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阿布早有预感,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腕带仍在震动，莹蓝的通讯灯明明灭灭。阿布沉默一阵，关紧卧室门, 走到客厅处, 接通了。
弹出来的通讯屏幕上，白天刚见过的银发恶魔撑着脸看他。
“晚上好。”银发恶魔笑意吟吟，他的目光在阿布身后搜寻一阵, 旋即了然，“那小猫是累了吧, 这会儿已经睡了？”
阿布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点点头。
“小孩子睡觉, 轮到大人谈正事了。”
他说, “布伽涅尔，我了解过你。你很有才华, 以那样的出身能走到现在, 很不容易。”
“即便在帝国, 你也是值得重视的天才人物。”
寥寥数语，彰显出辉光对他的了解, 也简洁说明辉光在加纳的能量——能够在短短一下午的时间里, 将一名军校生的来历背景调查清楚, 至少在军部系统里不是普通人。
也是, 能收到普洛斯邀请的，哪儿有什么普通人。
被人窥看的感觉并不好。
阿布皱了皱眉, 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事？”
话虽如此, 其实两人都清楚今天晚上背着熟睡小猫的谈话关乎什么内容。
见阿布不想与他多聊, 辉光直奔主题。
但他没有一上来就向阿布强调要带走芽仔，而是问起了芽仔的情况。
毕竟是芽仔的长辈, 而且还知晓很多迷糊小猫不太清楚的事，阿布没有隐瞒，把芽仔发育期前前后后的表现都告诉了辉光。
听完后，银发恶魔沉思一阵，尔后道：“他刚过发育期没多久，其实并不稳定。夏时给他带的药剂也无法满足他成长的需要。”
“就如今天，他只是让一堆机械失灵，就疲惫地沉睡过去。对于正常成年的恶魔，那不应当。”说了一通，辉光最后给出结论，“其实芽仔没有完全度过发育期，他现在还处于半成年状态。”
阿布听得面无表情。
他很想反驳，说辉光为了带走芽仔撒谎，说芽仔在他身边活得很好。可内心的答案让他无法将那些近似无理取闹的话说出口——辉光是长辈，芽仔虽然讨厌他，却也能看得出对他很信任，怎么会拿芽仔的身体开玩笑呢？
银发恶魔的金瞳在澄黄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慑人。
“而且即便进入成年期，对我们这种凶悍的种族来说，仍然需要大量时间向前辈学习如何控制能力。芽仔的能力会越来越强，如果不及时约束，恐怕会在军校引发骚乱。”辉光的话不徐不疾，显然胸有成竹，料定了阿布无力反驳，“看来你也清楚这一点。”
“是又怎么样。”眼睛泛酸，阿布只能僵硬地吐出几个字。
辉光的攻势还在继续：“如果他在这里暴露身份，以帝国和加纳的关系——”
可能的后果，辉光含在嘴里，没有说出口，阿布却已经听得心神颤抖。
他不得不承认，辉光的话很正确。
“你在学校里要上课，要参加竞赛。普洛斯意图收你为弟子，不是吗？到时候你有多少时间陪伴他？”
辉光笑了笑：“一个军校，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猫是喜新厌旧的生物，很容易玩腻，到时候没人陪他，怎么办呢？”
阿布毫不犹豫：“我可以不上课。”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也很重情谊。
不愧是被芽仔选中的人类。
“芽仔恐怕不乐意看到那样的结果。”辉光话语委婉，“他跟我回去，那里有很多同伴陪伴他，他们是同族。”
——“而你，只是名人类。”
这一句话，辉光没有说出口，阿布领会了他的意思。
每一句话，阿布都无法反驳。
辉光看着他：“就算他现在不跟我回去，也迟早要走，无非早晚而已。”
最后的最后，他抛下一句话：“三天之后，我会来接他。”
挂断了通讯。
客厅再度陷入黑暗。
阿布坐在沙发上，跟石雕一样，一动也不动。好半会儿，他才眨了下眼。
辉光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银发恶魔似乎笃定了他会接受。
阿布的脸陷在阴影中，轻蔑地笑了笑。
好像完全没想过他可能不答应。满操胜券。
不过……
他确实没有估计错误。
阿布犹豫了。
黑暗中的青年再次笑了笑。这一次，是略带苦闷的笑容。
他在机械领域向来所向披靡，有生以来第一次懂得什么叫挫败感。刚成年不久，就面对这样残酷的情况。
“……”阿布长叹一口气，靠在沙发上，沉默了。
……
第二天。
阿布照例做好早饭，叫芽仔起床。
猫咪昨天睡得很早，一夜无梦，醒来过后精力充沛。
洗漱后，他冲向餐桌。
糯叽叽的肉圆子三两口下肚，他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你不上课吗？”
按照阿布的课表，今天早上应该有课才对。猫咪脑袋小小，记忆力可不差。
阿布的早餐是面包，在芽仔的影响下，他现在很少用营养剂对付一日三餐。
听到芽仔的询问，他回答得云淡风轻：“今天请假了。”
松松软软的面包进入口腔，味如嚼蜡，阿布面不改色吞咽下去。
“之后三天，都不去上课。”
拔星赛虽然中途取消，该有的积分却没少，还足够阿布挥霍。
“？”这下芽仔疑惑了，甩甩猫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有什么大事。
阿布瞥他几眼，笑了笑，笑容很淡，近乎没有。最终没有解释。
吃完饭后，他却开始收拾行李。
看到玩具被装进箱子里，芽仔疑惑地凑过去，大尾巴扫扫两脚兽的小腿：“要回家吗？”
回家？
阿布再次笑了笑。他今天的笑容很多，不过芽仔看在眼里，总觉得那笑怪怪的。
三两下装好一个箱子，阿布头也不回：“三天后，他要来接你。”
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中午吃食堂一样。
“他”。
阿布和芽仔之间，并没有“他”。结合昨天发生的事情，那个词语只可能指代辉光。
芽仔愣住了。
他下意识舔舔手臂上的毛，舔着舔着，才反应过来那句话的意思。
“你背着我和他偷偷见面？！还答应他了？！”小猫不可置信，双眼瞪大。
“我让你别听他的话，你当耳边风？？”
“嗯…”
芽仔：“你还‘嗯’？？？”
他气得柔顺毛发炸开，一蓬火憋在胸口处燃烧。
两脚兽怎么这么不听猫话！！
芽仔发了大火，爪子毫不留情往人类身上招呼，手口并用，嘴也不听，糯白的小牙咬着阿布。
居然敢率先抛弃猫大人！！
他这么折腾一通，弄得阿布头发凌乱，衣服也乱糟糟、皱巴巴，虎口、锁骨、脸颊等部位都留有芽仔的“战果”。
“你好蠢！”发泄出去，芽仔的火气减弱了些，他气哼哼地，“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真蠢。”
相处这么久，芽仔也算了解阿布，明白他态度改变，只有可能是辉光说了什么。但他万万没想到，两脚兽居然那么轻易地相信了。
“他说了什么？你一五一十告诉我！”芽仔瞪着他，无比霸道地下达命令。
就知道会这样。
阿布无奈笑了笑，把昨晚的交流全告诉给芽仔。
“……臭大公。”听完第一个理由之后，原本气昂昂、雄赳赳的小猫就蔫了。
他确实跟普通恶魔有那么点不同，以至于发育期结束之后，芽仔还觉得身体不怎么好。本来打算有时间找夏时问问，现在……
大公虽然很坏，这种事上，却不会撒谎。
炸开的毛发软了下来，一如芽仔此时的心情。阿布抱起他，说：“他既然选择跟我通讯，说明势在必行，就怕弄出什么动静。回去的话，对你也更好。你说呢？”
他昧着良心安抚芽仔，说出的话自己听了都觉得别扭。
芽仔明白已经无法左右，只是听阿布的话，怎么听怎么来气。跳到地毯上，不让两脚兽碰他。
又愤恨地揍几下箱子：“这些不要了！都是些破东西。”
他跟大黄大通讯，骂骂咧咧，说阿布是个冷酷无情的两脚兽如何如何，想抛弃他。
情绪激动之下，芽仔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听得大黄头晕晕。不过有一件事他听明白了——老大的家里人找了过来，老大要离开了。
老大在屏幕里也很不舍的样子。
大黄情绪上来，瞬间眼泪汪汪，伤心地问：“老大，那我是不是见不到你啦。”
他才刚认老大没多久呢，怎么就要结束了。
屏幕里的胖橘猫哭得稀里哗啦，把芽仔伤感的情绪冲淡，他缓下声气：“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家那边，地盘可大。玩具吃的，应有尽有，比这里多多了。”
这个小弟蠢蠢的很好骗，芽仔担心走了不到一天大黄就被人卖了。
可他没想到，抛出邀请后，大黄居然面露犹豫，道：“……还是不了。”
“？”
大黄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我习惯在这里生活了。而且……老大，我总感觉这附近有我的同类呢。”
同类？其他猫吗？
他以前怎么没见到过？
既然大黄不想走，他也不强求。毕竟帝国那边的种族都比较凶悍，大黄那只纯种猫咪过去，说不定会不开心。帝国和加纳之间没有通讯壁垒，他可以随时打通讯联系大黄。
挂断通讯，芽仔的心情更加糟糕。
他缩紧猫窝里，团成一团猫球，独自生闷气。
最后还是不得不想通了。
不走的话，可能会影响两脚兽哇。
机械那些硬家伙，芽仔不是很了解，但也看得出自家两脚兽非常擅长。他可是有福气的猫，怎么也不能让阿布的事业受损了。
话虽如此，心理还是不舒坦。这几天阿布陪他，帮他收拾东西，他怎么都看不顺眼，动不动就要上手，凶巴巴地对着两脚兽。
阿布几乎不还手，第一次这么逆来顺受。
搞到最后，芽仔非但没有发泄怒火，反而心软了。
最后一天，他已经说不出什么气话，跟阿布回到家里，每一处角落都留恋不已，争分夺秒在钟爱的阳台上晒太阳。
最后一个晚上，芽仔睡不着，阿布也没有困意。他跑到阿布身上，坐到他胸口处。
趴了一阵，闷声闷气交道，要阿布好好照顾大黄。
还有他送给阿布的礼物，也要好好收着。
这一晚过得无比快，芽仔感知中还没趴多久，昏暗的天空就已经泛起亮光。
时间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