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38章 年少之梦

  为什么……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敢告诉乔叔阿胧已经死了,为什么不敢想阿胧会不会怪自己隐瞒真相,为什么要用其他事来转移自己的心思……

  为什么从来、从来不敢直面自己?

  纪开云想,为什么自己会是这么一个懦弱的人呢?

  他惯常地想要转开这个话题,却发现自己做不到去欺瞒岳初晓。

  难以忍受的沉默弥漫开,纪开云决定说些什么。

  逃避也好,剖白也罢,总之,他得说些什么。

  但是所有意识忽然暂停在了一瞬间,纪开云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如同被无形的水淹没,闭上眼前最后的印象是岳初晓垂落的手。

  有多久没做过梦了?

  花与树多的地方也多虫鸟。自清至城河水上游引来的甘泉养出的珍卉一年四季都有盛开的品类,院中常常备了谷米,就放在花坛边上。往来的家丁经过时常常看一眼装谷米的喂鸟瓷盘,以便及时发现并制止喜爱东摸西摸晃到米边的小姐防止她被某些性情凶戾的鸟雀误伤。

  “兄长……”每当被抓住,丁点大的小姑娘就会委委屈屈地被抱走,还给她哥哥看管。

  今日不知为何,雕花的围墙之外是渺渺的白雾,看不清天色,却有明亮的光照在纪胧的裙摆刺绣上,翠色的桃枝与粉色的花瓣越发鲜妍。她软软地唤兄长,被好言劝着一步一步走上开蒙的书阁。

  除却脚步声连鸟叫虫鸣都听不见,纪氏偌大的后院仿佛只剩了兄妹二人,刚刚还有大致身形的家丁一个个都离开了这里。纪开云觉得有点不对劲,隐隐觉得自己似乎不该在这里,但是梦境模糊了他的感知,于是他干脆地踏出一步,要带着纪胧迈过高高的门槛。

  今日是要帮妹妹温习前两日学的诗经,似乎是到了《桃夭》一篇,倒是和她今日的衣裳相配。

  纪开云心不在焉地跨过门槛,却被绊了一下,他疑惑地扶住妹妹的头作支撑,仔细看了看自己的短腿和短手。

  他好像已经长高了许多,但是又想不起来“长高”的印象从何而来,只能悻悻放弃。

  书阁虽说只挂了这么简简单单的两个名字,其实也是放着纪家藏物的珍宝阁。一楼养着主家两个孩子;二楼是众多古籍孤本,大家经典,分类仔细,纪家主年年补充增添,宠爱地由着两个懵懂稚子随意翻阅。

  至于三楼,是长年锁着不允许孩子进入的古董阁,据说纪家有一块代代相传的圆玉,本来是各代家主贴身所佩。只是前前任家主意外逝世,此后该玉就被安置于古董阁深处,不再为继任家主携带。

  木质楼梯靠墙的那边浮雕了图画,每上一层楼都是一个传世的故事。

  纪开云迟疑地看着二楼口的人像,直到原本乖巧等待的纪胧耐不住性子拽他的衣袖:“兄长?”

  纪开云回过神,先前那点茫然转化为对自己发呆的迷惑:“阿胧?”

  轻车熟路找到装订精美的诗经翻到了《桃夭》一面,纪开云坐在母亲为他们准备的小板凳上用力摇了摇头,忽视一直隐约浮现的古怪,指着首句让纪胧先念一遍给他听再指正。

  纪胧挺直小小的腰背,努力咬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还太小,没有很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模仿兄长的话复述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纪开云认真听着妹妹的每个字眼,偶尔纠正她的发音,待整首诗被顺利念完后奖励地给了她一个拥抱。

  小纪胧很喜欢兄长的亲近,笑得很甜,纪开云看着她的脸,终于想起了筹谋已久打算在今天进行的行动,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他捏了捏妹妹婴儿肥的脸颊:“阿胧,想不想知道三楼有什么?”

  纪胧不喜欢被捏,小脸一变,气鼓鼓地推开纪开云的手:“母亲不让。”

  不让他们上楼还是不让哥哥欺负妹妹,纪开云不想去琢磨,威逼利诱地哄着纪胧陪他一同上三楼一探究竟。

  纪胧的坚定被一整包乔叔带回来的槐花糖打破,假装考虑之后发现兄长没有更多的筹码,便高兴地答应了这份交易。

  纪开云有一根藏在书架下的绳子,是乔叔在庭院帮父亲做花蔓支架时顺来的。四五个死结把两张小板凳绑在一起,纪开云和妹妹两个人把它们抬上三楼,却发现估算错误够不上气窗,气的两个孩子坐在古董阁门口生闷气。

  休息了一会,估计着乳母要来抓人了,纪开云方接受事实,和纪胧承认行动失败。

  自己打的结要自己解开。纪胧年幼力气小,扶着板凳让哥哥能解结时累的手酸,在接过自己的小板凳时她手一滑将自己那张磕在了地上,本该明显的动静却掩盖在了楼下一声巨响与一声短促的尖叫中。

  纪开云只觉得背后一毛,扑到楼梯边沿着细窄的缝隙往下看。明明好像先前所有人都不在,他却看见了乳母死不瞑目的脸,直勾勾盯着上方的自己。

  人在极度恐惧中完全发不出声音,只本能地想要藏匿自己,纪开云慌乱地抱着纪胧寻找能躲藏的地方。纪胧不安地拉住兄长的衣领,柔软的声调带了颤抖:“那是谁?”

  纪开云浑身一僵,回头看向楼梯口,与一个白衣红褂的人目光相对。

  那人很感兴趣地打量一番这两个孩子,玩笑似的将手中的刀投壶般扔向他们。

  纪开云反应很快,带着妹妹躲开了这一刀。

  利器轻而易举地贯穿了他们打不开的大门,木屑飞扬,落在了纪开云身上。他走投无路,拉着妹妹就往古董阁里钻。

  幸而那红褂人自觉全局在手,并没有立刻赶尽杀绝,而是猫抓老鼠般戏弄起了两个孩子,慢悠悠地跟了进去,还有闲暇欣赏纪氏的藏品。

  有黑色的浓烟四处升腾而起,源于一楼与二楼燃起的火焰,顺缝隙爬进三楼。

  纪胧捂着嘴,母亲一向“不能大哭不能大笑”的教导让她在害怕的现在也只是小声抽泣。纪开云将她护在怀里,惊惧地将手边的一切能拿动的东西扔向缀在身后的人。

  小巧的缠金瓷盏,嵌满东珠的发簪,价值连城之物不过为红褂人的袍角增了两分碎裂之后的尘土,轻易就被跨过。

  纪开云在拉着妹妹撞到墙时绝了望,左右都是拦路的珍宝架,自己也在丢东西时被锐利的尖角割破了手掌,血液染上了纪胧的衣袖。疼痛和疲累一同涌上来,他怔怔地看着红褂人越走越近——

  珍宝架被随意踹倒,不知道那人力气有多大,无数奇珍异宝砸落,撞得人生疼。

  纪开云看着那双溅着血的鞋在视线里放大,咬着牙捡起滚在自己手边的一枚圆玉掷向凑近的刀锋。

  随着清脆的裂响,粘着血手印的白玉碎成了齑粉,纪开云将妹妹的脸按在胸前,直视一线雪亮的刀光劈面而来。

  碎玉的粉末扬起,挡在他们之前,红褂人察觉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玉落成阵,一只手从玉粉构成的风中探出,握住了锋锐无比的刀尖,轻易将其折断。

  宽大的袍袖垂落,从玉中走出来的玄衣仙人语调清冷:“纪氏后人,唤我何事?”

  纪开云张了张嘴,不成调地挤出几个字:“……救救我们。”

  于是仙人依诺,解外衣覆稚童面。

  纪开云不知他为什么要遮自己的视线,乖乖地等着后文。

  玉屑中他没有看清仙人的脸,但是一种微妙的熟悉感笼上心头,瞬间就让他定下了心。

  披在头上的玄衣很快就被取走,纪开云只来得及眨眨眼适应光线,就看见仙人俯身朝自己伸出手,言简意赅:“和我走。”

  他脑中嗡鸣一声,下意识朝那张熟悉的面容伸手,什么都没能握住。

  不明来路的黑暗吞噬了所有,珍宝架、纪胧,乃至整个书阁消失不见。纪开云无端恐慌,焦急地去抓住他的手,那人却忽然转身离去,一袭玄衣变作素衫,一点点染满血——

  “不,别走。”纪开云想追上去,却被限于原地,“等等我——”

  岳初晓没有回头,纪开云拼尽全力挣扎,也只来得及堪堪够到几缕他散乱下来的长发。

  心脏狂跳不止,纪开云猛地坐起,愣了会才从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当年的事了。纪开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昏睡,从地板上坐起,揉了揉因为姿势有些僵硬的手腕。

  掌心隐约有些异物感,他疑惑地往下看,见是几根头发。

  “纪开云。”岳初晓同样遭到了不明的影响,并没有比他早醒多久,满面茫然,“你什么要拔我头发?”

  纪开云捏紧拳头干咳一声,飞速寻找托词:“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做了个梦。”

  “你梦见拔草了吗?”岳初晓按住隐隐作痛的头皮。

  “……梦见你了。”纪开云临时找不到托词,说了实话。

  “你做梦在拔我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