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谢徊影去找谢南观的那一刻,时薄琛恨不能把他的嘴给撕了。

  这一次,他没有再给谢徊影后路,而是把曾留给那人最后的体面撕破,狠狠踩在脚下。

  “我有什么错!”谢徊影恨得双眼赤红,“我只是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你凭什么把我当替身养着!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话!你根本就没爱过我,我有什么比不上他的!”

  “我不过是想被人尊重而已,我有什么错……”

  那张虚伪面容再也维持不住,随着痛哭流涕,他的世界轰然坍塌。

  “你为什么那个时候不封杀我,为什么要留我到现在!”

  时薄琛看着他,带着与生俱来的冷漠:“谢徊影,我从来没有养过你,那是你自己认为的,你只是被我看中的时氏珠宝设计师而已。

  “而且,当初你把时家的机密偷给他们后,我完全可以治你于死地。但我没有。如果不是你长得太像他,你已经被我扔去海里喂鱼了。”

  谢徊影猛然惊觉,想起了谢南观说的话。

  是啊,长得像他。

  他怎么就装傻了八年呢?

  明明把他从深渊拉出来的是时薄琛,他本以为那是时薄琛将他视为珍贵的人,可他却慢慢发现,他不过是另一个人的代替品。

  他在时薄琛身边工作,无论他怎么诱惑,时薄琛都不为所动,只是偶尔会看着他那张脸和眼睛,就像是在回忆着谁。

  他不肯接受这个事实,自欺欺人地从时薄琛身边逃跑,带着时家秘密文件去了时氏的敌对方。

  时薄琛知道后,明明可以把他彻底封杀甚至让他把牢底坐穿,可没有。

  时薄琛放过了他。

  他以为,那是时薄琛对他动心了,可怜了。原来,只是因为他像他,是在施舍他啊。

  他捂住涕泗横流的脸。

  他恨这张脸这双眼睛!如果不是这些,他就从来没有从深渊里出来过!

  谢徊影突然发起疯,拿起一旁放在柜子上的螺丝刀,狠狠地往自己那双眼睛戳去!

  瞬间,鲜血四溅!

  -

  时薄琛赤红着双眼找到海边的谢南观时,一直悬着的心也缓缓松了下来。

  但松到一半,就远远地看到赤着双脚挽着裤腿的谢南观沉默地看了一眼黑色的大海后,慢慢地往海里走。

  黑夜下的大海像汹涌的黑洞,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谢南观覆盖,淹没。

  时薄琛的心立刻被吊到了嗓子眼,立刻迅速下车边往那边跑边大喊阻止他:“南观!谢南观!”

  可是海风太大,他的声音还没到那里,就已经被吹散了。

  谢南观的脚步没有停,反而更加坚定地走向深不可测的黑色大海。

  时薄琛彻底急了慌了,眼泪因为恐惧和害怕迎风滑出了眼眶,他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在打颤发冷,就连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都在发冷。

  刚才谢徊影突然发疯拿刀往自己的眼睛刺过去的时候,他迅速用手把刀挡了下来。

  时薄琛不想闹出人命。

  他怕谢南观不要他。

  “南观,南观!!谢南观!!”跑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海水已经淹没到了谢南观的腿肚子那里,时薄琛停了下来,用尽全身力气和呼啸的海风相抵抗。

  终于,谢南观回头看了他一眼,时薄琛立刻欣喜若狂,以为谢南观终于听到了他的声音。

  可就在他准备走上去的那一刻,谢南观突然沉入了海底!

  “谢南观!”时薄琛崩溃了,仰天痛哭泪流不止。

  心已经不再是被刀割,是被比刀重十倍的锤子狠狠敲碎!

  “你在干什么?”温和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的恸哭。

  时薄琛悲痛欲绝地吼哭立刻戛然而止,好像被掐住喉咙一样,收都没来得及收。

  他抬头一看,谢南观好好地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在黑夜中分明透亮。

  时薄琛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眼泪肆意地横流在脸上。

  谢南观淡然地看着他。

  而那双深色的眼睛里像是温柔,又像是释怀。

  青年的指尖一触碰到他的脸颊,时薄琛立刻感受到一阵指尖传过来的温度,他这才如梦初醒,撑起来抱住谢南观。

  谢南观被撞得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他能感觉到身上的男人在抖,像经历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东西。

  他知道,此时此刻的男人需要他的安慰和定心。

  可是他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回抱住男人的背,他只是感受着男人颤栗的肩膀,笑了笑,说:“你是以为我要去死吗?”

  “谢南观!”时薄琛猛地抬头,制止了他。

  谢南观怔了怔。这是时薄琛找到他以来,第一次喊他全名。

  不再是“南观”,而是“谢南观”,赤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声音足以说明男人心里的后怕。

  “你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时薄琛看着青年的眼睛,突然泄了力气,复又紧紧地抱住谢南观,“我差一点以为你又要从我面前消失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南观被海浪拍打,却无能为力,这种恐惧感,比让他去死还痛苦。

  他曾经最喜欢海,因为黄昏之下,亲生母亲会带着他悠闲地踩在海浪之中。可是自从亲生母亲失踪,他被带回时家,他就最讨厌海,甚至到了厌恶的地步。

  是谢南观那双宛若澄澈大海的眼睛,让他复又爱上。

  “南观,我很害怕……”时薄琛痛苦地在他耳边呢喃,紧紧抱着差点失去的人。

  谢南观笑了笑:“害怕什么?害怕我会因为这件事想不开就去自杀吗?”

  “南观……!”时薄琛明显急了。

  “我不会这么做的。”谢南观笑了,“这样去死太笨了。”

  时薄琛紧了紧怀里的人,手仍然在颤。

  怎么都好,南观说什么都好,只要他没事。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勇气活到第二天。

  看着对方害怕胆颤的模样,谢南观刚才平静地心情出现了裂痕。

  他无法再保持原来的冷静,他的心开始掀起浪,一浪又一浪压着原来的不悦和冷漠。

  “你不是很爱我吗,要护着我吗?你做得到吗?我只是想好好地谈一场恋爱,毫无负担地互相爱着,我不想被泼一盆狗血在我头上。”谢南观看着那双曾肆无忌惮地散发着爱意的眸子,“你知道我刚才进海里做什么吗?”

  时薄琛呆滞地摇摇头,不知所措。

  海风的声音好大,却没有遮过谢南观的声音:“他说,这对耳扣是他设计的,他还说,‘x’是他姓氏的首字母。你觉得,我信了吗?”

  时薄琛立刻急了:“那不是他的名字!那是……”

  “我的是吗?”谢南观说,“我没有信他的话,我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你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吗?”

  时薄琛看着那双仍然平和的眸子,摇了摇头。

  谢南观垂下头,自嘲地笑了:“我明明不信他,可是我还是把耳扣取下来了,我想把它扔进海里面。”

  “我原来在想,你把谢徊影当成我的替身留在身边,是多么卑劣的行为啊。我讨厌他,更讨厌你。我一直在想,我要彻底结束掉和你的这段感情。”

  那一对耳扣里,藏着他那三年里无法遗忘的痛苦。他不会否认,那一段时间里他确实全心全意地付出了,但他也不会忘记,时薄琛对他做的种种。

  或许,谢徊影是来提醒他的,过去就在那里,哪怕刻意去忘,那段过去也仍然在。

  17岁盛开在盛夏的那一场懵懂的爱意,明明已经有了归属,但偏偏时薄琛不懂得珍惜。

  血肉长在他的身上,只有他自己才懂痛彻心扉的那一段感情。

  所以,他要把那些承载着痛苦记忆的东西狠狠扔掉,扔进海里。

  好像这样就真的能够忘掉一样。

  事实是,他也确实扔了,心里也完全舒坦了。

  那是一道感情的分水岭,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走着,踮着脚跨过去了。

  那一边,有很好的未来等着他。

  那一边,或许不需要时薄琛吧。

  时薄琛听着,心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不间断地,抽痛着他的每一道神经。

  他知道,扔掉那一对耳扣,对谢南观意味着什么。

  他被谢南观留在了原地,留在了那段他亲手捏造的痛苦回忆之中。

  时薄琛怔怔地看着谢南观那双异常平静地眸子,无措地站在那儿,任凭海风吹痛他。

  刚才因为阻止谢徊影自残留下来的手上的伤口已经裂开,他觉得头皮连带着刺痛被一双手狠狠地揪起来,往天上拔。

  但心里的那一份痛,要痛百倍千倍。

  就在他以为一切无法重新开始,要彻底绝望的时候,谢南观温和又无奈的声音敲醒了他。

  “可是,我后悔了。”谢南观无奈地向前一步捧起他苍白的脸,无奈笑着注视着他,“扔进海里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我想啊,我哪怕把那一对耳扣扔了,我还会一直记着你的吧。所以我才下海去捞,可是我已经捞不回来了。”

  已经扔掉的东西,哪有轻易就找回来的道理。

  “时薄琛。”谢南观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开玩笑似地问他,“你会帮我找回来吗?”

  语气像极了三年前时薄琛对他的挑逗和轻视。

  哪怕这对耳扣已经沉入大海,你也会帮我找回来吗?哪怕我已经起了丢弃我们感情的念头,你也会找回来吗?

  谢南观想这样问他,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没必要。

  时薄琛不是爱他吗,那不就应该懂得他要说什么吗?如果这都不知道,说什么爱他。

  没让他失望的是,时薄琛听懂了他的意思。

  时薄琛将手抚上他的手背,脸借势贴着他的手心,轻轻地蹭了蹭。这动作像猫儿一样,乖乖的,又带着一点诀别。

  后者的感情完全在谢南观的意料之外,当他有些疑惑地望向那双深绿色的眸子的时候,他的手心已经一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那双深绿色的眸子虔诚又温柔地看了他一眼,紧接着时薄琛往那片黑色的大海中跑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时薄琛跑进还里边,任凭海水漫上膝盖,也要弯腰在里面捞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

  时薄琛是要在茫茫的大海里边找他扔掉的耳扣!

  恰好这时海风大作,汹涌的海水像猛兽一样往岸上扑,时薄琛险些被扑得摔在地上,但踉跄了几步,还是站稳了。

  看着在海边摇摇晃晃的人,谢南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刚从海里边摸索着上来,怎么可能不知道此时此刻海浪的危险程度!

  “时薄琛!你是不是有病!快回来!”谢南观丢掉了平时的温和,朝着那边大喊。他想往那边走,奈何刚才已经花费了他很多力气,他现在没有力气再和海浪做抗争。

  他过不去。

  然而时薄琛就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弯腰摸索着。海浪已经打湿了他俯下来的胸口以及腹部,溢出来的血把海水染成了深色。

  可时薄琛的动作丝毫变慢,反而越来越往海水的深处走。

  眼看着时薄琛痴狂地按照他所说的话,不顾危险痴狂地寻找着,谢南观第一次后悔了。

  处境开始逆转,他变成了担心的人,而时薄琛变成了痴狂的人。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刚才时薄琛着急入心是什么滋味。

  他没有再喊,只能怔怔地看着时薄琛的身影越来越远,好像下一秒就要被大海吞噬。

  可是突然,他看到浑身湿漉漉的时薄琛站定了,直起身子,兴奋地朝他这边挥挥手。

  远远地,他看到时薄琛手里握着一个银色的东西,正闪闪地散发着暗淡的光芒。

  “南观!我找到了!”

  时薄琛一步步踩着皎洁的海浪走过来,就像是凯旋归来的骑士,举着世界上最耀眼的忠心,献给他最爱的心上人。

  一瞬间,谢南观泪如泉涌。

  他突然就明白了,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根本就无法割舍这一段感情,所以无论怎么下定决心,都始终在和时薄琛兜兜转转,两个人的感情绕了一大圈,跑过17岁青葱的少年,胡乱走过那不明不白的三年,以及空白的又一个三年。

  无论怎样,都是时薄琛一直在他身边。

  “时薄琛,”他温柔地拥住了凯旋而归的时薄琛,“我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