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强光灯照醒的时候,江崎莲还有点懵。

  身边是神色冷漠的、带着绿色头罩的实验人员。

  他看到一根针管,在自己面前被推动,一滴水珠悬在针尖,晃动着落下,落到胸前,变成胸口处微凉的一点。

  下一刻,针管扎入胸口。

  痛意一点点从胸口蔓延上来。

  他下意识地想挣扎。

  但是不管脚腕,手腕,甚至是腹部,都感受到熟悉而又冰冷的束缚——是铁铐。

  为了防止他伤到宝贵的实验人员。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在实验台上。

  实验台上。

  实验台。

  啊,在实验台上啊。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什么时候结束?什么时候能去看……

  要看什么?

  丝丝缕缕的疼痛钻入大脑,像是毒蛇在大脑里不停扭曲,钻洞,疼得人说不出话,唇边都被咬得渗血。

  “喊出来。”

  一张熟悉的面庞忽然出现在面前,掐着他的脸颊,强行让他张开嘴。

  “啊……”

  如同泣血的莺鸟般痛苦的嘶吼渗出喉管。

  少女的蓝色眼睛在白炽灯的阴影里闪着异样的光。

  江崎莲想起他要带话,帮一个人带话。

  是谁不记得了,但是要带话。这很重要。

  很重要。

  就像姐姐。

  姐姐。

  姐姐,梨乃。

  “有人,要我,要我带话。”

  江崎莲压着喉间的颤抖,泪眼模糊地朝着蓝色眼睛的少女说话。

  “但,但我不记得是谁……啊!”

  疼痛压得人喘不过气,身体里的每一寸骨骼好像都在被敲碎了重塑,不断重塑,一刻不停地重塑。

  很疼很疼很疼。

  还有很多只手,不断在他的身上游走,冰冷的针管扎了一个又一个洞眼,或许还有锋利的刀刃划开身体,扒开皮肤,仔细检查里面的血管流动。

  江崎莲感到自己的意识已经模糊,却隐约还能看到眼前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在晃,那团白色的东西试图扑到他的身上,他却不愿意被碰到。

  别碰我啊别碰我啊别碰我啊。

  好痛

  好痛

  为什么为什么会在实验台上

  为什么

  头顶刺眼的光被泪水覆盖,眼前被混沌的色块覆盖。

  好痛。

  什么时候能结束。

  Vermouth在哪里?

  Gin在哪里?

  还有他们,他……

  他们是谁?

  泪水沿着麻木的脸颊不断滑落。

  深红色眸子在一点点失去生机,却又在某一针扎下去时,绝望的光骤然迸发,血丝在眼球边迅速蔓延,整个眼瞳被逼成一片血红。

  好痛啊。

  也许是个梦吧,痛过了就醒了。

  他们还在病房外等着他醒来,等着带他去兜风,等着带他去看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上他们会穿上帅气的警服,肩上挂着金色麻花状肩章,金色饰绪的两头被领口和肩章压得规规整整,领口的五角旭日图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们是谁?

  “好了。”

  少女冷冰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滚烫的数只大手同时放开,镣铐也被打开,围在一旁的实验人员迅速后退几步。

  江崎莲痛得翻滚,整个人探出了实验台边缘,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咚得掉下实验台,整个人在地上挣扎着向角落里爬去。

  他身上的开刀还没有处理好,动作间伤口开裂,血液从身下涌出,沿着他爬行的路,形成一道模糊的血路。

  “别动他。”

  少女伸手拦住试图过去查看情况的实验人员。

  “他会杀人。”

  实验人员轻轻后退一步,最终在少女的指令下退出房间。

  江崎莲已经缩到角落,神经质般的整个人蜷在冰冷的药柜之间,脑袋垂在胸前,流血的双唇无意识地发出像是抽风机般的“嗬嗬”音,肩膀不断颤动,血色在身下蔓延,掉落的残碎白发落入血液中,被粘稠的血液紧紧黏住。

  “别害怕。是我。”

  少女扯下沾血的手套,举起双手,平稳地向前走去。

  “我是宫野志保,Sherry。”

  “江崎莲,你记得我吗?”

  “还是说,009,你记得我吗?”

  听到009,江崎莲猛的打抖,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被刀子切割开的病号服下,血液流动得更快了,只是宫野志保犹豫的片刻,他沾满血液的双手遮住面颊,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脑袋,连颤音都不敢发出,只是整个人不断抖动。

  “别害怕。我姐姐让你给我带话的是吗?你还记得你的姐姐吗?你的姐姐,清末梨乃。”

  宫野志保咬牙,又往前走了几步。

  “不要相信她的话,离她远一点。”

  听到姐姐,江崎莲的颤抖已经迟缓下来,从两臂的缝隙间小心地探出目光,落在宫野志保的身上。

  她的身上还穿着那身手术服,斑斑点点的血迹落在胸前。

  “不要,不要过来……别碰我,别碰我。”

  他如同丢了母亲的小兽般委屈地呜咽着,看见少女像是看了什么洪水猛兽般不断后退,紧紧缩在角落里不肯挪窝。

  “莲,你听我说……”

  宫野志保看着墙上的时钟心急如焚,却始终无法靠近少年,一时有些束手无措,竟然想着要拨打她以前一定不愿意拨打的电话号码。

  但是那头电话始终无人接听,宫野志保无奈之下只能选择留言。

  “Gin,你在哪里,江崎莲的情况不好……”

  话还未说完,一银发女子推门而入,脸上带着让人倍感亲近的笑,微微附身,银发落在少女毫无防备的颈间,温热的气流吹拂在少女微颤的眼睫上。

  “Sherry,在和谁打电话呀?Gin吗?很可惜哦,Gin最近在做一个很危险的任务,短时间内都不会看手机哦。”

  女子笑着摸了摸宫野志保茶色的发丝。

  “如果你想找另外一位的话,她也不在呢,她最近要拍戏,是很重要的商演呢,可顾不上这边的情况呀。”

  “不过我想,你应该也没有她的电话吧,毕竟她是那么,痛恨你呢,Sherry。做过这种事情的,也就只有我那个傻弟弟不会嫌弃了。”

  她长得很好看,是标准的亚洲美人长相,杏眸红唇,声音也温柔得像是轻风细雨。

  可宫野志保背部已然冒出一身冷汗。恐惧从颅顶,不断向四肢百骸蔓延,连耳朵也感到神经紧绷,几乎听不清她接下来说的话。

  她知道,她从头到尾都知道!

  她知道莲一定会对组织成员清末久雄动手,她知道Gin和Vermouth都不在境内,她知道,她知道,知道红色恶鬼知更鸟是她的弟弟!

  她还知道什么?

  知道当年龙泉山的真相吗?

  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动手?!

  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女子慢慢起身,向缩在角落里的人走去,轻声唤着“小莲,是姐姐。姐姐来接你了。”

  恍恍惚惚的少年听到这个声音,慢慢抬头,对着那个女人张开柔软的怀抱,难过道:“姐姐……他们都想碰我。”

  女人唇边挂着笑,慢慢向少年走去。

  宫野志保伸手试图抓住女人的衣角,却被女人一扬手就甩开。

  “Margarita!”

  “你不能动他!”

  “他,他是珍贵的实验体!”

  “他?”女人依旧眨眨眼,再睁开双眼的瞬间,一双黑眸变成了江崎莲一模一样的深红色。

  宫野志保像是被一道利刃彻底钉死在原地。

  寒意从脚尖漫过头顶,全身上下都无法抑制地颤抖。

  “我可是他的姐姐啊。他怎么可能,比我珍贵呢?”

  “你觉得,为什么上头会突然命令你对生命垂危的他做实验呢?”

  女人弯腰,轻松抱起浑身是血的少年,慢慢向实验室外走去。

  “大人,你还好吗?”

  宫野志保回过神时,只看见一个实验人员站在自己身前,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

  “我们的实验体……”

  “Rum那边把实验体带走了。”

  宫野志保努力保持与平常无异的冷静。

  “他们要做对照实验。”

  “那我们……”

  “别担心,很快能回来。”

  见实验负责人都如此笃定,实验人员也不好再说什么,便转身收拾实验台上狼藉。

  “大人,这个……”

  实验人员手里捏着一个小巧的千纸鹤递到宫野志保面前。

  “这个好像是知…实验体的。”

  “放在我这里,我之后会给他。”

  宫野志保盯着桌面上那只小小的千纸鹤,紧咬下唇。

  千纸鹤是用彩色透明糖纸做的,只有大指姆指甲盖那么大,但是该细致的地方一点不少,显而易见折纸人的细心。

  他的警察同伴给他折的吗?

  ————

  “莲,醒了吗?要吃点什么吗?”

  江崎莲迟钝地接过面前人递来的水杯,放在唇边,却迟迟没有下口。

  “怎么了,莲?”

  女人挨得很近,鼻尖与他的黑色发丝相触碰。

  江崎莲终于察觉些许不对劲。

  如果是其他人,不记得自己的年龄很正常。

  江崎明山两个孩子,一个当年八岁,一个十一岁。两个孩子也长得很像,有时候江崎夫人恶趣味上来,把儿子打扮成女孩子,也不会有人认出来。

  可是另外一个孩子一定是知道的,知道对方的年龄,对方的性别。

  那么,为什么清末梨乃,对自己的弟弟忽然变大三岁这件事,毫无反应?

  她,知道些什么?

  他昏迷之前,他记得,宫野志保在他身边……那作为明星的姐姐是如何从那个地方带走他的?

  现在的气场,也完全和以前柔软的样子相违背了啊。

  “你是谁?”

  江崎莲放下捧着水杯的双手,盯着面前的女人,沉声问。

  一说话,他便感到喉间一阵撕裂的痛,五感逐渐回到身上,强烈的痛感骤然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你在……做什么?”

  江崎莲从牙缝里挤出些许气音。

  两条腿,痛得快要没有知觉了。

  “只是按摩哦。”

  面前的女人笑着,单手再次在细瘦的脚踝上一按。

  “很舒服吧?”

  腿折了。

  江崎莲很确定。

  那条腿就算恢复,也是废了。

  他咬牙憋住颤抖的呼吸,一边扬起水杯往女人身上砸,一边努力拉着另外一条腿往里面缩。

  女人显然比他更快一步,侧身避开水杯,俯身轻轻按住那条颤抖的腿,脸上还带着属于姐姐的温和笑意,手上却丝毫不留情地往下一按。

  折了。

  都折了。

  扑面而来的无力感几乎让人打抖,江崎莲竭力咬住下唇,克制着恐惧,问:“你想做什么?”

  “莲和我打赌吧。”

  女人点开手机,几个青年相伴而行的画面弹出来。

  “他们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在我们打赌结束之前,要听姐姐的话,不可以死哦。”

  充满依恋般的语气在耳边吹拂,像是软绵绵的风啊——却又如同刀狠狠割入皮肉,撕裂的皮肉在刀锋下渗出血珠,沿着皮肤滚落。

  江崎莲感到喉头处,一股鲜血往上涌。

  照片是前不久拍的。

  那天他们走在昏暗的街道上,身后有狗吠,身前是明明灭灭的街灯,行人寥寥无几,却丝毫不觉得孤单,或是害怕。

  因为六个人,走在一起啊。

  只要他们在一起,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六边形是一个很温和的形状。

  五边形,或许更锐不可当。

  缺一个角,也没关系。

  “赌什么?”

  他双眼通红,死死盯着照片,从牙缝里狼狈地挤出声音。

  “赌我们两个,谁的身体上更快出现实验排异反应吧。”

  “好。”

  喉管里的鲜血一点点往上冒,见唇边出不去,另寻出口,涌上鼻腔。

  “莲这么轻松就答应下来了?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吗?”

  女人兴味地抚摸着柔软的唇瓣,看着面前人强撑的模样,激动地抓住江崎莲的胳膊。

  “你知道,爸爸怎么死的吗?”

  “不关我的事。”

  脸上像是被刀隔开——血液沿着面上的起伏横流,渗入苍白的发根,好像脏污就此染脏纯净之地......

  女人根本没理会他的拒绝,自顾自道:“他为了保护妈妈,被一到捅到了胸口上。”

  “你知道捅那一刀的是谁吗?”

  “是你啊,我亲爱的弟弟,小莲。”

  “是组织成员,十二岁就能独自执行任务的知更鸟啊。”

  “谁能想到知更鸟居然是,踩着自己亲人的血,一步步成长的啊?”

  “你信吗?我本来也是不信的。”

  “疯子。”

  江崎莲却面上渐渐平静,拖着腿盘到自己身边,不想再理会她的狂吠。

  他明明记得……是,是......一刀刺向他的父亲……

  绝望的血色在面前喷涌而出,溅上眼睫,落入眼眶,眼睛痛得难以睁开,面前的世界好像都被血色覆盖,透过那血色的缝隙,父亲眷恋的眸光化为泡影……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眼前好像出现了一团漆黑,目之所及都是层层黑雾。

  “感觉到了吗?绝望?还是失望?又或者是愤怒?”

  “我的弟弟啊,真相多么残忍啊。”

  “你就是杀了我的父母的,杀手啊。”

  “可笑的是我还找了你那么多年,我还想要家人团聚,我还......”

  一旁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

  枯瘦的手臂猛的伸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指紧紧锁住女人的脖颈——指尖泛着灰白,关节不断向外突出。

  “咳,咳!”

  女人及时扯出手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一弹,发送键在颤抖的指尖下,像是某个红色的警报器,在脑海里突突作响。

  眼前的黑雾渐渐褪去,江崎莲颤抖着,手上的力气慢慢卸下,却在几近回到现实的下一瞬,被重物压住,双臂传来撕裂的痛意。

  “你害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现在,还想要杀了我吗?!”

  两只胳膊发出清脆的骨裂声。

  “红色恶鬼,不愧是,红色恶鬼,踩着亲人上位的红色恶鬼!”

  女人歇斯底里的怒吼着:“那么多年,我一刻都没有放弃过真相。我不相信,不相信父亲会那么轻易地死去,不相信母亲为什么会选择被烧死,不相信我的弟弟杀了我的父母!”

  “可是,实情呢?就是他确实这么做了!我亲爱的弟弟,现在还想要杀了我?!”

  她大笑着站起身来,面上眼泪纵横,转身出去的瞬间,骤然回头,对准江崎莲的胸口用力踹下去!

  江崎莲无力地倒在了实验台上,头骨撞在冰冷的铁架上,闷闷的声音在脑袋里回荡。

  胸口,大概是肋骨断开了,也可能断开的肋骨刺中了内脏,但江崎莲好像有点,感受不到痛了。

  心脏处空荡荡的,他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希望自己那颗顽强的心脏可以就此停下。

  死了吧——就没那么痛苦了。

  可是,还有好多人没有解决。

  看过那张照片的一个都,不能留。

  他已经害死过自己的父母了,不能害死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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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雪莉也是漫设,蓝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