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了易枫许久，连虹霄宴都匆匆来迟的柏予见到的就是自己最疼爱的小师侄变异的一幕，他踉跄一步，在濯九州展露气息前生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
若是如此，他不敢细思真正的姜朗是什么时候被替换的。
或者说，真的存在“真正的姜朗”吗？
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全在事件中心处的濯九州身上，只有永为辰看到小白毛后皱了皱眉，妖修轻盈，贴心地无声掠到他身边，轻声道：“别乱了心神，如今姜守道无传承人，他一出事，引虹宗的一切都要系在你身上了。”
从他到场至被永为辰点醒只有众人看着濯九州变化时沉默的短短数息，柏予指甲狠狠掐住掌心，绷住脸道了句谢，顾不得引虹宗在虹霄宴上的许多规矩，直接疾奔到冲突的中心：“这是怎么回事？”
濯九州好不容易可以用回自己的脸，心情好到连带着瞧柏予都用了正眼：“如你所见。”
他拍了拍手，朝向姜守道慈祥一笑：“没看出来吧？说明到底是小生技高一筹，要真被你简简单单看几个图画就学完了所藏，那小生的面子该往那搁啊？”
“我教他的都不如他从你那里学的多。”岳初晓站起身，“不如让他改口叫你师父吧。”
濯九州不赞同地摇摇头：“第一个被他叫师父的人进三途泡了二十三年，第二个被他叫师父的人早逝，小生还想要一个好结局，万万消受不起这声‘师父’。”
确实无法分辨的变化之术在某种意义上佐证了濯九州“魔头”的自称，一时间众人哗变，又想起姜守道的师父确实死的过于早了，连带着看向姜守道的眼神都不复之前那般完全信任。
言语间的挑拨，加诸灵力间的斗殴以及在场人不明不白的态度，真是一场彻头彻尾就不该存在的闹剧。
“我虽是旧天道所弃子，但到底是新天道授业师。”岳初晓叹气，“身托纳霄神山，本该奉天道令为天下主……”
中间一千年的徘徊谋算不必在这里提及，他问姜守道：“你一向很聪明，应该猜到了我和纳霄山或者天道的关系，不然也不会想着将我的灵力作为缠虹塔阵法的关键。既然明知如此，为什么还要哄骗着其他人去纳霄刺杀山主送死？”
姜守道仗着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姜朗存在，可以强行控制他篡改纳霄山的阵法来限制岳初晓的灵力。但再怎么说他总不会被一群连大乘都没有摸到的修士所杀，姜守道将哪些人诓骗去“诛魔”，打的无非是三个主意。
一是借此事将岳初晓彻底锁在缠虹塔最底层，让一切与他相关的人都必须背负上“魔头”近亲的名号受仙门层层阻挠不得相救。
二是用岳初晓的手杀死那些被蒙在鼓里的的人，想要用这个事实来戮心。
三，与清至城惨案一样，他想要那些修士的灵力。
只是他没想到明面上那位天下第一人永无疾竟然会愿意出面保下纪开云他们，也没想到印象里会愿意将被村人排挤嫌恶的孩子带回家的仙人手中有一把饮满血的剑，不会被轻易动摇心神。
无数目光锁在自己身上，姜守道不想回答这个答案心知肚明的问题，他只是姿态端庄地整理了自己的仪态，直视着岳初晓：“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吗？”
柏予听出点不妙的意味，猛然回头，看到姜守道的表情后心中的某个猜想得到验证，眼尾当即泛上一层薄红。
他没有真正的师侄，也没有真正的大师兄，只有自己的愚蠢是真实存在的。
纳霄山主的自称一出，天道并没有对这敢于冒犯神山的修者施加天罚，虹霄宴上几个来自纳霄城的修士心中已然认可了岳初晓的身份，期期艾艾地行礼，口称拜见纳霄山主。
先前被纪开云捆住的仙门长老还没有彻底糊涂，怒不可遏地瞪向姜守道：“是你——是你想谋求神山，却要我宗子弟为你铺路，姜守道！你——”
一道凌厉的寒光闪在仙门长老脖颈前，被岳初晓打落，只差半寸便可将前者的头颅斩下。
仙门长老丝毫不顾及自己险些血溅当场，朝纪开云叱道：“你放开我，我要去杀了他。”
“冷静点，你弄不死他。”纪开云将他丢给同来的弟子，低声嘱咐姜归，“你先回岫云山，不然待会可能会波及到你，我们顾不到这么许多人。”
姜归被师父塞了一叠的千里符，一向温顺而听话的少年第一次反驳了纪开云：“我不走，就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与祖母，我怎么能走！”
可惜他实在年幼而柔弱，根本无从反抗长辈的决定，只消师父和师叔的对视，姜归就被孟鑫强行带着先行离开了虹霄宴。
原本的盛宴被凌乱的灵力掀得乱七八糟，但参宴的人基本上是各宗的宗主长老和精锐弟子，人一多，加上有纳霄山主顶在前面，他们对姜守道的恐惧与警惕并不重，只分别找位置静观这场闹剧的结局。
事已至此，姜守道，或者说何遇安已经明白了自己只剩了最后一个选择，他吹散手上灵力余威，自在地往岳初晓的方向走去，眼眸中没有任何功亏一篑的绝望，而是充斥着一种奇异的光：“师父，你喜欢这个世界吗？”
“天道高高在上，纳霄神山端坐灵脉，你知道凡人的生活吗？”他指着几个人，“都说邪修是不被天道所允许的存在，那‘强剥凡人根骨’‘抓有灵根者练剑’等等之事难道是被天道允许的吗？”
何遇安站在岳初晓面前，诘问他：“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他们依然被归入于仙门，如果是，那这天道存在有什么意义？”
被他指着的张克己疑惑地摇了摇头，指正：“我没有干过这些事。”
随着她到来的几个弟子连忙拉住她，防止自家门主被卷入纳霄山主和引虹宗主的矛盾中，其他人倒是目光闪过心虚和慌乱，不作声地往远处挪了挪。
面对许久不见的弟子，岳初晓很难从姜守道的脸上窥见曾经那个少年的身影，他反问：“所以你想创立自己的‘天道’，来管理这个世界？”
何遇安施施然扫开想要攻击自己的那些武器，看都不看那些要为亲友复仇的修士一眼，深吸一口气恳切道：“我花了两百年时间布局，师父，只要你配合我，缠虹塔阵法一起，这世间就会好起来的。”
“这是自欺欺人。”岳初晓看着他，“你只是想掌握这方世界罢了。”
“看来师父是不愿意长居缠虹塔了。”
纪开云忍无可忍：“你有什么毛病，你怎么不自己去住？我们绝对不拦着你。”
“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何遇安冷冷道，目光黏在岳初晓面上，似要看清他神情的每一分变化。
岳初晓平静道：“他说得对。”
闻言，何遇安面上表情缓缓消失，他冰冷的双眸一转，划过在场所有人：“那又如何？至少我能做的比这些贪婪的伪君子多得多。”
他厉喝一声：“易枫！”
柏予骤然回头，看向随着何遇安的呼喊突兀在人群出现的那个引虹宗弟子。
那人面容陌生，几根手指因受到剑气侵蚀而萎缩着，哪怕再多灵丹妙药而无法痊愈这伤痕。
自己追踪了数月的叛徒竟然就藏在家中，柏予气血翻涌，只听耳中嗡鸣一声，抬剑就要去取易枫性命。
但很快，刚刚才踏出去几步的柏予只觉得识海的嗡鸣越来越大声，搅得意识一塌糊涂，随着一声格外清脆的珠玉碰撞声，他失去了一切感知。
但柏予还握着剑，许多原本没有拿出本命武器的参宴者也纷纷祭出起手式，目光空洞地跟随着何遇安。
“引虹泉自灵脉而出，源泉是世间珍宝，仙门中人无不想要的。”何遇安轻声道，“多好的东西啊，好到再多一点其他的杂质都没人发现。”
随着易枫引动何遇安提前下在引虹源泉中的暗手，在场所有曾服用过这些灵物的人都沦为了他们二人的傀儡，甚至连永为辰都中了招，飞羽瞬间往纪开云的头上投掷。
张克己拔剑阻挡飞羽，金石相碰的脆声中她少见地动了怒：“解开！”
现任锐霜门主修的是苦剑，从未靠过外物，但眼下的情景哪怕多她一个也无力改变，易枫带着起阵的玉铃再次消失，混迹入偌大的引虹宗中。何遇安则生受岳初晓一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捏碎一个木牌，离开了原地。
浮生剑锋不沾血，滴落一串红珠。
竟只有拿不到引虹泉的巡灵府几人和一个张克己仍保有清明。纪开云抬手散出一片灵符，岁寒交给了姜归护身，他现下应对不暇，只能抽出夭华截住几道朝自己飞来的灵力，朝岳初晓道：“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你去杀了他。”
岳初晓只来得及匆匆点头，手中灵线交织，一瞬间将他带离。
他能猜到何遇安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