌沌躺了两天,他从床上起身,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杨琛茫然看向四周。
脑袋像是快要炸裂一般,让他想不起太多的记忆,他记得他结婚了,跟最爱的人。
可是,他的爱人呢?
他的小秋呢?
杨琛在屋子里转了半天,唤着秋矜的名字,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杨琛突然想到,他的小秋看不见,肯定在外面迷路了。
“不行,我要去找我的小秋。”
他甚至没来得及穿鞋,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
几天后,附近的街道上出现了一个疯疯癫癫的Alpha男人,他赤着脚,浑身脏兮兮的,面黄肌瘦、形容枯槁,眼底布满了血丝。
他每天都在附近游走,逢人便问:“你看到我的小秋了吗?”
不少人看到他,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乞丐或是神经病,纷纷吓得躲开。
“请问你看见我的妻子了吗?他叫秋矜,是个盲人,他长得很好看,大概长这么高......”
“草,他妈哪儿来的疯子!”被拉扯住的是一个Alpha路人,看到他这狼狈模样,嫌弃地一把将人踢开,“滚开!”
杨琛被踹翻在地,又毫不在意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清本色,他随意擦了一下流血的膝盖,又起身四处寻找。
小秋说他要去找工作,他说不想在家。
他去哪儿找工作了?为什么一直不回家?
他为什么找不到他了?
杨琛抬头看着四周高大的建筑,觉得世界好像都在旋转。
不在这里,那在哪里?
“琛儿,琛儿我终于找到你了!”蒋春云找了杨琛好几天,终于是在街角看到了他。
蒋春云激动不已,一把抓住他的手,看到他变成这个样子,又瞬间落下泪来,“儿子,你怎么了?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啊?”
杨琛抗拒地推开她,“妈,你怎么来了,你不要过来,我要去找小秋。”
蒋春云觉得毛骨悚然,“你在说什么啊?琛儿,快跟我回家。”
“我不,”杨琛执拗道,“妈,小秋他看不见,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我要找到他一起回家。”
“还有,你以后不许再说小秋坏话了,他会伤心,就不会回家了。”
他从兜里掏出一条手链,“你看,这是我给他准备的礼物,今天是我们的三周年结婚纪念日。”
他看着手上的链条,眼底有着痴迷的爱意,“小秋戴上一定很好看,他一定会喜欢的。”
蒋春云张了张口,有些惊恐地看着杨琛,“儿子,你别吓我,秋矜他、他不是早就死了吗?”
一瞬间,杨琛眼中温柔不复,他紧紧把手链攥在掌心,狠狠瞪向蒋春云,充.血泛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你胡说!”
“小秋怎么可能会死?他一直都好好的,昨天我上班他还送我出门的!”
“他说了,要跟我过一辈子,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杨琛呆愣愣地看着蒋春云,声音突然哑了,眼底满是惊惧和恐慌,“小秋他、不在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他为什么会不在了?”
蒋春云拭着泪,也顾不得旁边有人看热闹了,“秋矜他患了癌症,半个月前你亲口跟我说的啊,儿子,我们先回去好不好?秋矜已经不在了。”
杨琛怔怔地落下泪,半个月前?
竟然是半个月前?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记得了?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小秋,但是你怎么能骗我!”
杨琛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你在骗我,小秋肯定还在生我的气,我要去找他,带他回家。”
“儿子、儿子!”
“你走开!”杨琛不顾蒋春云的阻拦,将她推开,又到别处去寻找。
骗人的,他们都是骗人的。
他和秋矜那么恩爱,他们明明一直好好在一起,秋矜怎么会死呢?
他踉踉跄跄走到了马路边,忽觉对面人群中有道身影很是熟悉。
“小秋......”
杨琛眼前一亮,不顾一切地冲上前,“等等我,小秋!”
随即,砰的一声巨响。
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声,张少康看着眼前被他撞飞的人,嘴角露出阴狠的笑,“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去死吧!”
眼见他身下流出汩汩鲜血,躺在地上抽搐,张少康也不停留,开着自己的豪车扬长而去。
蒋春云被杨琛推倒,正要起身去找他,却听到前面有人说:“出车祸啦!”
“谁啊?”
“好像是一个乞丐,撞出去几米远,血流了一地!”
蒋春云心跳骤停,连滚带爬起身,跌跌撞撞挤进人群中去,直到看见马路上躺在血泊中的人,一瞬间肝胆俱裂,“琛儿、琛儿!”
蒋春云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人流那么多血,她抱着杨琛的脑袋,摸到了满手鲜血,撕心裂肺地哭喊,“你不要吓妈,妈错了,妈再也不逼你,妈带你去找秋矜好不好?”
“琛儿,你疼不疼,妈带你去医院,你撑住、撑住好不好?”
杨琛感觉到母亲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但是他已经说不出来话了,手下意识往前方伸出,像是在努力抓住什么。
他的口鼻里不断涌出鲜血,眼眶却泛起了悔恨的泪。
耳边充斥着喧嚣的声音,有人在议论有人在打救护车也有人在报警,但是渐渐的,他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意识逐渐消弭,他想起那年,他牵着秋矜的手,站在主席台上,对着台下一众陌生人说:“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男朋友秋矜,是要结婚要好一辈子的......”
一辈子啊,太长了。
所以他的小秋,不要他了......
围观的人群中站着一个Alpha青年,他手里抱着一个精致的小木盒,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幕,随后拿起脖子上挂着的贝壳项链,低头落下一个轻吻。
他转身,消失于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