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尔走到他们面前,朝顾北笑了笑后,才看向谢南观。

  “南观,恭喜。”说完,他伸手将酒杯送过来,安静地等待着。

  酒杯里是粉紫色的酒,散发着淡淡的果香,是谢南观很喜欢的味道。每晚如果入戏太深睡不着觉,他都会喝一小口,不醉,但是能够助眠。

  丹尼尔的意思很明显,是要和他碰杯。

  谢南观怔了怔。

  其实他隐约察觉到丹尼尔为什么要走过来特意先和他这样的小角色碰面,毕竟自己饰演的只是一个戏份不多的男三,而他自己也没身份没地位,还只是个刚进演艺圈的新手。

  如果是私底下还好,两个人的交情也算深,就当是朋友间的祝贺。但现在是在杀青宴,很多双眼睛都看着,他一个导演没理由抛下主角,先和一个男三道贺。

  丹尼尔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和谢南观的关系匪浅,他会给谢南观撑腰。

  丹尼尔曾获得国际金奖,能得到他这样咖位的导演的撑腰,对于刚进入演艺圈的新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谢南观自然知道丹尼尔的好意,心里满怀感激的。

  他微微笑着举起了酒杯,轻轻碰了下对方的酒杯后就很快撤开,紧接着一饮而尽。

  “谢谢导演。”他温和地道谢,余光却不小心瞥见严青森投射过来的目光。

  严青森自身的气质很孤傲,和谁都始终保持着疏离的距离。而那双和丹尼尔完全不相似的眼睛中,也带着浓浓的偏执和清冷。

  但只要见到丹尼尔,那双眼睛就会亮得像星辰一样。

  很亮很亮,就像是夜空中突然出现了耀眼的群星,璀璨明亮。

  谢南观怔了怔,不由得想起了十七岁的自己。

  没等丹尼尔回复,谢南观就放下酒杯,说了句“我去洗手间洗个脸”后,径直离开了饭桌。

  -

  金色的地板上泛着光,银色的吊顶灯挂在天花板上,宛若金色的花,璀璨盛开。

  手工皮鞋敲击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紧接着,是一道有些阴郁的低沉的嗓音:“我到了。”

  电话那头立刻吱哇喊了一阵,吵得时薄琛把电话拿得远了一些:“你终于肯出来了时哥!我都准备自己在这儿一个人吃饭过生日了,没想到你竟然答应过来!”

  时薄琛顿了顿,垂下眼睑:“我今天已经去过海边了。”

  沉默了一会儿,又失望地说:“我还是没有找到他。”

  电话那头继续吱哇乱叫:“时哥你别知道他喜欢海就一直去海边啊,他又不是美人鱼会一直待在海那边,你倒是去别的地方找找啊!”

  “脑袋转一转!你这么偏激哪找得到他!”孙柯说话很直,“而且缘分嘛,说不定你想找他的时候就是找不到,等顺其自然的时候又找到他了呢?”

  时薄琛沉默半晌,攥住手机的指尖泛白。

  “先别说这个了,今天你难得愿意来和我吃饭,等等我啊,我出来找你!”孙柯急急忙忙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电话那端瞬间“嘟”地一声,紧接着陷入一片沉静。

  他突然觉得世界好安静,让他不由得发悸心慌。

  他想起了当初谢南观不发一言离开后,留下的那间沉寂的屋子。

  太安静了,他好害怕也好绝望。

  时薄琛定定地看着手机,深绿色的眸子间满是难言的悲伤和痛苦。他的指尖止不住地在发抖,那是发病的症状。

  日复一日的寻找,久不能断的药物治疗,都让他越来越觉得难捱。

  他甚至想——

  他突然愕然,狠狠地用齿尖咬住自己的下唇,钝痛瞬间席卷他的大脑,阻止了他疯狂而绝望的想法。

  不可以,他绝对不可以这么做,如果这样做,他的南观一定会讨厌他的。

  他死死地咬紧咬唇,直到下唇渗出血,那种想法彻底被压制下去,时薄琛才松动了牙齿,继续往前走。

  可是……他就快走不下去了……

  南观……

  一想到谢南观,时薄琛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一样,疼痛难忍如蚀骨般。

  冷汗瞬间冒了出来,他扶着墙壁倚靠在上边,再难走一步。

  一切都太死寂了。

  突然,几道突兀的异国语言议论声打破了这场时薄琛难以忍受的死寂。

  “听说了吗?有一个剧组来咱们酒店办杀青宴了!”

  “是丹尼尔导演所在的剧组吗?”

  时薄琛已经慢慢缓过来,听到这个名字微微一怔,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太过耳熟。

  “是的,是丹尼尔!他要拍新电影了!而且我刚才还在剧组里看到了那个华人青年,长得可漂亮了!”

  “华人青年?”

  “之前这个青年就在丹尼尔导演的电影里出现过,不过都是一些不太起眼的配角。但他实在是太漂亮了,身上的气质太温和了,我一下子就记住了他。好像叫……”

  “你们两个在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有客人来了!”

  “来了来了!”

  ……

  时薄琛沉默半晌,没有想起来这个名字属于谁,但这一点都不重要。

  他的世界,现在只剩下谢南观了,其他人他是否见过,是否认识过,都不重要。

  他溺死在只有谢南观的幻想之中,一步步下沉,一步步沦陷。

  可是现如今,他却连溺死的机会都看不见。

  —

  谢南观只是找一个借口想出去喘口气。

  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道身影走进拐角,熟悉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怔了怔,心脏也像是被狠狠攥紧了一角,又被反方向使劲转了一圈。

  太像时薄琛了。

  如果不是身处异国,知道时薄琛一定不会出现在这里,他甚至都能肯定那就是时薄琛。

  虽然现在心情已经平静,但有些刻在骨髓的东西还是无法彻底剔除。

  那个身影背对着他倚靠着墙一阵子后,没过多久就扶墙踉跄离开,明明是高大宽阔的脊背,看上去很虚弱,像是生了一场大病。

  谢南观没有按照以前的习惯上前好心扶他,而是看了一会后,转身离开。

  宴会很快结束,丹尼尔要送谢南观回家,但被婉言拒绝。

  丹尼尔不放心他,但严青森喝醉了一直沉默着靠在他肩上不肯走,他没法,只能先送醉鬼回去,离开前还一直叮嘱谢南观路上要小心点。

  看着丹尼尔扶严青森上了车,四周一下就恢复安静,随之而来的,是热闹之后突然坠落的空寂。

  迎着晚风,谢南观双手插兜站在道路边,没有立刻打车,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后怔了怔,指尖拐进兜里拿糖。

  他原来不爱吃甜腻腻的糖,但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水土不服和情绪不定都让他很困扰,拍戏时怎么都进不了状态,丹尼尔见他痛苦,就给了他一把一袋一颗的小小水果糖。

  只要他一觉得难受,就会吃上一颗,状态也会随着讨厌的甜腻感在口腔的蔓延而得到舒缓。

  人很奇怪,明明很讨厌一样东西,可是又会在某个契机把讨厌的东西当成宝贝。

  今天因为气氛在那儿,不太常在外喝酒的谢南观也喝了点。

  他的酒量不太好,属于一口就晕的那种,好在丹尼尔今天订了度数不高的水果酒,他才没有彻底晕过去。

  像这种情况坐车肯定是要吐出来的,谢南观决定干脆散散步。

  脸有点烫,凉凉的晚风吹在脸上刚刚好。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在为他引路。

  谢南观愣愣地看了会影子,又怔怔地抬头,脑袋放空,什么都没想。

  迎面走来一个人,身影修长高挺,站在路灯之外的地方,定定地看着这边。

  对方隐藏在黑暗的阴影之中,谢南观看不见对方的面貌和眼神,但他又能直观地感觉到,对方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目光很炽热,透过层层黑暗,定格在他的身上。

  谢南观没有动,怔怔地注视着那边。心跳毫无征兆地愈来愈快,快到即将撞破胸膛,刺破黑暗。

  就在他以为心跳真的要蹿出胸膛蹦到地上的时候,他看到那个人缓缓走了过来。

  路灯之下,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

  是时薄琛。

  那个他曾经爱得深沉,现在也恨得深刻的男人。

  -

  时薄琛没有想到,在一个非常平常的夜晚,在被昏暗路灯照耀的道路之中,会和朝思暮想的人再次重逢。

  没有任何轰轰烈烈的剧情,也没有电影里狗血的剧情,就是在吃完饭走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谢南观。

  三年了,谢南观还是没有变,温和漂亮的眉眼,出众脱尘的气质,还是喜欢穿淡色系的衣服,喜欢在发呆怔愣的时候,眉宇微微皱着。

  还是那个南观,却已经不是他的南观。

  他僵直了手脚走过去,差点踉跄着摔倒在地。因为惊喜和意外,眼前的一切都在打转,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回环的漩涡。

  心脏激烈地跳个不停,咚咚地响着,时薄琛第一次知道,原来心跳声会这么大。

  他走过去,走到谢南观的面前,张了张口,却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惊喜、激动和意外不断在胸膛里翻江倒海,一浪接一浪,可是最终,种种情绪都最终化成——

  小心翼翼。

  他想说,南观,我找了你好久。

  他还想说,南观,我好想你。

  可是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泪水就已经先滑下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