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观苏醒过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时薄琛。

  没办法,这个人趴在他的床边,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腕,整张脸埋进他的掌心,这种触感实在太过明显,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头还在抽痛,谢南观勉强坐起来,直起上半身。他看向时薄琛。

  男人睡着了。

  他穿着病号服,头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脸上也有好几道还没结好的疤,下巴也长出了胡渣,少了平时的严整和自傲。可即便如此狼狈,男人的气质也仍然矜贵,相貌好得宛若塑刻的雕像。

  窗外阳光明媚,甚至有鸟啼叫的声音,一切都很平和,而不是不是他昏迷前所看到的昏暗,和那漫无止境的雨声。

  淡淡的阳光洒在时薄琛的头发上,鼻梁上,还有阖上的眼睛。

  一切都太过美好,美好得不像话。

  可谢南观仍然记得,被锁在小木屋时,他的恐慌,他的无法抑制的颤抖,都被无限放大。

  而现在,他被救出来了。

  被时薄琛。

  就在这时,时薄琛握住他的手骤然紧了紧。

  谢南观垂眼看去,只见时薄琛仍然没有醒,但眉宇紧蹙,额头布满了冷汗,可握住他的那双手,始终没有松开。

  看着男人犹豫了片刻,谢南观轻轻往后抽了抽手,可是一旦用力,男人就会抓得更紧,丝毫不让他动弹。

  “别走……”时薄琛低声呢喃,几近是央求。

  谢南观微微一顿,手也停止了抽出来的动作。

  时薄琛的眼角滑下了泪:“南观……”

  谢南观终于放弃了动作。

  大概是察觉到了谢南观的犹豫,时薄琛的薄唇微微勾起,鼻翼抽了抽在小声啜泣,脸上露出了单纯的笑容。

  可眼角的泪却大把大把地滑下,打湿了他的掌心。

  谢南观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继而转头看向了窗外。

  一片阳光灿烂。

  -

  落日之际,时薄琛从梦魇中猛地惊醒之后,第一时间就抬头去找谢南观。

  结果发现对方的床位上空空如也,青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苏醒,又去了哪里。

  心脏顿时漏跳了一拍,时薄琛脸色煞白迅速起身就要往病房外冲,却在转身的那一刻,迎面对上同穿着病号服,正好走进来的谢南观。

  谢南观的手里拿着一束小小的向日葵,看见时薄琛醒了站在那儿,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走过来,对他说:“你醒了?”

  时薄琛迅速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连忙走过去查看青年的身体:“南观,你没事吧,你在山上高烧昏迷了,我......”

  很担心。

  时薄琛顿住,他不敢对谢南观说接下来的话。

  如果他很担心,那他为什么还要让谢南观一个人下山,又冒着危险返程来找他?如果他很担心,为什么会害得谢南观被锁在木屋里,差点遇上山洪爆发?

  时薄琛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自责和诘问,一遍遍不断地质问自己。

  他差一点,就害死了谢南观。

  时薄琛咬紧牙关,抑制不住地在发抖。

  谢南观听到一半,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抬眸看向时薄琛。只见这人又垂着头,肩膀耸着,身后不存在的尾巴也垂着,一副陷入自我怀疑和失落的模样。

  谢南观犹豫了半晌,才将手里的向日葵放进床头桌上,问他:“看见我醒了,不高兴?”

  “不是的!”时薄琛立刻抬起头,眼尾泛红,“你昏迷了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在祈祷你能尽快醒过来!我每天......”

  说着,时薄琛小声地啜泣,再也说不下去。

  在谢南观昏迷的一个星期里,他恨不能躺在床上的是自己,而不是他的南观。

  每一天,他看着青年紧闭着的双眼,都只能无措地亲吻他的眼睫,和他说好多的话。

  从17岁时的盛夏,到24时的再次相遇,时薄琛都一遍一遍讲着。

  可是无论如何,青年还是始终紧闭着双眼,高烧不退。

  他甚至想过要去佛寺里求佛祖,祈求用自己的命去换谢南观的命。他向来不信佛,也没有任何信仰,可是直到如今,他才知道,哪有什么不信仰,只不过是没到需要祈求上天的时候。

  走投无路之际,就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东西上。

  谢南观沉默地看着他。

  落日余晖披洒在他的身上,像是光芒缀在他的身上,温柔至极。

  “时薄琛......”

  他刚要开口,门被推开,副导演从门外走了进来,看到面对面站着的两个病号,大吃了一惊:“你俩怎么都站着?病号遇见病号?”

  看到时薄琛失去血色的嘴唇,顿了顿又立刻恼怒地走了过来,把人推走:“时摄影你在干嘛!医生那边让你一醒来就摇铃去做检查,怎么还待着不动!快去!”

  说完,又把头探出病房大喊:“医生!时薄琛醒了!”

  那边也立刻回应:“说多少次了,别喊那么大声!”

  副导演就悻悻地把头缩了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没一会儿,医生那边就过来了,让时薄琛跟着去做全身检查。时薄琛本来不想去,但被医生教训了一顿,才像只大狗一样沮丧地跟在医生后边,还小心翼翼地看了要谢南观。

  “我不想去。”时薄琛可怜地说,身后那条不存在的尾巴也摇啊摇地,“我不想离开你。”

  闻言,副导演的嘴脸都抽了几抽。

  这么高大一个男人啊,再怎么说,也是忍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背着另一个男人冲下山的啊,怎么到了谢南观面前,就变得这么可怜巴巴的呢?

  他都要看不下去了,甚至都想上脚让时薄琛赶紧走去检查。但为了照顾谢南观的情绪,他还是忍住了。

  两个都是病号,不能动手。

  副导演默念。

  临出门前,时薄琛还回过头来可怜地望着谢南观,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双深绿色的眸子却满是央求。

  似乎是要说什么,但张了张口,还是没说,只是看着谢南观,眸间闪烁着异样的情绪。

  谢南观正对上那双眸子,猝不及防地闯进了时薄琛的视线里。

  他怔了怔,无法装作视而不见,沉默了半晌,想起时薄琛熟睡时说的话,顿了顿才说:“我不走。”

  “等你回来。”

  两句话就像是充满魔术一样,时薄琛的眼睛“噌”地一下就亮了,连带着头发丝都发出高兴的光芒。

  他笑着眯起眼睛:“等我回来,南观!”

  说完,就拄着不知从哪儿拿过来的拐杖,一瘸一拐跟着医生走了。

  身影还显得有些雀跃。

  “......”副导演一言难尽地沉默了半晌,才抽了抽嘴角说,“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像昏迷了三天的样子?”

  谢南观怔住了:“昏迷了三天?”

  副导演点点头:“是啊。当时时摄影冒着大雨把你从山上背下来,整块脚腕上的肉都被翻过来了,差点看见骨头了。可能是因为伤口感染又淋了雨吧,他的烧不比你低,人都快烫熟了。不过他也是看着我们把你送上救护车后,才放心地晕了过去。”

  副导演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简直是又心痛又好笑。

  时薄琛明明自己都撑不住了,全身都滚烫,狼狈到不行,还非让他们先去照顾谢南观。直到亲眼看着谢南观被送上救护车,他才像是突然断掉了牵住身体的线一样,轰然坍塌。

  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吓坏了,手忙脚乱把时薄琛也扛上救护车。去到医院,他们才知道,时薄琛脚腕上的伤口已经严重到差点就要截掉那一块的地步。

  “还好,他的脚算是保住了,接下来好好修养就可以了。”副导演叹了口气,“他昏迷的那三天里,嘴巴里还一直喊着你的名字。醒来后,又立刻守在你的床前,一直和你讲话,我们怎么劝他他都不愿意走,犟得很。”

  不仅不愿意走,还不吃不喝也不动,就坐在谢南观的病床前不停地说话。后来还是他好说歹说,才让时薄琛吃了几口饭,不然,这小子身体肯定招架不住。

  他都没想到,时薄琛竟然爱谢南观爱到了这种程度,

  谢南观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久久无法平静。

  所以,时薄琛向来干净整洁的脸上,才会长出那么多胡渣,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在他昏迷期间,时薄琛根本就没去休息过。

  “不过好奇怪啊,”副导演摸摸下巴,“你和时薄琛是高中同学吗?之前怎么没听说?”

  突然提起过往,谢南观不由得愣住,许久,他才点点头:“我和他是同校,但没怎么说过话。”

  别说说过话了,或许,时薄琛甚至不知道他这个人。

  副导演就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头:“那就奇怪了,我来给时摄影这小子送饭的时候,总是听到他提起你高中时候的事情。所以我还以为你们高中认识呢。”

  闻言,谢南观茫然地看着对方,似乎是在验证对方话里的真实性。

  可是,副导演根本就没理由要对他说这种玩笑话,更何况,副导演应该不知道他们高中是同校才对。

  剧组里的人除了丹尼尔,没有人知道他和时薄琛三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更别说是三年前的事了。

  谢南观的眸子闪过一丝不解,不明白时薄琛为什么会提起他们高中时候的事情,明明那个时候,只有他单方面注视着时薄琛而已。

  17岁时候少年的悸动,明明被他永远藏在了记忆里。

  可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昏迷时的那场梦。

  梦里,17岁的少年时薄琛背对着光芒,走到他的面前,紧紧地拥住了他。

  他仍然记得,少年时薄琛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和,和27岁的时薄琛大相径庭。

  可是,少年时薄琛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一句话,甚至除了那场演讲时的视线交汇外,他们就再无对视过。

  那为什么……时薄琛会提起17岁时候的事情?

  许久,谢南观才颤着声音重复了一遍:“我们……不认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顿一顿但急促的脚步声。很快,门就被推开,时薄琛顶着一个大大的笑容跑了进来,拥住了谢南观。

  谢南观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抱了个满怀,一阵熟悉的清香混合着药味涌了过来。

  “南观,我回来了。”

  谢南观怔了怔。

  越过时薄琛的肩膀,他看向窗外的晚霞。

  昏暗但灿烂。

  许久,他抬手,抚上时薄琛的背,说,“嗯,”

  “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