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祈一开始还以为是裴砚初喊错人,他仰起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对上他的视线,先是惊疑,再是平静。

  裴砚初没改口,他又朝自己叫了声“苏祈安”。

  哦,那就是在叫自己。

  哈哈,真有意思,居然被他认出来了。

  不愧是男主,脑子就是聪明。

  可他是什么时候猜到的呢?

  反正不可能是现在,应该比这更早一些,也可能再早一点。

  总而言之,他现在处于身份败露,被裴砚初彻底扒开马甲的境地,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任由他审判。

  裴砚初还以为他会害怕,却没想到对方只是眨眨眼,默认这一切。

  “所以呢?”

  “既然已经被你知道了,那你想怎么处置我?”

  苏云祈叹了口气,自暴自弃地蜷着身子,抱紧自己。

  狐裘很厚重,漫出的血迹尚且穿不透它。

  “我说了,跟我回去。”

  裴砚初执拗地重复着这一句话,他左手穿过眼前人的膝弯,要将他打横抱起。

  “好啦好啦,别这样。”

  苏云祈哄小孩似的,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随后手指下移,抹去他眼角的泪。

  他的爱人眼里浮了层光,颤颤巍巍的,几乎破碎。

  “裴砚初,是我对不住你。”

  “你恨我也好,骂我也罢。”

  “等我死了,就把我忘了吧。”

  裴砚初痛到难以呼吸,他眨了下眼,掉落的悲恸瞬间灼伤苏云祈的手背。

  “你现在连装也不愿意装一下了吗?”

  “我该叫你什么?苏祈安?宋怀逸?”

  “到头来你连个名字都不愿告诉我吗?”

  “那我算什么?我们俩算什么?这段日子你就一点都不曾留念过吗?”

  “丢丢,安安,你长点心吧,长点心,就当是怜悯我,可怜可怜我,跟哥哥回家吧。”

  “别走了,你再走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你也不想看到我那样吧?”

  “我不管你到底为什么来到我身边,我只要你,我只要你,别走,求你……”

  再尊贵的身份在求爱面前也毫无作用,他卑微地低下头,希望用自己怯懦又绝望的心,祈求对方给自己施舍一点爱意。

  他是真的伤心,比以前那几次真实多了。

  苏云祈心想,这个笨哥哥,之前总爱跟他装可怜,仗着自己心软就爱欺负他,不过这一次倒是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

  但他也没有继续欣赏演技的时间了。

  舞台上的演员需要观众的支持与配合,就像自己总是会顺着裴砚初的心,任由他玩弄自己的情绪。

  他懂他要的,他懂他想的,他只是不说罢了。

  是他无能为力,做不到与命相违。

  不好意思,让你伤心了。

  苏云祈抬起自己的袖子,一下又一下,替他擦着脸上的泪。

  可惜他怎么擦也擦不完,就像自己唇角的血,无论怎么咽都咽不下去。

  裴砚初应该是又被自己吓到了,他捧着自己的脸,惊魂未定地擦去他下巴上沾染的血迹。

  多可笑,枯木下,长河边,相顾无言。

  苏云祈最后问他,

  “哥哥,最开始的时候,你有认出我吗?”

  裴砚初不愿回答,他抱着人靠在树干上,轻轻晃着他。

  “哦?那我还算挺成功。”

  苏云祈自嘲一笑,略去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失望。

  “笨丢丢,笨安安。”

  “拜托,大哥,我都要嘎了,你还真骂我啊。”

  “算了,骂就骂吧,你开心就好。”

  苏云祈的颈侧感觉到一点湿意。

  裴砚初一定是爱哭鬼,这回是真背着自己偷偷哭。

  “苏云祈。”

  “我告诉你这个,别哭了好不好?”

  “那我不哭,小神仙就可以不走了吗?”

  苏云祈听到这个代称,莞尔一笑。

  原来他的好哥哥一直把他当作从天上下凡救世的小神仙。

  只可惜他并不是,他只是来救他一人的。

  被拆穿的那一刻,他其实是害怕的,他害怕裴砚初会讨厌他,会撕破脸皮告诉他,说那些日子里的情意都是装出来的,他故意报复恶心他。

  但他并没有,他是真心的,真心对自己的。

  辜负真心的人要吞一万根针,他罪该万死,抛下裴砚初一个人离开。

  如果当初他不那么自私,任由自己卷入爱意的旋涡,是不是就能及时止损,不让他这样难过。

  “阿祈,你要睡了吗?”

  “能不能再陪哥哥看最后一场雪。”

  苏云祈哼了一声,脑袋歪斜在裴砚初身上,有些撑不住。

  “阿祈,你说你喜欢养小鱼,哥哥已经让他们在后宫挖池子了,很大,有一个延春殿那么大。”

  “阿祈,你说你喜欢吃小兔糕,哥哥已经招揽了天下所有会做甜点的师傅,等你一个一个尝过去。”

  “阿祈,哥哥一直没忍心告诉你,初七它死之后,初一也不吃不喝,跟着去了。”

  苏云祈呼吸逐渐急促,他猛地抓住裴砚初的手,用力翻过身,一把抱住他。

  “阿祈……”

  “哥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你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帝王。”

  “你勤勉治国,心系天下。”

  “你让百姓们安居乐业,再无流离失所的难民。”

  裴砚初看着他明亮的眼睛一点点暗下,抖着唇慌忙去抱他。

  “阿祈,阿祈,还没下雪呢。”

  “别睡!我不准你睡!”

  “你要是敢死你试试看,我就,我就……”

  “我会恨你的。”

  他语无伦次地抱起苏云祈,刚才的那点温柔随着他逐渐闭上的眼睛消失殆尽,

  他用力站起身,却发现自己根本迈不出一步,歪斜着跌在地上,拼尽全力护住苏云祈无力的身体。

  那只手不再为自己擦眼泪了。

  可是明明他还在哭啊。

  给他擦一下吧,给他擦一下吧。

  “丢丢,安安,阿祈,阿祈。”

  “哥哥刚刚是骗你的,哥哥不会恨你,哥哥爱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恨你。”

  “你听见了吗?你听见了吗?”

  “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裴砚初抱着自己再也不会回应的宝贝,一步又一步,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

  脸上突然碰到一点寒意,他眼神空洞地抬头望天。

  点点雪花飘散而下,似乎在替已逝的爱人,吻上自己的脸颊。

  “阿祈快看,真的下雪了。”

  “好吧,你玩困了,先睡吧,我们下次再看。”

  裴砚初病态地拉了拉他的兜帽,小心翼翼护住人,不让他沾到初雪。

  他的阿祈不需要白头,永远年轻,永远鲜活漂亮,那他就满意了。

  “阿祈不怕。”

  “你不是没家的小孩。”

  “哥哥这就带你回家。”

  —————

  “皇上,该歇息了。”

  新来的小太监不懂规矩,他站在裴砚初身侧,小声提醒道。

  最开始所有人都不看好新皇,觉得他霸权暴戾,甚至还亲自用冰棺将宋家公子葬入皇陵,过于藐视皇族。

  可是没多久就风评逆转,裴砚初像是疯了般抓着大臣天天处理朝政。

  他隔三差五就去体察民情,把所有行事不端,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的贪官全部连根拔起。

  南北方来往甚少,他便想尽办法建起集市,促进两边通商。

  阿祈说奶茶好喝,后来皇城里人人都把这个当作新式茶点,对其赞不绝口。

  他又养了两只兔子,只不过一公一母,已经生了好几窝小兔。

  百姓称他为千古难遇的明君,可是他只是做了阿祈想让他做的,再无半点新意。

  这是第几年了?他好像已经等他回来很久了。

  再贪玩也该有个度,不回家的小孩没饭吃,只能吃自己喂的菜叶子。

  “皇上!”

  手上的香一点点燃尽,直至烫到自己的手指,他才从无尽的思念中醒来。

  “你先下去,以后不必再来了。”

  赶走吧,赶走就行,他要是动了杀意,阿祈一定会不开心的。

  小太监怯懦地退去,只剩下裴砚初一个人跪在地上,请神上香。

  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我不怪你爱玩,快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