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一阵铃声过后, 广播里响起萨克斯演奏的《回家》,学生们欢天喜地地整理书包,整个学校在黄昏时分被注入活力, 洋溢着欢乐的笑声。

  “放学啦,放学啦!”

  “直美, 今晚来我家吃饭吗?然后一起看电视!”

  “可是还有作业……”

  “……”

  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地聊着,值日生擦黑板、擦窗户, 动作快的男生已经晃悠着书包, 一个箭步冲出教室门,啪嗒, 撞倒了门边搁置的扫把也没发觉。

  “喂、虎杖!”一个小男生站到一年3班的教室前门,兴高采烈地喊,“来踢球,就等你了!”

  被称作虎杖的小男孩,将家校联系簿和铅笔盒一股脑塞进包里, 答道:“来了来了!”

  虎杖悠仁,就读于宫城县杉泽第二小学,一年3班。

  学习成绩中等偏上,人缘极佳, 由于运动能力出众, 是一年级的人气角色。

  男孩们在球场碰面, 书包堆积在不远处的领操台边。

  “我要和虎杖一队。”

  “我也想!”

  “不不, 虎杖昨天和我说好了,对吧好兄弟?”

  被玩伴们争抢的虎杖悠仁为难了两秒, 露出一个笑:“我们用猜拳决定分队吧?”

  公允的提议, 大家一致点头通过。

  “石头、剪刀、布……!”

  小学男生们微肉且窄小的手掌中,混进了两只画风不对劲的手, 一个比拳头,一个比剪刀,手型明显大了一圈,十指修长,骨节分明。

  “……”

  男生们齐刷刷看向那两只手的主人。

  白头发的那个戴着墨镜,挥挥手:“嗨,大家好啊。”

  黑头发的那个面含微笑:“可以带我们一起玩吗?看你们人数不是很够的样子。”

  闪闪发光的帅气,在小学男生群体中发挥不了任何效果,也不能凭外观蒙混过关。

  “……你们是谁啊?”

  “高中生吗?”

  “怎么混进学校的……?”

  “哪里来的大叔?”

  “称呼别人为大叔也太失礼了吧!”

  “是来找麻烦的吗?”

  “才不是。”五条悟说,“不是要踢球吗?带我们一起玩嘛。”

  “可你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吧……”

  五条悟清了清嗓子:“你们好,我是五年级一班的五条同学。”

  迫近190的身高,两条比命还长的腿,男生们头顶还够不到他的腰,必须要仰着脑袋仰望。

  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骗鬼啊!”的震惊神色。

  源柊月只能接着他的剧本演下去,咳嗽一声:“咳咳……那个,我是二班的小源同学。”

  终于有人忍不住说了:“……才不信啊!”

  “你们两个人是怎么回事啦?能不能不要擅自掺和进小学生的游戏?”

  五条悟双手叉腰,理直气壮:“你怎么敢确定老子不是小学生!”

  虎杖悠仁始终一言不发,自源柊月开口起,一直仰着脑袋盯着他看。

  粉发男孩提着装有足球的网袋,表情越来越困惑。

  而源柊月低下头,迎接他的视线,莞尔一笑:“你好,虎杖君。”

  肩膀上的猫尾草礼貌地晃尾巴:“嗷嗷!”

  “……欸?”虎杖悠仁讶然,“你怎么知道我的……”

  源柊月:“有点事找你聊,我们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虎杖点点头:“嗯。”

  这个占地窄小的学校,其实也没什么适合单聊的谈话地点,两人在跑道尽头的花坛处的石阶边坐下。

  灰色水泥地上,两只脚靠得很近,对方的皮靴表面纤尘不染,虎杖看着自己的鞋带歪歪扭扭的运动鞋,忽然有几分局促。

  “我姓源。”源柊月说,“虎杖君,我看你好像很受欢迎哦。”

  虎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也没有,只是因为我踢球比较厉害,跟我一队总是能赢,所以……嘿嘿。”

  源柊月:“是天生很擅长运动吗?厉害哦。”

  他一夸,虎杖更不好意思了:“嗯、稍微有些擅长吧……”

  三言两语带跑了小学生的注意力,几分钟的功夫已经将对方的基本信息摸得差不多,被套话的虎杖悠仁一无所觉。

  倒不是因为迟钝,虎杖是个神经大条却心思细腻的孩子,他如此有问必答,只是因为觉得这个忽然出现的哥哥十分眼熟。

  束着高高的马尾,皮肤近似薄霜的白,眼睛像沉浸于暮色之中的湖泊,整个人温和而疏离。

  一个武断而坚决的想法在虎杖脑中冒出:他一定是个好人。

  聊了一会,虎杖突然说:“……那个。”

  源柊月:“嗯?”

  虎杖带着一脸困惑,以及百分百的诚挚,开口询问:“哥哥,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源柊月一愣。

  “你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虎杖比比划划,“就像……像我隔壁班的同学。”

  “……”

  源柊月弯起眼睛笑了下。

  “可能吧。”

  虎杖:“所以,我们见过吗?”

  源柊月:“见过。”

  虎杖:“是在哪里?”

  源柊月悠然道:“原来你忘了吗?好伤心,还以为虎杖君会记住的。”

  一句话,让虎杖悠仁顺利被道德绑架,表情从兴奋变成了抱歉,一脸凝重地搜索记忆,试图回忆起两人究竟在什么场合发生过交际。

  然而,他是不可能想起来的。

  “好啦。”源柊月说,“想不起来就算了,我们聊点别的吧。你难道不好奇我的目的吗?”

  “啊?……哦。”

  虎杖悠仁回神,接上他的话茬,说,“比起那个,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直在做投球动作?”

  源柊月:“投球动作?”

  虎杖悠仁:“嗯。嗖——这样子。”

  男孩模仿了一下:抬起手掌,往地上一丢,仿佛在扔保龄球。

  源柊月:“……”

  源柊月:“你……看不见?”

  虎杖悠仁茫然:“看不见什么?”

  源柊月:“看不见我手上的东西?”他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猫尾草,“这个呢?它呢?”

  虎杖悠仁严肃:“东西……呃……是指空气吗?”

  源柊月:“…………”

  糟了啊。

  他刚刚一直在扔随机模仿者,试图模仿虎杖的术式,但通通模仿失败,猫尾草把出现的僵尸全解决了。

  现在的虎杖,并未吃下手指,居然连咒灵都看不见?!加入高专前,居然真的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吗?

  作为宿傩容器被培养出来的虎杖悠仁,很可能没有术式,像星浆体一样,是一种特殊体质类的存在。

  想到这里,源柊月抬起头,对着操场喊:“五条同学——”

  跑道的另一头,五条悟已经和其他小学生们顺利打成一片,鹤立鸡群地被一群小萝卜头围着。

  跑道尽头是平坦的沙子堆,跳远场地,照理说这种干燥浅陋的薄沙根本砌不出任何形状,然而五条悟,手搓了一个城堡出来。

  “好厉害啊……”

  “怎么做到的!”

  “哇塞可以教我吗?”

  “这个爱心和字母是什么意思?”

  五条悟站在沙滩城堡边,面带微笑,享受小学生崇拜的目光。

  一开口装的很:“等你们长大就懂了。”

  然而在小学生眼里酷毙了,又是一番由衷的彩虹屁‘天哪!’、‘好酷哦!’、‘好想学!’……

  源柊月:“……”

  源柊月:“你给我过来。”

  五条悟:“老子来了!”

  他一个瞬移闪身出现在两人眼前,掀起的风浪扑了虎杖悠仁一脸,后面的小学生还在接连发出忠实的惊叹。

  “你好,Darling。”五条悟摘下墨镜,眨眼wink,语气无比浮夸,“请问需要什么帮助?”

  源柊月:“。”

  源柊月:“看看这孩子身上的术式。”

  于是五条悟弯下腰,用‘六眼’仔仔细细将虎杖悠仁观察一通,得出结论:“没有哦。他没有术式。”

  虎杖悠仁复读:“术式?我吗?”

  源柊月:“咒力呢?”

  五条悟:“有一些,但不多。”

  “……”源柊月捏了捏鼻梁,“……我知道了。”

  有点麻烦了。

  也就是说,通过术式模仿容器体质的方法,注定像模仿星浆体一样失败。

  可宿傩手指是无法直接消灭的,千百年来,咒术师们各显神通,尝试过太多次了,达成一个真理般的共识:想要根除两面宿傩的存在,需要收集二十根宿傩手指,让他复活,再彻底祓除。

  用‘搭在于火箭上发射向太空’这种讨巧手段,一定行不通,如果有可行性,系统总得给点正面鼓励。

  正面迎击两面宿傩,绕不开。

  就像打游戏,想拿到最终的宝箱奖励,一定得击败关底BOSS。

  不过,这对虎杖本人来说应该是件好事,他会顺风顺水地长大,远离咒术界的风波,以他的资质,说不定会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运动员……

  想到这里,源柊月笑起来,真心替他感到快乐。

  “那就算了。”他说,“我们走吧。”

  五条悟:“回去?”

  源柊月:“回去吧。”

  他对虎杖悠仁挥挥手,“你也早点回家吧,虎杖君。”

  “欸?”虎杖眨了眨眼睛,“这就走了吗?刚刚你们说的……”

  全都听不懂。一头雾水的。

  源柊月和五条悟没有停留的意思,转过身,径直向校门口走去。

  莫名其妙的出现,说了几句话,又毫无预兆地离开。

  在一般人看来,相当的没头没尾,难免嘀咕一句‘这两个人究竟想干什么’?

  虎杖悠仁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然而,一种更迫切的感觉抓住了他。

  追上去、追上去。追上去打招呼。

  拉住那个人,让他留下来,有话要说。

  可是,又该说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全名。

  然而,饶是如此——

  虎杖悠仁喊道:“等一下!”

  两个人走得很快,闻言,源柊月停下脚步回头,而虎杖一路小跑着追上去,把书包背到身前,气喘吁吁道:“那个,哥哥,我有东西想给你……”

  打开塑料卡扣,拉开书包最内侧的拉链,翻出了一样东西,放在掌心,递给源柊月。

  那是一枚淡黄色的御守,绣着‘灾难厄除’的字样,金绣线在夕阳下折射着浅浅的辉光。

  “给。”虎杖悠仁说,“很抱歉,实在想不起我们在哪里见过面了——这个给你,是平安守。”

  源柊月一愣,没想到虎杖把他的戏言当了真,一心惦记。

  他接过那枚御守,不知所措地说:“谢谢……”

  虎杖悠仁:“你家在哪里?”

  源柊月:“东京。离这里很远。”

  虎杖悠仁低下头,有几分失落:“……哦……”不过,他很快又扬起脸,笑吟吟地说,“那你以后,还会来这里玩吗?”

  “……”源柊月说,“嗯。会。”

  对方甚至没有给一个带有期限的承诺,然而只是这样,就已经足够令虎杖悠仁雀跃不已了——

  毫无由来的,他为此感到真心快乐,灿烂地笑起来:“那太好了。”

  “源同学,很高兴认识你!”

  ……

  重来的数不清多少次,也不是没有放弃的念头,闭上眼睛迎来天黑,不止一次期待长睡不醒,痛苦也伴随着不堪回首的过去一起长眠。

  但是……还有很多未完的约定、要去的地方。

  钉崎说,可千万保重身体啊,想成为富婆就指望你带着我投资了。

  七海说,源同学,希望你一直做咒术师,不要轻易开公司祸害普通人。

  夏油杰说,有机会的话,你替我去看吧。

  ……

  还欠了五条同学一场电影。

  仔细想来,债务累累,活着就有许多琐事、许多麻烦,数不清的困难。

  一个难题和另一个难题之间的空隙,是真正的生活。

  很累。很难。再坚持一下。东京的下个夏天,下个冬天,下一次大丽花的花期,下一次绮丽梦幻的樱吹雪……他们会重逢。

  “嗯。也很高兴认识你。”

  以及,这里的所有人。

  ……

  一小时后,在回东京的新干线上……

  “小~源~同~学~”

  五条悟掐着嗓子,声音尖细,不停地阴阳怪气,附带着身体扭动,在源柊月生无可恋的眼神中,复读机一样不停重复——

  “很~高~兴~认~识~你~”

  “认~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