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未见, 江珩在看到近在眼前的沈清淮时,突然就有股不真实感,像是在做梦。
“你不是在忙家族的事?”
“你不是在接活?”
二人同时出声, 沈一扬被吓了一跳, 脸色随即便有些不对。
“淮少……原来认识这位江先生?”
沈清淮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他眸色带亮,打量起眼前之人, 只见他内里还是一件白t,不过在外套了件深绿色的冲锋衣, 看上去颇有冒险家的气质, 不禁暗自欣赏。
沈一扬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喘。
虽然他在此之前几乎没接触过沈清淮, 但也了解过沈清淮是个怎样的人。
高贵, 冷漠,话少, 基本上不看人。
这几条在接机时就已经见识过, 人如传言确实如此, 但眼下却是个什么情况?
为什么淮少看江珩的眼神不仅不冷漠,还满含着期待欣喜?
眸色水润温柔, 气场一变, 简直像换了个人。
“坏了……饭碗不保……”沈一扬忍不住为自己捏一把汗。
而立在沈清淮面前的江珩, 此时此刻, 脑海中却在飞速思考。
明庐山庄不就是沈家的产业,沈清淮说处理家族的事, 自己想当然以为他指的是别的地方, 却不想竟然这么巧。
但自己又该怎么解释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坐下说吧。”
沈清淮让沈一扬端来咖啡, 在江珩坐下后,先一步主动向他开口解释道:“这山庄是沈家的产业, 近几年鬼煞不断,一直闹出人命,家主放心不下,就让我过来看看。”
“我也是听说这里情况棘手。”江珩像是抓住了稻草,顺着往下接,目光不自觉看向桌上的手机:“你的手机坏了?”
沈清淮道:“嗯,前几天在家时,不小心被人撞了,手机掉进了池塘,到今天才有空拿去修。”
“被人撞了?”江珩立即抓住重点。
家里,池塘,那张图片……
串联起来后不难推断出完整画面,沈清淮夜晚在家里散步,瞧见院子里的池塘,被月下波光的水面吸引,于是拿出手机拍照发给江珩,随后遭遇了偷袭,手机随之掉入池塘。
一族天师大半夜遇袭,必然会引起族内的关注讨论,沈清淮才没有时间修手机,所以才不得已这么多天没有给自己回消息。
这么一想,江珩胸口不再沉闷,被另一股紧张所取代:“偷袭你的人,处理了么?”
沈清淮摇摇头:“找不到人,而且家族里有心思的人太多,也很难查清楚。”
“有很多?”江珩不禁皱了眉。
沈清淮微微一笑:“很正常,习惯就好。”
也不知被他的笑触到了什么,江珩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蜷了蜷,垂眼盯着手机链出神。
“为什么不换个新的?”
江珩不是很理解,开直升机来回几趟花的钱,都够买上好几台新的了。
“因为里面有你的号码。”
沈清淮不假思索回道。
只是因为里面有你的号码,所以哪怕手机掉下池塘,也要不顾一切找回修好。
他的语气听上去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不容反驳。
一瞬间似有电流穿透心脏,随即传遍全身,江珩几乎动弹不得,就这么直勾勾盯着沈清淮,半晌没有声音。
沈一扬双手端来刚泡好的咖啡,小心放在江珩面前,笑着道:“江先生,您的咖啡,请慢用。”
他送完咖啡,也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贴心地为他取来薄毯:“室内空调风力足,您刚从室外进来,还是先披张毯子,这样不容易感冒。”
江珩看着他递来的白色毛毯,虽然比不上沈清淮披着的那条白绒毯,但也是质量上乘的货色。
他歪了歪脑袋:“不必,走了这么久路,热得很。”
“你们是走上来的?”沈清淮立即明白了其中信息,看似在问江珩,但目光却落在沈一扬身上。
沈一扬顿时心虚地垂了眼,弱弱回道:“……是,沈祎长老的意思。”
按理来说,山庄的项目归沈祎负责,沈一扬当然是听他的吩咐,但是现在沈清淮奉家主之命前来,意思再明显不过。
故而沈一扬”出卖“得很积极,并表示一切以沈清淮为主。
沈清淮眸色一沉,看向江珩:“你们住哪儿?”
“员工宿舍,就在前头不远。”江珩不想说是土砖房,换了个称呼,末了补充道:“那处阴气重,有情况可以第一时间发现。”
“嗯,确实。”沈清淮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可以去你们那儿看看吗?”
江珩眨了眨眼:“当然。”
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地盘啊。
“现在走吗?”江珩正想起身。
“不急,喝完咖啡再去吧。”
沈清淮端起眼前的杯子,优雅地喝了一口。
江珩也跟着端起咖啡,熟悉的味道在鼻尖蔓延:“孤月拿铁?”
“没错,接待中心招标的店铺都是国内知名的,星愿咖啡就是其中之一,就开在二楼,您手中的咖啡全名叫孤月江天,取自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沈一扬开始向江珩介绍起接待中心每层的构造。
江珩认真听着,连带着沈清淮也把这先前忽略的介绍听了一遍。
“…….其实按照知名度来说,星愿咖啡其实并没有达到我们的标准,但谁让我们淮少喜欢,还亲自给这款咖啡起了名字。”
沈一扬说着说着又绕回沈清淮身上,江珩不免有些诧异。
竟然是沈清淮起的名字,难怪……
夏天本就热,即便山上凉爽,但走了这么多路难免口渴。
江珩喝着咖啡,咸甜味不断刺激着味蕾,让他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扫去了闷热,呼吸不觉畅快起来。
“我们走吧。”
沈清淮退下绒毯,白净修长的手指挟起桌上的手机。
江珩这才注意到,今日的沈清淮换了身带有暗纹的白绸衬衫,云鹤纹路在光线下发着淡淡的银光,一如波光粼粼的水面。
衬衫被腰裤收紧,勾勒出恰到好处的紧窄腰身,只瞧上一眼就不禁温度上升。
江珩忽然觉得,白色比黑色适合他。
好不容易退去的温度隐隐又要上升,江珩瞥开了眼,目光落在那摇晃的手机链上。
“这红梅……”
“什么?”
“……没事。”
他想问沈清淮从哪里弄来的,想了想却又不好意思问,赶忙收了声。
好在沈清淮没纠结,和他一块儿走出大门后,沈一扬适时开口:“淮少稍等,我去把车开过来。”
“不用麻烦,看起来应该不远。”
沈清淮望了眼不远处,回头看江珩盯着某处出神,于是伸手碰了下他的手臂:“你累的话,我让沈一扬开车送我们。”
温柔的触碰转瞬即逝,江珩收回目光,抬眼看向他。
“不累,走吧。”
沈清淮点点头,和他并肩走到了砖瓦房。
四下打量一眼,看起来还算干净,只是看起来有些陈旧。
沈清淮推开柴门走入时,就像月亮落入土坑,显得格外可怜可惜。
江珩默默跟在他身后,彼时陈武缓解了双脚的酸痛,在屋内翻冰箱找喝的,看到沈清淮出现,他惊得冰箱门也忘了关,嘴里还叼着一包碎成渣的小饼干,泪眼婆娑:“沈哥?真的是你!我不会是饿疯了吧?!”
沈清淮挑了挑眉,回头看了眼沈一扬。
“马上,马上给二位送来!”沈一扬立马掏出对讲机。
“把我的也送来吧,加上行李,正好这里有三间房间。”沈清淮道。
“淮少您,想住这儿?”沈一扬举着对讲机的手一顿。
“嗯,这里阴气重,方便出手。”沈清淮无视了沈一扬的欲言又止,径直坐在了原木风板凳上。
刚一坐上去,沈清淮立即身子一歪。
“淮少当心!”沈一扬听到了饭碗打碎的声音。
身下板凳摇摇晃晃没有重心,沈清淮惊得一把扶住桌面,这才保持住平衡。
江珩赶忙找了根木块,在沈清淮身侧蹲下。
他一只手握住凳子腿抬起到平衡的高度,另一只手将木块塞到底下,填满了空隙。
沈清淮微微晃了下腰身,身下凳子不晃了,他这才松了口气,放松了身子。
江珩喉结滚了滚,默默起身走到了一边。
“没事,去忙吧。”沈清淮打发走了沈一扬,靠着桌面歇息。
“呜呜呜呜呜这鬼地方要什么没什么,眼看天都黑了,还好沈哥你来了,不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吃上饭……”
陈武把从冰箱里找到的几瓶水都摆在桌子上,拧开递给沈清淮:“也不知道这黑心的管家多久送来,咱们先喝点水垫垫吧。”
沈清淮想说自己不饿也不渴,但还是接过了水,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很快就送来了。”
陈武点点头,望向面壁站着的江珩:“江哥你站那儿干什么,过来喝点水。”
嘴里的咖啡味还挥之不去,江珩咳了一声:“你喝吧。”
嗓音带着点黏糊的沙哑,听上去平白带着一丝暧.昧。
沈清淮捏了捏矿泉水瓶身,脸色透露着一股不可言说,若无其事地看向门外。
陈武:“???”
陈武:“谁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沈清淮有些无聊,一下一下拨弄着红梅挂件。正如他所言,沈一扬很快领着一帮工作人员端来了几大盒饭菜,顺带帮所有房间都添上了零食水果还换下了新的器具用品和被褥。
饭菜摆了满满一桌,陈武被香得口水都来不及咽,一路风卷残云。
三人共坐一桌,吃饱喝足后,又有专人来收拾清理。
陈武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瘫在新换来的沙发上,舒服得直哼哼:“嗝~好好吃,早知道不喝那些水了……”
“不急,明天还会再送来。”沈清淮喝了几口茶清口,再望向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庄内路灯还没通电,因此路上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工作人员忙进忙出,终于收拾完顶着青白的脸离去,一个个隐入黑暗,看上去还怪瘆人的。
江珩忍不住开口:“这些人为什么都成了这幅模样?”
沈清淮也觉得不单单是长期睡眠不足所致:“应是跟鬼煞有关,这些员工大多为了高额工资来到这,却没想到在庄内待久了,阳气会逐渐消散。”
江珩道:“他们为什么不走?”
沈清淮道:“除却自身原因,其他的就要问沈祎了。”
江珩忽然不说话了。
沈清淮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问道:“怎么不说话?”
陈武窝在沙发上,挑了根棒棒糖放进嘴里。
江珩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和沈祎,很熟吗?”
沈清淮坦言道:“沈惑的生父,算是我的远房,在家里常能碰见,有时也会一起共事。”
江珩追问道:“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沈清淮思考片刻,道:“办事积极,为人沉稳,还算可靠。”
江珩眸色沉了下来:“你和他关系不错。”
“还成,毕竟都是为沈家做事。”沈清淮轻笑一声。
这话他自己说着都不信,本来也只是他随口一说,江珩看起来却当了真。
一脸的苦大仇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清淮对他做了什么血海仇深的事。
江珩半晌没说话,盯着漆黑的路面出神,沈清淮支着脑袋看他,嘴角笑意不减。
原本坐了大半天的车就累,之后又不停走着山路,这会儿太过安静,不知不觉就昏昏欲睡,三人聊了没几句,就各自回屋歇息。
“晚上要是有情况就来找我。”江珩关照了陈武一句,对方打着哈欠比了个“ok”的手势,一进屋就立马扑上床。
江珩帮他带上门,回头立在门口,目送沈清淮回屋。
沈清淮见他往这边看,当作没看见,关上了门。
江珩收拾收拾关了客厅的灯,这才回到自己屋。
房子呈三边包围,西边是陈武睡的独栋房,中间是客厅和沈清淮的房间,东边是江珩的房间。
从窗户的位置,可以互相看见两外二人房间的门窗。
陈武的屋子就没亮过,沈清淮不久后也关了灯。
土砖房虽然看着陈旧,但内部还是做了些现代化的改造,至少每个房间里还有各自单独的卫生间。
江珩洗了个澡换上沈一扬送来的睡衣,坐在床上发着愣。
他的眸色从亮如星炽转而温柔得出水,却又忽然变得晦涩复杂。
末了,江珩黑着双眼,默默关了床头灯,滑躺在床上。
夜里寂静无声,连小小的虫鸣都没有,也没有一丝风路过,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耳鸣。
他闭着眼,脑海里是沈清淮坐在霞光里的画面,美得令人窒息。
江珩不觉放松了身体,那温柔清和的关切,仿佛萦绕耳边,仿佛置身云端。
他下意识翻身侧躺,将多余的枕头抱在怀里。
困意让他昏昏欲睡,但意识却还在不停思考,脑海里的沈清淮在落地窗边喝着咖啡,桌面上放着文件,沈清淮与对面的中年男人握手,玻璃的折射光从中年男人的脸上移过,露出沈祎那张邪笑的脸。
江珩太阳穴一痛,困意被驱散得一干二净。
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感觉到周身温度降低,江珩彻底醒了,他扯过被子裹了个严实,然而过一会儿,却感觉越睡越冷。
“该不会是这床垫的问题?”
江珩在心里暗道。
他伸手摸了摸身下的床单,床单就是普通的棉质,不至于像竹席那般容易散热,按下去也很有弹性,并不是什么金属材料。
外面漆黑一片,屋里也没有任何光源。
江珩懒得开灯,将手探出被子,去摸身下之外的床单部分。
他睡觉习惯睡在一侧,因此很快手就摸到了床的边沿,但感觉外面温度和被窝里的一样冰冷。
于是他反手摸向身后,想摸摸看冷热分界线在哪里。
突然的冷意往往跟阴气有关,如果整个床单都是冷的,那么问题就出在床垫下,如果只有自己这块是冷的,那就该找找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江珩在伸手去摸的同时转身,结果在自己小臂宽的距离外摸到一只人手!
冰凉、僵硬、像是从冰箱冷冻柜刚拿出来。
他转头,正看见一张中年男人的脸,瞪着双猩红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张脸带着极度的怒气与恨意,即便面部很是僵硬,但仿佛下一秒他那双铁钳般的手就要掐上自己的脖子。
江珩身体没动,抬手去开灯,然而灯在这时却没了反应。
火符不在手边,江珩掐诀凝炁,剑指刺向那人的眼睛,下一秒却戳了个空,刚才的男人整个消失不见。
“跑得还挺快。”
江珩又试着按了按开关,灯还是没反应。
他只能摸黑下床,凭记忆去找背包里的火符。
此时窗外似乎有人经过,江珩什么也看不见,随后只听到一阵敲门声,沈清淮的声音响起:“江珩,睡了吗?”
若换作平时,江珩肯定立马去开门了,但现在保不准外头的到底是不是沈清淮。
江珩没马上出声,而是等了一会儿,才开口:“谁在外头?”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不一会儿一道幽幽的声音传来:“我给你的碎镜,你怎么没扔?”
江珩立马开了门。
“你……什么时候看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