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谋道>第9章 焰火未燃

  少年人睁大眼,在孩子们不约而同压低了的惊呼声中问:“神仙长什么样子啊?”

  何玉安想了想,面露纠结,伸一根手指比划半晌,找不准形容词,还是泄气道:“我讲不来,但神仙是我见过最好看最好看的,比在集市上看到的哥哥姐姐还要好看,他还救了我。”

  “救?”比起认真听何玉安说话的孩子们,反而是半听半干活的李姨率先抓住了这个字眼,“玉安,你遇到什么了?”

  其他妇人被李姨忽然紧张的一句话引过了注意,何玉安被许多人盯得耳根通红,不自在地揪揪弟弟的头发:“其实没什么,就是遇到人牙子了……”

  她淋着李姨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而慌乱,最后几乎含混在舌尖。

  李姨并没有对她刨根问底,只露了一个安慰的笑,俯过来揉了把何玉安的脸,留下浅浅的一点粉痕:“没事就好,以后李姨和你一起去,不怕啊。”

  她话说得轻松,回身将讲话的空间留给孩子们后却别过脸去,面上满是按捺不住的后怕和懊悔。

  关系好的邻居劝她宽心,李姨握住邻居的手拍了拍。刘叔在旁听了许久,此时也过去拥住失落的妻子。

  何玉安被李姨一句话说得心暖,再开口时声音大了点:“然后人牙子把我和其他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关在一起,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我都看不到我们镜林山了。”

  镜林山脉在远处小镇都能远远望见个轮廓,连镜林山都看不见,孩子们难以想象是多远,只惊讶着重重吸气。

  少年人想不通其中关节,提问:“那么远,是不是要走很久啊。”

  何玉安摇头:“没有,就是玉宁出去走到李姨家那样的时间,我就到了另一个没见过的镇子,比我们的大很多,而且马上又去了一个镇子。我眼睛都看花了,都不记得看到了几个镇子。”

  “每次停下来,都有一两个和我一样的被关进来,我看他们的样子就知道他们也是被抓来的。”

  “从我们那个镇子来的就我一个,其他人我一个都不认识,他们哭,我也哭,因为我也害怕。但是我旁边有个小哥哥拍我们让我们不要怕。”何玉安演示动作,在弟弟肩上拍了几下,“他说有人会来找他们,会一起把我们救出去的。”

  这回换了两个小孩子插话,提的都是同一个问题:“那个小哥哥是神仙吗?”

  何玉安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神仙,是小神仙。”

  “还有一个小哥哥,没怎么说话,他叫小神仙哥哥‘大师兄’,神仙都这样叫,所以他应该也是神仙。”

  “如果是神仙的话,他们是为什么被关进去的啊?”一个孩子疑问,马上就被少年人敲了脑瓜:“笨!那几个人牙子一下子就能去那么多地方,肯定也是神仙,只不过是坏神仙。所以肯定是好神仙和坏神仙打架,小神仙遭殃了呗。”

  他还向玉安征求认同:“是不是是不是?”

  何玉安深以为然,重重点头:“可能是啊。”

  少年人得意挑眉,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感骄傲,丝毫不知身边有一个一脸震惊盯着他胡说的年长版当事人与一个专心听故事的失忆版当事人,急切地想知道后续:“然后呢?是不是好神仙过来了,坏神仙被打跑了。”

  小姑娘点头又摇头:“我当时突然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什么都看不见。反正听到有人说话,那两个小哥哥说我们得救了。然后关我们的门打开了,抓我的坏神仙全都不见了,有一个高高的好神仙站在门口朝我们伸手。”

  何玉安停顿片刻,在记忆里再见了那位“好神仙”一面,回过神时面上出现了和少年人相似的得意:“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神仙了,因为只有神仙才那么好看。”

  “像话本里讲的那样……”何玉安努力回忆,磕磕绊绊地背了几个句子,都是描述各种神仙下凡帮助凡人的。她讲的并不清楚,毫无五官特征。但从她的话语里,听众都能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典型的俊美仙人形象。

  小姑娘夸完仙人的美貌,笑得见牙不见眼:“神仙还问我们家在哪里,一个个把我们送回家呢。”

  “我是神仙最后一个送回来的,送到山下,我再走回来。我和他说我叫何玉安,玉石的玉,安宁的安,他还夸我的名字好听,寓意也好呢!”何玉安乐呵呵,看到弟弟圆圆的黑眼睛,也夸他,“何玉宁也好听,都好听。”

  “当然好。”刘叔不知什么时候又挤到小孩堆里,高个子费劲缩着,倒是没有多少违和感,“我们小玉安小玉宁的名字,能不好嘛!”

  他之前和李姨交谈时的忧虑被藏在一副笑面下,和一群孩子幼稚地你来我往地说了好些没营养的废话,偷偷抬头看见妻子收拾好了表情,才拍着手:“马上可以开饭了,大家快去找位置吧。”

  孩子的注意被轻松转移,到底还是一年一度的年夜饭比较重要。他们散开去跑向饭桌,面上还带着兴奋,还在互相惊叹着何玉安的奇遇。

  他们天天见面的小玉姐姐与神仙有了当面的接触,四舍五入他们也离神仙很近,这多值得和隔壁襄竹的朋友唠几句啊。

  这个认知便足以让孩子们兴奋许久,假设今晚不是除夕夜,他们或许宁可聊天,还不乐意去吃饭。

  妇人们开始端盘子上桌,都是些农家常见的菜肴,只是更为丰盛、料理得格外细致。

  原地少年人磨蹭了一会,还在回味何玉安的故事,被母亲一巴掌拍在头顶,不情不愿地被赶去端饭。

  人突然少下来,何玉安脸上还是红的,她有些羞涩地从镇上带回的篮子里掏出一双虎头鞋塞给弟弟:“过年啦,明天再穿啊。”

  何玉宁惊喜地抱住虎头鞋,一点不嫌弃廉价的绣工——岁数也没到懂绣工好坏的时候,依恋地贴在何玉安身上喊:“谢谢姐姐。”

  何玉安看他喜欢,悄悄松了口气,又从篮子里摸出一小盒药膏给刘叔:“老板说这个能治伤,什么伤都能治。刘叔要上山打猎,这个会有用吗?”

  尽管隐隐料到这个懂事的孩子出门说不定会给自己带礼物,但刘叔脸上的高兴还是挡都挡不住。他一边假意训了训何玉安让她不要多花钱,要存起来自己以后用,一边又在小姑娘甜甜的新年祝福里小心翼翼地把药膏收了起来。

  她见刘叔收了自己的小小心意,满意地攥着另一样从篮子里取出的东西奔向走过来端菜的李姨。她欢笑着,招手让跟过来弟弟拉住李姨,自己踮脚将绯红的一朵绒花佩到了妇人斑白的鬓间。

  李姨有点不知所措,想摘又不舍得,最后嗔了几句自己一把年纪佩红的臭美,就叫丈夫引两个孩子去吃饭。

  因为没看清样子又不打算摘,她抚着绒花的表层跟了他们几步,才恍然忆起自己要做什么,忙折返回去端菜。

  李姨端着菜,步履匆匆,无知无觉地穿过了一个衣着普通的年轻人。她动作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轻快,鬓间的绒花明艳,在黑白掺杂的发间像一朵雪中的枯枝红梅。

  纪开云碰不到她,正如他之前所试验的那样,他碰不到镜林的所有人与物——或许何玉安除外。岳初晓也是这样,他们像是戳不破实体的幻影,在冬季的长夜里与“人间”隔绝。

  “如果镜林是几重阵法,那么阵法里面的人呢,他们还活着吗?”纪开云像是在发问,实际更偏向自言自语。

  小小的村落里只有何玉安身上的灵力痕迹特殊,其他人皆与草木房屋无异。岳初晓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他不回答。

  毕竟就算此时两人更像幽魂,他们也清楚究竟是谁还活着。

  三十年的漫长足以腐朽很多东西,但这三十年前的一天却再现于外来者眼前,一切都剖开来,连丝毫细节都没有模糊。

  除了紧跟着关键人物何玉安,不大的谷场在修士的目力面前简直是透明的,但正因为太透明了,反而更加深了岳初晓的疑惑。

  布阵者在哪里?

  岳初晓实践经验丧失,问纪开云:“一般来说,布置这样数重阵法需要耗费多久?”

  纪开云看着不远处村民们的夜宴:“如此精细的阵法……如果是我、我知道如何布置的话,算上地形上的勘探准备,一整天总是要的。”

  “毕竟我比起阵法,更通符法一些。”纪开云思忖,“但是如果布阵者在之前就了解了地形,并且早早准备好了阵核而不是现在制作的话,时间可以大大缩短,具体看布阵者水平。”

  “时间……”纪开云的话切合岳初晓的部分记忆,两相校对无误,他环顾四周。到了镜林村子,灵力交缠得紧密,尤其是谷场,连之前显眼的何玉安都不再突兀,如一只茧浸入牛乳。

  或许有一个人亲身来此布置过阵法,就在享受除夕团圆宴的凡人身边,只是用了什么办法没有显出身形。这个消失的身形在幻境中更加难以察觉,哪怕岳初晓能直接看到灵力,他也无法从一碗牛乳里看到沉在底部同色的丝。

  有一个人正在三十年前窥视着这些安乐的凡人,可能就站在两位外来者的位置上,可能在之前的探查中就已和他们擦肩而过。那人应该知道这里迟早有人会来镜林见到这一切,那他会以什么样的目光、什么样的姿态来隔着时间观察被他层层阵法压得不敢轻举妄动的外来者呢?

  阵法、阵法,岳初晓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等他想再去捕捉时,则听到纪开云低声咒骂了一句。

  沉稳的巡灵府主握着岁寒剑柄的手攥得关节发白,面上针对布阵者的尖锐反感不加掩饰。岳初晓回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眼看到了夜宴的人群中的何玉安。

  一瞬间所见串联,共同编织成了阵法原理与真相。

  李姨原本坐在她身边,现在拿了两口小碗去盛年糕,她的空位上对应着一盘炖肉,肉上插了一把用来切割和分餐的菜刀。

  锋利,沉重,需要李姨那样的妇人双手握才能使用,正被瘦小的何玉安反常握住拔起。

  刀身从炖得喷香的肉中一点点抽出,软烂的肉阻力小,轻易地滑开又弹回原位,留下带着调料颜色与味道的油脂,在刀上镀了一层模糊的油光。

  新打磨过的刀身作为一面不够格的镜子,隔着模糊的油光映照出了何玉安惊慌的脸。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更新了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