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珥静默一会：“……那孩子走的时候是什么修为？”
“快筑基了。”
“等等。”岳珥察觉到哪里不对，“按照你告诉我的时间推算，你教了那个孩子十来年。”
岳初晓点头：“嗯。”
“十年？”
“嗯。”
“炼气？”
“快筑基了。”岳初晓纠正道。
岳珥呼吸了一口山间充沛的灵气，望着自己上一个弟子早就飞升的兄长：“哥，虽然不想质疑你，但是你确定那孩子喜欢修行吗？”
岳初晓被她的话问得怔住了：“不喜欢吗？”
只是当时何遇安无处可去，被他带走，只能跟着他，是吗？
“根据我在凡间的经历来说，不是所有人都想要成为修士的。”岳珥说，“虽然凡间万苦，但也不意味着修炼就能一跃至‘道’的境界。有些人明白自己生来的性格不适合修行，更适合在凡间生活。也有些人自知天分不佳，也不会自讨苦吃，宁愿在市井，也不想在山里白白蹉跎自己的寿数。”
纵使清楚岳珥说的话有理，但岳初晓还是很失落：“即便他找到了更喜欢的方式，那至少也该和我传讯一下说明情况。”
“唔，也可能是他已经死了。”岳珥想了想，“所以没来得及传讯回来。”
“……”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
“哥，你别生气啊。我觉得吧，他想回来就让他回来，他不回来就随他去——你有什么办法找到他吗？”
当时为何遇安准备了一些可能有用的灵草，毕竟是历练，别的倒也没有多给，岳初晓没有在茫茫人海中找到自己弟子的方法。
岳珥叹气，拍拍岳初晓的肩：“人寿不过百年，随他去吧。”
以何遇安的资质，若无奇遇，的确无法跳出这百年的寿限。
百年虽长，对于岳初晓来说也不过是山中日月多轮转几次。岳珥见兄长最终平静接受了弟子的离开，当即撺掇他出去散心。
“哥，你说我要是收徒，该收什么样的？”
岳初晓想要阻止她的想法：“看到那边那只猫了吗？”
他们眼下在南方的水乡，水系纵横，人出行多乘舟，岳珥也要凑一个热闹，硬是从兜里翻出几枚铜钱，拉着岳初晓上了一叶篷舟。
她原本靠在船舷戏水，闻言随兄长指示的方向看去，在岸上的民居屋顶上看见了一只正在打瞌睡的狸花猫：“看到了，怎么了吗？”
岳初晓不急不缓地将自己被岳珥泼湿的衣摆擦干：“我觉得你可以先和它道歉，然后收它为徒，人就算了。”
一开始还以为他要自己去收一个妖修徒弟，琢磨过味来岳珥才明白岳初晓在揶揄自己，恼羞成怒：“你看不起我吗？”
岳初晓慈和地看了她一眼，扭头笑出了声。
岳珥生气了，连船靠岸后都只是一个人踏上码头，闷着头往前走，一眼都不给身后的岳初晓。
等到在青石阶上扭过几个弯，她碰见了前面挑着卖菱角的老人，方停下脚步，摸了摸瘪瘪的荷包，回头问：“哥，你要不要吃菱角？”
她身后没有岳初晓的身影，只有来来往往的水乡之人。
生面孔本就引人注目，何况是秀美绝伦的女子，一时间许多人都留意到了这个孤单发愣的姑娘。就在某些人蠢蠢欲动想要搭讪之际，一碗加了许多干果的藕粉递到了岳珥的面前：“你想吃的话我去帮你买两斤。”
岳珥刚刚泛起红的眼角登时褪去湿意，兴高采烈地接过藕粉：“哥你最好了，能买四斤吗？”
岳初晓说：“要不要把整筐都买下来让你带着啃？”
“好啊好啊。”
“不好，没钱。”
最后，岳珥如愿拿到了四斤菱角。
“据说这家客栈的老板有养花秘法，是高价向仙门讨来的，所以他们的荷塘常年花开。”岳珥啃了生菱角，坐在荷塘边的十里亭廊里欣赏接天碧色中的嫣红粉白，又觉得可能熟的会比较好吃，找了间客栈想借火煮一煮。
岳初晓刚从边上转了一圈回来，问她：“你怎么知道的？”
岳珥一指坐在自己身侧被廊柱挡住的少年，他正在费劲地咬开菱角的硬壳：“他告诉我的。”
“他是谁？”
岳珥满意地打量着这个少年，从他眼中看到了与自己相合的食性：“刚刚遇到的，他说附近几家客栈都有人等着我们。他吃了我的菱角，就把消息全告诉我了。”
出门在外的时间久，见过的世面也多，岳初晓立即明白了妹妹话中的含义——又有人当他们是无害的羔羊了。
“包括这家客栈吗？”
“当然。”少年咽下菱角，舔了舔嘴角沾染的汁液，眼馋地快速望了眼岳珥装菱角的小筐又矜持地挪开视线，“我亲耳听到的，就是这家的老板要抓你们，才把消息散出去的。”
岳初晓打量了一下这个孩子：“你是怎么听到的？”
少年有些羞涩地挠了挠头：“我本来就是想偷……啊不，找点藕祭一下五脏庙的，也不知道用仙门秘法养出来的莲藕什么味道……总之，我听见他们要两个外地人，一男一女，穿着打扮大致说了说，还说是一眼看过去就能认出来的长相——果然，我看到你们就知道是你们——让其他客栈老板都留意留意，把人送到荷塘那里去。”
“你就这样告诉我们了，不怕以后那些老板找你算账吗？”岳初晓问他。
“不怕啊。反正我总是去他们地盘找吃的，他们估计老早看我不顺眼了。”少年笑嘻嘻，“反正他们追不上我。”
他身形细瘦高挑，但四肢有力，看上去轻盈敏捷。
岳初晓捕捉到了他笑眼中一闪而过的戾气，不过既然戾气指向的对象不是自己，那么他倒是不介意再配合一下这个孩子，
“肚子饿吗？”岳初晓再给他剥了一个菱角递过去，“待会请你吃饭。”
岳珥自然明白兄长的意思，伸了个懒腰：“走吧，菱角可要趁新鲜煮。”
广阔荷塘中心有一个小岛，用木栈桥连接四周岸上作为客栈的通路。
客栈一夜住宿的价格非常高昂，岳初晓面不改色地将银钱交给店小二，嘱咐他顺便帮自己的妹妹煮一下菱角。
店小二点头哈腰地接过比原本价格高上一倍的银钱，有些犹豫地瞥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少年一眼，还是默不作声地去吩咐厨房煮菱角了。
岳珥大大咧咧地在窗边的桌位坐下，满目沉醉地望着窗外风光。
店小二很有眼力见地给他们上了几盘小菜，少年嫌弃地看了那些精致但分量少的小菜几眼：“看上去就难吃……厨房肯定有肉，我会包包子和馄饨，要我露一手吗？”
“你想吃肉吗？”岳珥转头看他。
少年耳垂红了：“想吃。”
“这里的东西都先不要入口，我们倒是没事，你吃了可能会睡过去。”岳初晓笑了笑，“事情很快就能解决，马上就能让你吃到肉——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告诉我你与这里的老板有什么仇怨。”
“设想驱虎吞狼之计时，也要想想自己的处境。”岳初晓眉眼含笑，不带任何压迫的意味，生生将少年后背说得爬满了汗。
“……我的父母原本是这里的养莲人，被老板怀疑盗学养莲的秘法之后打死沉塘了。”少年红润的面色苍白下去，语气变得冰冷，“我从小到大唯一想做的，就是为我的父母报仇。”
说话间，店小二已经把煮好的菱角端了上来，他笑容可掬地请二位贵客慢用之后，还是纠结着去拉少年的手：“阿延，你和我来。”
“等等。”岳珥捏开一个菱角，将软糯的内里送入口中，当着店小二的面咽下，又给兄长递了一个，“你们老板在吗？”
店小二呆愣地看着岳珥清醒的神情，直到她等的不耐烦重复了自己的问题，才明白自家老板或许踢到了铁板，唯唯诺诺道：“在、在的。”
“那就请他来一叙吧。”岳初晓不喜欢菱角的口感与味道，生的熟的都不喜欢，吃了一个就让岳珥自己去吃。
店小二几乎站不住脚，连滚带爬地赶去找了老板。
“哥，你说这花是怎么养的？看上去也和我们桃林的阵法不像啊，是怎么做到常年不败的？”岳珥倒是很喜欢，剥得很开心。
岳初晓不吝于给她解惑：“不过是铺了几块灵石维持温度，又用肥料培育新种，错开花期且延长花开而已。”
少年有不好的预感，问道：“什么肥料？”
“自然是生来有灵的……人。”岳初晓将窗推得更开，目光所见满是碧叶繁花，“对吧，这位老板。”
客栈老板听到小二的话匆匆赶来，正好听到少年的问话与岳初晓的回答，当即变了面色：“你是什么人？”
下一瞬，恍如盈天的荷花尽数凋谢，荷叶枯萎，连水都被蒸干，露出了黑色的湖泥与其间零星朽烂的白骨。
岳珥唇红齿白，咬断菱角一笑：“话多。”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小年诶，祝大家小年快乐，新春快乐，财源广进~
/深情真诚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