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淮……”
江珩张了张口, 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沈祎和沈惑对沈清淮的举动也感到意外,但见江珩失落地睁大了双眼,他们很快就喜笑颜开。
“清淮到底还是真心为沈家考虑, 也不枉家主对他的栽培。”沈祎欣慰地叼着雪茄, 大步迈向门口。
“那是当然,总不能为了一个区区散修,背叛自己的家族吧。”沈惑抬手捋了捋发, 随着沈祎一同离开,只留下两道背影。
江珩彻底撑不住, 倒在了地上, 余光看着大门被关上, 光线被阻挡在外, 室内重新回到昏暗。
天蓬尺就悬浮在几步之外,却难过地闪着光。
江珩缩在地上, 自嘲地笑了笑。
是啊, 沈清淮又凭什么救我呢?
明明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才得以同行, 明明只是自己错将他的好意误解想入非非,明明是自己偷偷行动才不小心落入陷阱……
为什么还敢痴心妄想, 他会不顾一切救自己……
“蠢货。”
江珩骂了自己一句, 随后又闭上眼。
感受着自己就像一团面团, 不停地被挤压被拉扯蹂躏, 在冷入骨髓的地面上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
“来,咱们坐下, 好好吃一顿。”
沈祎带着沈清淮在山庄内逛了好几个小时, 详细介绍了所谓风土人情、山庄规划, 直到天色已暗,沈惑敲了敲酸胀的腿, 三人才回到一间大的民宿准备用餐。
在餐厅里,沈祎抬手招呼沈清淮入座。
另一边,沈一扬和其他从山下跟上来的工作人员,将新鲜的菜品从保温盒取出,在餐桌上摆满。
“这些都是我山下的私厨做的,保证好吃又新鲜。”
沈祎说着率先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向沈清淮展示自己的话一点儿没错。
沈惑也见机,夹了只鸡爪放到沈清淮碗里。
“是啊清淮,私厨的手艺可好了,你快尝尝。”
“……”
沈清淮盯着面前碗里的鸡爪,某个不甚愉快的记忆在脑海里涌现,默默皱眉瞥开眼。
“清淮,你不爱吃这个?”沈惑转而去寻觅别的菜:“没事,好吃的多着呢,咱换个别的。”
沈清淮没理会他,转而对沈祎道:“只是抓了人,山庄的煞气却并未解决,你打算怎么做?”
沈祎喝了口酒,面色红润,嘴角挂着笑意,看上去很有把握:“这个嘛,我自是有办法。”
“说说看。”沈清淮挑了挑眉。
沈祎放下酒杯道:“不得不说,家主的性子还是太急,你才刚从别的地方回来,没休息几天就马不停蹄让你赶来我这,怪累的吧?放心,有我在,你只管休息,其余的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见家主再谈,现在你不必操心。”
沈清淮从嘴角泻出一声笑:“看来长老是打算把这里都炸了,解决不了问题,干脆解决问题本身。”
“怎么可能!清淮你想多了。”沈惑一激动,手一抖把一大块青椒夹进了他碗里:“咱们花了那么多钱来建这山庄,都炸了岂不是钱都打了水漂,家主知道了能把我们直接赶出去。”
“那可不一定。”沈清淮盯着喝酒不说话的沈祎。
餐厅里忽然陷入沉默,刀叉切割牛肉时与盘子发生的摩擦声,就像爪子在玻璃上挠过,听得人汗毛倒竖。
沈惑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看沈清淮的眼神,身上鸡皮疙瘩起了好几层,他忍不住想提醒沈祎小点声,对方往嘴里塞了一大块肉后,忽然放下了刀叉。
“差点忘了件事,小惑,你跟我出来一下,我交代几句。”沈祎嘴里嚼着肉,一边向沈惑招招手。
沈惑看了眼沈清淮,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跟着沈祎来到餐厅外。
二人才站定,沈惑就皱着眉,压低了嗓子对沈祎道:“什么事比跟沈清淮吃饭重要啊?我早就跟你说了应该一开始就待在山庄里的,你看他现在看我的眼神,跟看死人一样,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都要毁了!”
沈祎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摁低了点:“小点儿声,先别激动,又不是没有办法。”
沈惑的鼻腔充斥着牛排味,他撇了撇嘴:“还有什么办法?”
沈祎笑了一声,咽下嘴里的肉,从口袋里取出一瓶药。
不消露出全貌,沈惑只瞥见那标签上的一角,立马就认出这是什么,眼睛登时一亮:
“你的意思是,让我给沈清淮下迷药?!”
沈祎把瓶子塞到沈惑手里,笑着看了眼餐厅里面:“一般的迷药还起不了那么好的作用,我还下了道符。”
“他被我拉着走了这么久,看他吃饭都没什么力气,再加上迷药,保管他毫无招架之力。”
“堂堂沈家天师、家主继承人,被一个男人上了,这事要是传出去……除了颜面尽失,恐怕这家主之位也……”
二人清楚知道这对沈清淮来说意味着什么。
沈惑听着沈祎的话,兴奋地浑身都热了起来。
沈惑拿着手中的药,一想到某个曼妙身姿躺在床上任他摆弄,嘴角就咧到了天上:“爸考虑得就是周全。”
“那当然,哪像你性子急得。”
沈祎嘿嘿一笑,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嘴:“好好把事办了,回头要什么没有。”
沈惑点点头,思考把药下在哪里的同时问道:“那爸呢?我去处理沈清淮,爸去杀了那姓江的?”
沈祎却摇摇头道:“不急,他本来就活不了多久了,我先去布置能剿灭煞气的阵法,毕竟就像沈清淮说的,总不能真炸了山庄吧。”
“那阵法真的管用么?”沈惑有些怀疑道,毕竟这阵法也只有极少人用过。
“管不管用,试了不就知道了。”沈祎把手帕随手一扔,转身离开前,凑到沈惑耳边补充了一句:“记得拍照。”
“录下来都没问题。”
父子俩相视一笑。
待沈祎走后,沈惑拧开药瓶,用左手手指蘸了点粉末,随后叫下人们拿来未开封的酒瓶,换了副笑脸回到餐厅。
他转过身的同时,后背上却映现出一道发着光的符咒。
等沈惑坐回沈清淮对面后,他看着面前的人,总感觉哪里变得不太一样。
“清淮,刚刚我让人去取了酒,我们这么久没单独吃过饭,现在又是难得有空,也该喝一杯。”
沈惑当着沈清淮的面打开酒瓶,在难以察觉的角度下,将手指上粘的粉末涂抹到瓶口。
“是你最喜欢的Camelia,我托了好多人空运回来的。”
沈惑取来酒杯,对着涂抹过药粉的瓶口倒了下去,酒水混杂着药粉一同融合。
他将瓶口转了个方向,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把另一杯递到沈清淮面前。
沈清淮看了眼面前的酒杯,随后又抬眼看向沈惑:“沈祎呢?”
“他去处理点杂事,不用管他。”沈惑举起酒杯,对沈清淮微笑道:“清淮若是真的好奇,喝完酒,我细细说给你听。”
沈惑的酒杯就举在面前,沈清淮抬眼看着他,没有要拿起酒杯的意思。
沈惑见状收回了手,当着沈清淮的面喝了口酒:“没问题的,清淮,我又不是外人,怎么可能会害你呢?”
沈清淮似乎被说动,他的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酒杯上。
只要他喝下一口,被符咒加持过的药效立刻就会起作用。
沈惑紧紧注视着沈清淮,脸色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僵硬,他看着沈清淮动了动,慢慢抬起了手。
“噗!唔——”
酒杯砸在地上,碎片炸开,迸了一地。
在沈惑意识模糊的前一秒,他清楚看到自己的手狠狠掐住了自己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背上的符咒此刻光芒比刚才亮了数倍。
而对面的沈清淮全程没有多余的动作,手上掐着诀,控制着沈惑从餐桌后走出来。
他早在一开始就在餐桌底下暗暗催动傀儡咒,借着沈惑的耳朵听清楚了父子二人的对话。
“忘了告诉你,我不爱喝酒。”
沈清淮随手端起自己的那杯酒,给沈惑尽数灌了下去。
□□昏迷的沈惑,比刚才的要更好操控。
……
血红的光在顷刻间爆炸,光波荡开一片扭曲的时空,在负三层室内不停回响。
室内的角落,一个树枝捆成的圆球滚了出来,重重砸在墙上,过一会儿后,树枝散开,江珩从里面艰难爬了出来。
“出来了……”
居然真的让他出来了。
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江珩在昏迷中隐约看到了一些场景。
在梦里,他看到被困在法阵里的不是自己,而是浑身是血的沈清淮,他的四肢无力地垂在身侧,眼中也失去了往日的光亮。
那一瞬他的心像被钢针狠狠刺穿,疼痛难忍,但同时身上忽然有了力气,红梅树在周身疯长,护着他硬生生破开法阵结界。
一瞬间画面戛然而止,天旋地转后,江珩就发现自己躺在红梅树里,爬出来再一看,自己竟然已经逃了出来。
“什么诡异的梦……”
江珩靠在墙边调整气息,脑海里不断回响那些场景画面。
“为什么会梦到沈清淮?”
明明被困得快死的是自己,怎么倒成了沈清淮。
江珩心里一空,竟不由得有些后怕。
他运用平生所学仔细想了想,最后找出了个合理的解释——应该只是因为自己一直念着他,身上又太过痛苦,所以在梦里将二者结合了一下。
是啊,沈清淮怎么可能会有事。
“……都是假的,他现在好得很。”
江珩背靠着墙壁,仰头抵着墙,眉头紧锁,一边虚弱地喘着气。
过了一会儿后,他叹了口气,默默原地打坐,重新运转体内的炁。
他在法阵内待的时间不少,周身的炁已经被消磨了半数,现在整个人虚弱得很。
江珩很想倒头睡一觉,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多耽搁。
陈武还不知道情况如何,沈祎抓住了自己,也必然不会放过陈武。
沈清淮选择站在沈家那一边,自然也不会帮他。
思及此,江珩的心又狠狠刺痛了一下。
“沈清淮。”
也不知道为什么,江珩唤了声沈清淮的名字。
他抬头看着悬浮在空中的法尺,明明近在眼前,却没有能力带走,就像沈清淮一样。
“咳咳咳……”
江珩缓过之后,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了天蓬尺一眼,随后默默走向大门。
逃生通道里没有人看守,看来沈祎父子二人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江珩冷笑一声,沿着楼梯走了上去。
他一路来到一楼,来到大厅时,看到外面已是黄昏。
接待中心里几乎听不到什么声响,江珩赶忙走了出去,身上的痛还未缓解,他又寻了个隐蔽的角落歇息调整。
等到他调整完,外面的天色也暗了。
来到大街上后,发现整个山庄都安静得吓人。
像是太平间里的阴冷沉重,就是风路过也得重重摔在地上。
磁场起了变化,压迫感随之袭来,若是没算错的话,那些红眼村民很快就会再次出现。
“得赶紧找到陈武。”
关键是江珩此刻也不知该去哪儿找人,也不知道陈武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多想无益,江珩决定先赶回住的院子看看。
他沿着路往回赶,眼看才跑了一小段距离,浑身忽然袭来一阵痛,不得不停了下来。
江珩停在路中间,道路两边安装的路灯光线昏暗,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今夜无风无月,光线仿佛凝固住,照在地面上也是模模糊糊一片。
忽然,身侧某个不起眼的灌木丛里传出细小动静。
江珩立即警惕。
他隐隐观察到像是人形生物在移动,但却丝毫察觉不到它身上的阳气。
红眼村民这么快就出现了。
江珩现在实力大减,要是跟它硬碰硬,恐怕就要被牵制在这里。
所以,还是得先下手为强。
江珩很快就定了心,无声地绕到灌木丛后。
“……”
树丛里的动静还未停止,江珩已绕到它身后,红梅树做好了准备,长出尖锐的树杈,对准了动静的来源。
就像拿着鱼叉捕猎水里的鱼,瞄准位置,待鱼一个露头就给上致命一击。
江珩静静等待着猎物露出,时间流速仿佛变慢。
等到灌木丛里的身影终于探出脑袋,一瞬间,尖锐的树杈刺出,迎上一双晶亮的眼睛。
江珩心脏瞬间骤停。
“江!——”
陈武才喊出一个音节,就觉一阵疾风划过面前。
就在那一秒不到的时间里,尖锐的树杈几乎快刺到陈武的眼球,又及时骤然拐弯,绕过他的脑袋刺进身后的土地里。
直到陈武回神后,看着眼前遮挡视线的树枝,才愣愣喊出第二个字:
“……哥。”
江哥现在有些腿软。
“你怎么在这儿?”
江珩声音也有些发颤。
陈武眨了眨眼,回道:“沈哥让我找个地方躲起来。”
听到沈清淮的名字,江珩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看,我给自己下了藏匿的符咒,躲到现在也没人找到我,厉害吧!”
陈武原本是想找个封闭的地方躲着,但仔细想了想,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况且在外界至少不用被憋死。
说真的,他还从没凭自己的本事做到过,因此恨不得嚷得全世界都听见。
“怎么了江哥?”
但却见江珩脸色不对,好像很虚弱的样子,陈武的脸立即垮了下来:“你受伤了吗?谁干的!是不是沈祎!我帮你揍他!”
江珩皮笑肉不笑道:“你能打得过谁。”
陈武立即不服气叉腰:“你可别小看我!沈哥说了我可以的!只要我想,就一定能做到!”
江珩这下连皮也不笑了。
“对了,沈哥呢?他跟我说去找你了,你们怎么没在一块儿啊?”陈武疑惑地四下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