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我们要和鬼王搭档吗?我们要和他一起到鬼都打倒都主?”童眠觉得自己活在梦里。
冷问寒还算能接受,主要是夏翼在树高毫无保留地救过江月鹿。在他心里,无关乎对错,只有对江月鹿好或者不好,是否会危害到家族。
“你相信他?”冷问寒问道。
江月鹿想了想,“盲目说一句相信太轻率了,总之我会为我的信任负起全责。”
此话一出,不止冷问寒,童眠也明白了。
江月鹿这是将自己和鬼王捆绑在了一块,从今往后,鬼王夏翼的选择就是他的选择。哪怕做了错事,他也会全盘收下。
这是非常亲密的关系才能做出的承诺。童眠不能想象这段错过的时间,江月鹿究竟和鬼王发生了什么。
和鬼为伍需要勇气,和可怕的鬼王为伍需要勇气的同时更需要赌徒孤注一掷的精神。
在童眠的印象里,江月鹿一直是理性的,他信任逻辑,在自洽的前提上做出智性的决断。他的很多计划都经过深思熟虑,会有周密的安排。赌徒和冒险二词,实在和他太不沾边了。
他甚至觉得,和鬼王站在一处的江月鹿,像是变了一个人。
冷问寒得到他的解释,很快点头应允。
童眠无法再说什么,心理上接受了这件事后,好奇心逐渐压过对鬼王的恐惧,他的双眼蹭一下燃起了火苗。
哦买噶——这可是,鬼王啊!
“这个,这个。这应当不是你,不不不,不是您本人的形象吧。”童眠结结巴巴说道:“听说鬼王随身长伴青色飞溅之火,我,我能看一看吗?”
江月鹿疑惑道:“飞溅之火?是我们飞过来时搓出来的大鸟吗?”
“还能搓?!”童眠眼冒星星。
夏翼没有说话,手指微微一动,地上就扩散出三条烈火青蛇,泛着冰冷结晶的光泽,所过之处青草都披上了霜白色。
其中两条凶猛至极,扑向了童眠和冷问寒,惊得二人往后连退数步。
另外一条却鬼鬼祟祟溜到了江月鹿脚边,用细细的火苗小触手戳了戳他的腿,得到首肯之后骄傲地攀爬而上,很快爬得江月鹿半身都是了。
童眠狼狈大叫:“区别也太大了吧!”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眼前的青火吸引走了,见童眠被吓得嗷嗷大叫,那青色火焰像是得到了极大满足,在空中狂舞一气,摇摆颤抖又哆嗦,看起来竟像是在哈哈大笑。
童眠双眼放光:“居然是活的?!”
江月鹿疑惑问道:“真是活的?”
在巫师世界中,常有超过常识的事态发生,很多江月鹿都已见怪不怪。先前已经见过夏翼如何将火焰搓成飞鸟,知道此火绝非普通火。但看到宛如动物灵活的火焰,又不禁猜测它是否真的活着。
难不成可以思考吗?
夏翼笑了一声,“我非人非鬼非戾气非怨念,在我身上扎一刀,并不会流出红色的血。青火就是我的血。”
“操控自己的血有何难?我想让它飞便使飞鸟成形,我想下海就化出青色的鱼泡。我想吓谁就吓谁,想亲……”他语气微妙地停住了。
江月鹿正和搭在肩膀上的灵活小火手玩着,却听到他不再说话,“嗯?想亲什么?”
“没什么。”热情洋溢的小火手灰溜溜从他身上撤了下去,回到夏翼身上淡褪了颜色消失不见了。
同样撤走的还有在童眠面前张狂炫耀的,“哎哎哎,别走,别走啊!”
童眠拿着纸笔,跟在窜行的青火后面,想要记录下难得一见的宝贵资料。然而火焰很快消失在夏翼脚下,“扑通”摔了个狗吃屎。
呸着吃到嘴里的草,童眠悲催道:“我嘴巴好像又划烂了……呃啊,血还是好难吃。”
这样的事不知发生过多少回,他很快就习惯,转而用跃跃欲试的目光看着夏翼,“下次再让我多看一会吧!”
夏翼哼了一声,没搭理他。
江月鹿想了想,说道:“你以后要是表现好,还能见到他的武器,看到他的制敌手法,以及一大堆失落的历史资料和神秘的鬼都传说……”
童眠快要崩溃了,“还有这样的好事呀,天啊,活着真是太好了。”
江月鹿道:“当然有了。前提是你表现好,最起码的就是不跟冷问寒争吵。对了,还有解决莫知弦的事。”
童眠:“全包在我身上!”
江月鹿很满意,“那我们先下山吧,那些鬼也该回来了。”
朝山下走时,他和夏翼走在后,冷问寒和童眠走在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仅凭说过几句话的交流,两位年轻巫师都不觉得自己能做到坦然和鬼王相处。
同时不免又很疑惑,江月鹿是如何做到的?
他说他们是朋友……人与鬼,二十岁与百来岁,差距如此之大,怎么能成为朋友?又是如何成为的?
同样的问题,江月鹿也在问自己。
他对夏翼的习惯,究竟是因为失去的记忆作祟,还是别的原因?如果说他本就不在乎巫师这个身份,那也只能做到和冷问寒一样,对夏翼,对这段关系,表现较为淡然和疏离才对。毕竟他们只拥有两个考场的故事。
但是和夏翼越是相处,就越能察觉到自己状态的放松。
和先前孤身作战时的紧绷有着鲜明对比。
难道丧失的记忆真对他有着如此深刻的影响,即便遗忘了……还是像刻在骨子里的条件反射,在碰到他的那天才会苏醒?
等到相遇刹那,万千变化就此发生?
“还真想和他们玩?”旁边突然冒出一句冷言冷语。
江月鹿啊了声,转过头去看夏翼,“什么?”
夏翼道:“那两只鬼,你真想和他们玩?”
“怎么会!”抬高的声音吸引了前方两双耳朵,他连忙压低了,“怎么会啊,我当时是在……哎,那是一种问话技巧,明白吗?”
“不明白。”夏翼冷道:“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觉得他们冒犯那就杀了,想要问话那就别拐弯。”
江月鹿耐着性子:“话是这么说。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强大,刚刚没有你在场,他们也不会对我这么恭敬吧?话疗就是以弱胜强的一种方法,是我的生存之道。和你是不一样的。”
夏翼听着,没有再反驳了,但看起来还是很不痛快。
“还有啊。”江月鹿笑着打趣:“你以为玩是玩什么?他们说的玩,和你心里想的可不一样。”
在他心里,这位孩子气的鬼王与缠绵情/欲毫不沾边,自然也不懂得下流话里露骨的深意。
夏翼似有似无扫了他一眼。
“我知道。”
“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夏翼反问:“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刚和你认识时,我的确是白纸一张,但这些年我去过了不少地方,也见过男男女女野外苟合,他们说的玩耍,想必干净不到哪去。”
江月鹿:“哎呀呀,看来你懂很多嘛。”
“少见多怪。”夏翼冷哼,又问道:“那么你呢,刚刚他们说你早已享受过颠鸾倒凤的快感,有过吗,江月鹿,人间这二十多年怕是没有白过吧?”
江月鹿:“嗯……你觉得呢?”
夏翼偏过头:“我看你爽坏了!”
这都是哪跟哪啊……江月鹿哭笑不得,“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回忆着这段对话的开端。
“从刚才起你就话里话外带刺,是因为我和那两只鬼说的话?那我解释一下。最开始我是和鬼媳妇说话暧昧了点,但很快我也叫停了。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我的实力不允许我去硬碰硬。”
“还有说我……”江月鹿还是没法在他面前坦然说出上床两个字。
“还有说我已经享受过那种事。这其实算我的个人隐私了,但你要是还想问,我回答就是。我没有。”
江月鹿看着他,“我猜你是因为没有参与这段过去有点生气,能理解,可你说话带刺我心里挺不舒服的。”
夏翼好久都没说话。
半晌了,才用稍稍懊恼的语气补充,“因为你说只对人有兴趣。”
江月鹿愣了愣,“啊?”
他在脑子里搜索着,好像……是和鬼媳妇说过,我只对人有兴趣。
“这不是很正常吗?”他失笑,“我是人啊,就算以后喜欢,也只会喜欢人,会和人在一起长命百岁。”
“如果和她那样的鬼在一起,等她活到两百岁的时候,我可能都死了。”
两百岁……夏翼在手中掐算了一下,更加失落了。
“我发现了……”想到夏翼偶尔会展示出来的独占欲,梳理了一遍他生气的理由,江月鹿忽然福至心灵,“因为我说只对人感兴趣,你觉得我不会对鬼有兴趣……所以代入了自己,在为自己担心? ”
他匪夷所思,“夏翼,你不会……”
夏翼没听懂:“不会什么?”
你不会喜欢我吧?
这么自恋的话,他当然不会问出口,稍微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你是对我抱有一些好感吗?”
夏翼的步伐卡了一下。
一瞬间,他竟有些同手同脚,很快调整好了,语速极快回答:“好感,我知道。你说过,人与人之间有了好感才会做朋友。所以我当然对你有好感了。这是个很蠢的问题!”
仅仅只是朋友之间的好感吗?
江月鹿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那我以前或许忘记说了,还有另外一种好感不是出于朋友。现在告诉你也不晚。”
“像刚才那对夫妇,他们做鬼也在一起,在一起很久很久。刚刚你动了杀心的时候,那个男鬼挡在了自己的妻子面前。他是怀着替她去死的心的。”
江月鹿顿了顿。
“像这样的好感,是对恋人的。”
“恋人的……”
鬼头面罩下传来喃喃,一滴露水落入静止的湖心,荡起层层涟漪。
“是的,恋人,妻子,爱人。好感太深了,就会累积成爱。”江月鹿笑着说道:“你可千万一定要记住,不然换了别人,很容易会误会的。”
“江月鹿,你快过来看哪!”
“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朝前赶去,“夏翼,快一点啊。”
沉重的面罩下没有传来声音,夏翼的内心被一件事所占据。从前是战斗,后来是寻找。他的身躯空太久了,久到每次只能装满一件事。
而现在,他一直翻来覆去想着刚才江月鹿的话。
感觉哪里是不对的,却又说不清道不明。
他从空洞的身体里拿不出一个解释。
没有人教过他这些,江月鹿要是没有教过,那就再没有别人了。
好久了,他才找到一个线头,顺着解开,看见让自己困惑,又让自己苦涩的回答,把它从心里读了出来。
“可是,我也是能为你去死的。”
除此之外,他又说不出来更多。
堵在身体内部茫茫然然的,站了一会,倒有些想起初生之时的混沌。
当时的他体会不到时间的流速,人情的变迁,比石头多出一窍呼吸,一窍视野和耳力,风景与人声涌入之后吵扰无比,却都进不了他的耳,入不了他的眼。他还是和人世间隔着一层。
要知道从这团混沌中醒来会遇到江月鹿,百年的沉寂或许没有那么可怕。
“夏翼?喂。你怎么了?”
“嗯?”
被叫了名字的鬼王依旧怔怔的,看着去而复返的江月鹿。
“你放跑的那两只鬼都回来了,他们带来了好消息,正在前面等着你问话呢。”
他笑着道:“你还是快过去吧,没有你,就算我们全都在在场,他们两个也不敢开口说话。”
夏翼冷哼:“手脚倒快。”
“你都说提头来见了,他们敢不快吗?”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山脚下的岔路口。
乌泱泱一群鬼像是运动会方阵霸占了道路,其中大多数都泛着薄弱的灰光,而那一对打头的无名氏鬼夫妇,算是其中最刺眼的凶煞红光。
牛首山这个地方,多年来被这对夫妇霸占,平时连个打野食的小鬼都不会路过。许多孤魂野鬼都被逼到了乱葬荒山,翻阅当地史书,颇有一段“逼上梁山做好鬼”的悲壮感。
但这些小鬼魂们煞气不多,平日里也没有反抗和嫉恨的心思。
今天被鬼夫妇寻上山来,还吓了一跳。
他们看到以往骄纵霸气的鬼夫,和刁蛮任性的鬼妇一副快要被逼死的可怜样,听他们威逼利诱兼声泪俱下的诉说,了解到牛首山昨天夜里落下了一只大鬼,他一定要在两个小时内见到害了那牛家小孙子的凶手,不然就铲掉他们的老坟堆,让他们灰飞烟灭……
这番添油加醋的诉说,江月鹿等人自然毫不知情。
他们来到灰暗的鬼魂“方阵”面前,被遮天蔽日的阴霾笼罩其中,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夏翼冷声:“哭丧着脸做什么?”
众鬼:“……呜。”
还是鬼夫妇胆大些,“家人们,笑起来,哈哈哈哈,不要哭丧着脸啊,快笑,快笑啊,哈哈哈哈!”
比鬼嚎还要难听的笑声参差不齐地响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江月鹿等人不约而同沉默了,这简直是对人耳朵的折磨。
“等会儿,家人们,先停住!”鬼妇眼睛贼尖,发现他似乎有话要说,“让这位巫师大人先发表讲话!”
江月鹿摸了摸鼻子,“呃……你怎么称呼?”
鬼妇小心翼翼扫了眼不作声的鬼头人,硬着头皮回答道:“回巫师大人的话,小妇人姓胡。”
江月鹿:“好的,这位胡……胡小姐。你们——”
“不不不不。”胡姓女鬼连连摆手,“别叫这么亲密,我有男人的,请保持一些距离,叫我胡夫人……不!叫我小胡吧!”
江月鹿汗:“好的,小胡,你们查到是谁害了牛家小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