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41章 锦书月楼

  发妻二字一落,反应最大的不是已经表情空白的章立杰,而是鸿雁。

  “弄错了,肯定是哪里弄错了。”她捂住头,怀里的那双夫妻金镯落在地上,叮铃作响,所有人都能看到——大些的镯子明显要比小些那支新上不少,“我家老爷已经去世快五十年了。”

  “你家老爷叫什么?”城主怕鸿雁伤心过度,命人扶住她。

  鸿雁怔住了,好一会才喃喃道:“章,章月楼。”

  一个月楼,一个立杰。纪开云朝易枫叹道:“贵门收弟子还真是不挑呢。”

  “纪府主说笑了。”易枫依旧一副和煦面色,“章立杰,实情是你自己说,还是搜魂之术说?”

  章立杰这才回过神来,死死盯着道破自己真实身份的纪开云:“你怎么会知道——”

  易枫有些遗憾地轻笑,抬手隔空握住章立杰咽喉:“那我猜你是默认后一样选择了。”

  即将勾断章立杰生机的前一刻,另一股灵力打断了他。岳初晓动了动指尖:“或许还有第三样选择——为什么不问问另一位当事人常夫人?”

  易枫丝毫没有被打断的恼怒与尴尬,自然地收手,双手交叠,态度良好而真诚:“这位道友是要从三途召回死者吗?恕在下修为浅薄,不知此术。”

  “易峰主,让你欣赏一场拙劣的杀妻者自我辩解可不值得我特意写信到引虹主殿。”纪开云说,“或许等他解释完,你还需要和仙门解释一下为什么贵门弟子会驱鬼拘魂之法。”

  他虚心求问:“不仅仅避开活人,还特意引开河边可能会目击的鬼魂,藏匿了常锦书的魂魄。若非来者是我,说不定章立杰真就凭这份精心策划消除了所有痕迹。‘行事三思’一向是无曲的门风,这我倒是知道。却不曾想无曲还有驭鬼之术传承,易峰主何解呢?”

  “在下近年为缠虹塔的事情忙碌,松懈了对门下的管辖,竟让弟子误堕邪道做出这些事情。”易枫眼尾流露皆是哀愁,不轻不重地睨了章立杰一眼,“回头我定会抽出时间,好好整顿整顿门风。”

  纪开云状如为他参与修筑缠虹塔阵法为世间所作的奉献而感动至极,贴心道:“既然易峰主忙碌,我又正好牵扯其中,也算章立杰灭口未遂的受害者。不如此事就让我出一份力弄清真相,再由易峰主彻查之后事宜,如何?”

  易枫借双手交握,暗中捏碎腕上灵珠,笑吟吟道:“自然是好的。”

  章立杰虽然垂着眼,但背后一毛,硬生生感觉到了门主“你胆子真大还敢灭口纪开云”的视线游过脊背。

  这番机锋打得并无掩饰,城主虽是凡人,但毕竟能坐上这个位置年老成精,从中品出了些弦外之音,不动声色地决定再查一番这些年的案卷。

  章立杰再蠢也知道自己这回给宗门带来了多大麻烦,只得哀叹时运不济,好巧不巧偏生被纪开云撞见。既然都被点破了手法,再想辩解没有藏起常锦书魂魄已是苍白无力,纪开云和易枫的修为都能逼他道明真相,章立杰别无他法,只得吐露魂魄藏地。

  既然是在清至的无曲驻地,易枫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传信于其他弟子,令其找寻并带来常锦书魂魄。

  听闻尚能见到自家夫人魂魄,鸿雁攥紧衣摆,几乎要奔到无曲驻地,半晌才冷静下来,难安地等待,目光虚渺,所见尽是过往和夫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度秒如年的不止是她。易枫不擅打斗,原本以为只要像以前一样应付应付纪开云的扯皮,没想到有一个岳初晓杳无音讯二十三年忽然出现,许多事他必须重新谋算。

  虽然他之前并未见过岳初晓真容,但据纪开云的态度与曾在姜守道口中听到的描述,易枫还是能预感到缠虹塔最底层正是为面前看似温和沉默的俊秀年轻人而建。

  他知道姜守道“诛魔”的借口是空谈,此人必定别有可图,说不定与天上有关。只是姜守道口风严得很,想要知道其真正所求还需要从缠虹塔下二十七层下手。但那里不知被姜守道布置了什么,易枫不敢轻率查探。

  毕竟除姜守道外唯一一个进入缠虹塔最底层的是朝露仙子,而她出来之后立即离开了引虹,不久就死在了外面。

  易枫八风不动,反复考虑着对策,直到一位身着无曲派服的弟子匆匆带着进来呈上了一个瓷瓶,才敛眉作出叹息神色。

  常锦书的魂魄就在其中。

  纪开云履行刚刚的话,接过瓷瓶,小心破除了上面的灵封,又落下遮光和护魂的符阵,方将常锦书引渡了出来。

  执念重的亡魂往往会呈现生前最后一刻的模样,而无牵挂的灵魂则会用他们一生最满意的形象出现。出人意料,惨死的常锦书并不是一副血肉模糊的凄惨样,而是锦衣云鬓,花容月貌。

  鸿雁认出这是夫人年轻时的样貌,抹着泪唤她。

  常锦书一睁眼,环顾四周,大致对现状有了猜想,先朝鸿雁一笑,便盈盈朝首位一拜:“民女常锦书,谢诸位相救。”

  清至城主首次在公堂之上见到亡魂,觉得受了这一拜要折寿,连忙将她注意转移至易枫与纪开云身上:“是仙人救你,本城主不过依规行事。”

  他见两位仙人都没有主导此案的意思,只好硬着头皮询问常锦书:“常锦书,你因何而死?”

  “为章月楼——或者说章立杰所杀,但被挫骨扬灰,已无尸身作证。”她起身玉立,平静地道出了自己的死亡。

  “他为何杀你?”

  常锦书蹙了蹙眉:“似是怕我在清至城传播我与他曾经的关系,影响‘章立杰’的形象。”

  章立杰瞪着她,刚想指责常锦书信口开河,便见巡灵府主旁自始至终如同旁观者般的那位漂亮青年张开了手。

  灵力成阵,瞬息以常锦书为中心展开,也包进了章立杰。

  “此阵之上只能吐真,烦请二位细说。”岳初晓合掌,灵力气息多一丝都没有泄漏,他瞥了一眼易枫,“易峰主可要试验一下阵法效力?”

  先是屈指灵力断杀招,又是能迫使自己吐真的阵法,易枫平素自认无用,只有一点满意——永远不会看高自己,摇摇头:“不必了。”

  章立杰更是连反抗阵法的念头都无法升起,眼睁睁看着常锦书缓缓道来:“我常家与章家早有婚约,我二人指腹为婚。虽然我与章月楼都不喜这桩婚事,但也违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婚后不久,章月楼外出失踪,三年后以死亡作结。我接过常家产业,合并章家。因受过章氏恩惠,于是我答应章月楼父母不再二嫁,亦不放弃寻找章月楼。”常锦书显然并不在意自己的婚事,轻描淡写揭过,“他父母早逝,我一面发展家业,一面承认章月楼已死,再暗中搜寻他的下落。”

  城主再问:“明面上不是更好找到,为什么要暗中搜寻?”

  “因为我是女子。”常锦书坦然道,“当时的情况只有夫死,我才是常夫人,而不是章氏妻,我的心血才能承认我的名字。”

  章立杰骂道:“见财眼开的贱人。”

  常锦书不理会他,继续道:“五十年来我取财有道,并无所憾,临老了终于查到有与章月楼相似之人在清至出现,是一位修士。我便料想是他当年化名拜师,打算亲自一见。一为了却章家父母之愿,二为结束这场恶缘。”

  “可惜真是恶缘。”她漠然道,“听闻我在清至城中寻亲,章月楼便以为我要勒索他,急着下手,连夜将我掳至静处杀死。”

  “我怎知你这样眼里只有钱的女人到底要干什么!”章立杰窘迫至极,虚张声势地大喊,“你以前就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贱人,我哪里知道你嘴里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

  这话说得引人反感,就连岳初晓都皱起了眉,临时封住了章立杰的口舌。

  常锦书冷淡道:“我以前就说过,不要把你那恶心的想法幻想在我身上。如此狭隘,怪不得侥幸入得仙门五十载,至今也不过刚刚入道。”

  章立杰如遭雷击,既被封住言语无法反驳,气到不顾在场众人的目光扭曲了面色,作势就要打散常锦书,被易枫一掌劈断腿骨,扑通跪在她身侧空张着嘴无声喊痛。

  “我年事已高,走前就已经安排好了后事。只是可怜了鸿雁,还要为我担心受累。”常锦书依旧不管章立杰,年轻的面上浮现老人的慈和,温柔地看向鸿雁,“好孩子,去清至河里舀一瓢水,替我浇在我父母坟前,就说锦书辞别。”

  鸿雁从垂髫伴随常锦书到自己也白发苍苍,几乎是被当作女儿而不是婢女养大的。若非她实在不通经商之道,常锦书早已将鸿雁认作义女,后继家财;哪怕只是主仆相称,常锦书亦为鸿雁留了足以让她后半生无忧的财富。

  一生相伴的至笃亲情与细致长远的恩义共同塞满了鸿雁的胸腔,滚烫的液体从眼眶滚落,鸿雁哽咽着叩首再拜,郑重应道:“鸿雁明白,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