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下意识地朝他伸手, 又忽然意识到这样显得自己很没出息,伸出来的手掌悬在半空,停滞几秒, 又收了回来,拒绝这个拥抱。

  “别以为这样就能糊弄老子。”他嘀咕道, “我还在生气。宿傩的事,你也没解释清楚……”

  话虽那么说, 完全是一只被哄好了又不愿意直接承认的猫咪, 傲娇得很。

  源柊月主动向他走去,双手环过他的脖颈, 坐到他的怀里,脑袋贴着他的下巴。

  明显感觉到,这个人的肩膀和背部肌肉突如其来地绷紧了。

  “……”五条悟眼神漂移,唇角上翘,“都说了不要了, 你怎么这么不矜持。”

  源柊月:“好吧,那我走咯。”

  两秒后。

  试图起身,但是纹丝不动。

  源柊月:“……别掐我的腰行吗,好痛。”

  五条悟:“哼。”

  又被箍住了, 孩子抓住心爱的玩具似的死也不放, 他的体型又与孩子不沾边, 长手长脚, 像章鱼的触手那样纠缠着不放。

  小院开始飘雨,叶子挂上绿葱葱的油亮, 室内并未开灯, 障子门和木地板构成画框,近景远景, 光影分明,汀步从浅灰色转为暗灰色。

  “是怎么打败两面宿傩的?”他问,“你的领域吗?”

  “嗯。”

  “不是说领域是你的院子吗。”

  “不是知道我是骗子吗。”

  “果然是骗子。”

  “抱歉啦。以后不会了。”

  “……真的吗?”

  “真的。”

  “……”五条悟嘀咕道,“才不相信你,你骗了我太多次了。”

  源柊月笑着,却又无从反驳。

  他再度收拢手臂,语气酸溜溜地警告道:“所以绝对不会放你出去,明天就把你的那些小猫小蘑菇都搬过来,以后就住在这里。说再多甜言蜜语也没用,你太擅长这个了,一句都不是真心的,随便就能把老子哄得很高兴,看别人头晕脑胀、为你神魂颠倒的傻瓜样子,心里很得意吧?”

  或许是擅长话术的缘故,言下之意也总被过度解读与曲解。

  哪里有修辞,何处是真心,他不敢相信。

  “我没有。”源柊月无奈地说,“哪里来的别人?”

  五条悟冷笑:“你那个老男人初恋呢?”

  源柊月:“…………”

  源柊月欲言又止:“你到底要纠结多久……算了。”

  就让他多念叨会儿吧,小猫小狗也总喜欢追着自己的尾巴玩,等到哪天发现骂的每一个字都落回自己头上的时候,应该很有意思。

  第二天,源柊月的植物们被运过来了,一起出现的还有施工队。

  可爱又奇怪的小东西们,后院新出现的一大块格子草皮空地,和这个氛围优雅的经典日式庭院格格不入,不过庭院主人觉得没问题,所以都无所谓。

  源柊月在这里住的很开心。

  他善于人际交往,并不代表他需要这个,他乐于独处和向内探索,一个人的时候,读书、下围棋、研究插花和茶道、阅读时政与经济类周刊、逗猫尾草……看似枯燥,实则有很多能做的。

  而自说自话把他关在这里的五条悟,看起来才像那个被限制行动的人。

  每天忙完回来,就贴过来蹭一蹭,交换黏糊糊的亲吻,化身甩也甩不掉的超大型人形挂件。

  第一句话总是恶狠狠的质问:“今天干了什么?是不是在偷偷计划跑掉?”

  然后,源柊月如实告诉他一天的收获,他觉得还不错,但在五条大少爷眼里尽是些相当无聊的事,遂疑神疑鬼地觉得‘难道是想让老子愧疚然后把他放出去?’,保持着这样的想法,果然陷入微妙的内疚,辗转反侧,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翻来覆去。

  半夜目光灼灼、紧张兮兮地盯着他,想从他睡得安稳的侧脸中看出一丝难过,没看出来也不要紧,五条悟擅自替他伤心了,顿时更加揪心得难以入睡。

  源柊月:“……”

  源柊月被吵醒了:“你能别翻来翻去了吗?我要睡觉了。”

  五条悟:“……哦。”

  被关了十几天,源柊月完全没提过出门的事,于是五条悟越发难捱了,在他看书的时候,猫猫祟祟地团在沙发上盯着他看,眼神十足纠结。

  难过了吗?难过到不想搭理他了吗?

  好像一切正常,给亲给抱。

  ……但哪个正常人被关起来十几天能不生气啊?

  所以说,果然是在偷偷谋划,准备找准时机给出致命一击,然后逃走远远地躲起来吗?

  源柊月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那灼热纠结的视线,漫不经心道:“有话直说。”

  “哦。”五条悟扭扭捏捏地问,“你怎么都不问我什么时候放你走。”

  源柊月从善如流地问:“请问什么时候放我走呢?”

  五条悟:“哼,你休想。”

  源柊月:“哦。”

  继续看书了。他在看《人间失格》,这个世界的大文豪太宰治所著,一股自怨自艾、思虑过重深度内耗的阴暗风味,很有种既视感。

  五条悟:“……”

  可恶,怎么都不问‘你究竟怎么才肯放我离开?’,按照常规的思路不是那样吗?完全不按剧本走啊!

  不过,五条悟大少爷有他自己的节奏,见对方久久不语,从口袋里掏出一条印着咒文的黑白绳圈,往他手腕上套。

  “这是个咒具。”他说,“系上之后,能时刻知道你在哪里,以及……”

  源柊月取下来:“这个……”

  五条悟炸毛:“不准拿掉!”

  源柊月:“不是,挂手腕上不舒服。”

  五条悟:“那你想怎么样。”

  当项链不够头围,当choker也太粗,它本身存在几分弹性,有点像皮带,强绕两圈挂在腕骨上又觉得生硬。

  源柊月想了想,撩起真丝睡裤,往腿上套。

  粗细恰好能卡在大腿的中段,勾着手指整理,弹出轻响,两侧腿肉勒出一小圈鼓起的弧度,与白皙大腿肤色差的对照,鲜明得堪称心惊肉跳。

  再一联想到它追踪定位的用处,有种无法言说的煽情意味。

  五条悟喉结轻滚,眼珠往侧面看,然而三百六十度的视野,又将他的视线拉了回来,完全投注在源柊月的动作、他的皮肤之上。

  做出这种色气……下流……引诱……总之是令人发生极端不妙联想的行为的时候,这个人的表情又尤其自然,纯洁得不可思议……是故意的吗?真可恶……想……想……

  引以为傲的脑袋烧成浆糊,连带着耳根也烧得发烫,反转术式也无法修理。

  反应过来之前,手掌已经握住了他的大腿,吻由浅至深,从温和绵软的轻碰转为肆虐,交换炽热的呼吸,最后变成凶狠失控的啃咬。

  光是亲吻当然无法止渴,手伸进衣物下摆,指腹摩挲过皮肤,带来战栗的触动。

  而源柊月往后稍了稍,躲过他追过来的嘴唇,漫不经心地擦了下嘴角。

  “我想回去了。”他说,“可以吗?”

  潜台词仿佛在说——答应的话,允许继续。

  “……”五条悟沉默两秒,忽然意识到什么,龇牙咧嘴道,“你……果然是故意的吧?”

  为了离开这里,不惜出卖色相吗?

  真是低俗……又该死的效果惊人,根本无法拒绝。

  源柊月:“不想吗?”

  五条悟:“……”

  源柊月:“明明看起来很乐意嘛。”

  五条悟:“……”

  五条悟骤然捉住他的手腕,眼里燃烧着被戏弄的、交杂着欲望的怒火,他气笑了:“你这家伙……”

  “好了啦,不生气,逗你的。”源柊月说,“给我戴这个,不就是允许出门的意思吗?我会一直带在身边的,别担心。”

  “……”对方顿时失声,好半天,低低地发出一记气音,“嘁。”

  想承认又不好意思承认,相当不服气的样子,要沿着他的心意顺毛抚摸,否则又能拧着不存在的尾巴自己纠结半天。

  “五条同学。”

  “……”

  “嗨嗨?五条同学?”

  不耐烦地说:“……干嘛?”

  “一个人和老橘子们周旋很累吧?”源柊月说,“这段时间。”

  五条悟瞬间转过头,对上他的视线,别别扭扭地说:“……你知道了。谁告诉你的?”

  源柊月:“猜到的。”

  擅自复活诅咒之王,造成大面积的损失,咒术高专被毁坏大半,闹出来的动静惊天动地,虽然结果是皆大欢喜,但在他的敌人眼里,每一条都能成为攻讦的理由。

  更何况,他目前是咒灵受肉的状态,不再是人类之身,此中又有能拿来做文章的原罪。

  他树敌太多,一旦有了倒下的迹象,那群血蛭会立刻成群结队、奋不顾身地扑上来,要吸干他的血,把他彻底钉死在地里永世不得翻身。

  对他来说,这些遗留问题都需要一段时间去慢慢解决,此时他收了手养病,这一切猝不及防地落在五条悟身上,哪怕有着御三家的背景傍身,也不是他一时半会能处理好的。

  相当焦头烂额了吧。

  所谓囚禁起来,不许他与外界接触,也是乱局之中一种非常规的保护手段了。

  至于那些半真半假的恐吓,源柊月更是一句都没往心上去。

  他温和地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哦。”

  “一个人也能处理那么多,好厉害。”

  “……”

  五条悟无声无息、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凌乱的白发似乎都耷拉了下来,像折下来的猫耳朵。

  “……哦。”他干巴巴地说,“这是当然的,老子可是最强,这种小事还不是随手……”

  源柊月再度展开双臂:“要抱一下吗?”

  “……好吧。”

  这次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很快凑过来,将他揉进怀里,嘴唇贴着他的脸颊印下稀碎的亲吻,黏人的大猫咪再也维持不了冷酷的表现,喉咙里溢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关于两面宿傩,关于解释不清的所有。

  但五条悟一点都没办法生气了。

  他嘀嘀咕咕地说:“你太讨厌了。”

  “有多讨厌?”

  “……”五条悟想了半天,没找到一个贴切合适的程度副词,只得加重语气,“……反正就是特别讨厌。”

  “如果再骗我的话……”

  会怎么样呢?该采取怎样的报复手段呢?

  “……就恨你。”他重重地说,“我会恨你的。恨你一辈子,用一生去诅咒你。”

  源柊月一愣。

  他低头,一瞬间难以抑制地笑起来,先是闷闷的,脱口而出时变成流畅而愉快的笑响,“哈……”

  似曾相识的画面,言不由衷地把爱修饰成恨,原来那时的他,也是真的听懂了。

  “你怎么回事。”五条悟不满地强调,“你在高兴什么?老子讨厌你!”

  “嗯嗯。”

  “……讨厌你。……没有吃那个奇怪蘑菇,是真的讨厌你!”

  “嗯嗯,听到了。”源柊月告诉他,“我也喜欢你。”

  ……

  “……”

  五条悟撒开手,忽然把脑袋埋进枕头里。

  ……可恶、真是可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