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吉竟本人亲自到了现场。
他乘坐着电子轮椅，身形几乎要比上次见到的更像佝偻的老人。
很难想象,作为中年人的海图尽力反对外太空计划,而老相的丘吉拖着废躯，眼里仍旧有冒险的疯狂。
A861冷眼旁观他借着机械辅助站起,依然对这个因为一己之私造成许多灾难的人没有半分好感。
眼下,他的无所谓态度正验证了俩人的关系，作为不受控制的继承人或者直白说是蓝天计划最有可能成功的人，他应该倨傲，在丘吉还没威胁他之前。
丘吉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眼中愤恨又阴毒,绝望又嫉妒。
如果，如果他还年轻，如果他还有时间。他一定能亲自完成蓝天计划的……
丘吉咳嗽一声，掩去眼里的复杂,再抬起头时只剩上位者的游刃有余。
“你和那个少年是那种关系吧。”
丘吉的语气笃定，A861微错愕,这固然是他想要的效果，不过他只是想丘吉以为米尔科对他很重要。
A861的错愕也阴差阳错地达到了效果,丘吉微微一笑,语气和缓,“你不知道吧？除了你，每个进入学院的都注射了一种蛋白病毒，只有定时服用学院的食物才能控制住不要发作。”
丘吉满意地看到A861脸色一僵,他其实不是没有想过直接挟持米尔科，却怎么也找不到机会。
不过这也一样,等到A861去往太空，他想拿捏那个少年简单的很。
顿了顿，丘吉又说道，“你看我对你多好。学院的那些崽子们不过都是你的替补，万一在太空遇到什么危险也是你的盾牌。只要你顺利回来，解药我会亲自送给那个可爱的小少年。”
A861眉目深蹙，眼中闪过厌恶。面上却露出了受制于人的些微屈辱。
他闭了闭眼，像是终于认命，“你总得让我提前再熟悉一下方舟。”
学院里有无数模拟方舟的星舰，却都不是真的。
要进入太空，与真正的方舟配合当然至关重要。
丘吉原本也要A861去的，可是方舟太重要了，那是他失败无数次后的最终版本，再配上A861强悍的人体，他相信蓝天计划能成功，也不允许这个计划再失败。
可是这得建立在A861真正屈服的基础上。
现在是时候了，A861的身体素质无以言表的强悍，几乎到了无视太空负面影响的程度。
丘吉眉间耸起深深的沟壑，隐约有丝不安。可身体的逐渐奔溃让他别无多想。
“方舟在这里。”
他身后展开了巨大的电子屏幕，一座钢铁星舰安静地矗立在一个空旷的白色空间内。
屏幕右下角是地理坐标，就在A861记住的同时，丘吉带着神往的看向屏幕上的星舰，说道，“一周后，有人会带你到那。”
A861沉默以对。
不会有一周了。
坐标在当晚便提供给了海图那边，大批的军队在加速前往。
而未星学院此刻也难得有了紧张的氛围。所有的课程都停了，学员们被通知可以集体参与蓝天计划，登上方舟，一时所有人都大为震惊。
有人惊喜有人惶恐，不过这些都离米尔科很远。
他最近黏主人黏的很，在心意表明后简直就是一块小甜饼，搁哪都笑得甜滋滋的。
就是主人不回应他。
晨起，难得比主人醒的早的米尔科托腮思考。
是的他终于发现A861从没有回应过喜欢他的话题，每每都是敷衍带过。
米尔科眼睛一转，凑到主人的床位一把变成了水煮蛋钻进了被窝。
它小小一个，夜晚奔波和海图交涉的A861一时睡得沉竟也没有察觉，直到水煮蛋咻得变成人形，才徒然清醒。
他一把抓住被窝里蛄蛹的少年，手心是细腻嫩白的皮肤，A861嘴角微抿，红晕蔓延到了脖子。
“主人你讨厌我了？”米尔科眼睛水汪汪。
他这几天爬床失败好多次，也不知道为什么，以往主人嘴上说着不行，实际上还是不阻止的。
可这几天却是真的一步也不许他靠近被窝。
少年脸上一派天真，委屈巴巴地可怜质问，“我们不是互相喜欢的——唔，”
A861一把捂住他张合的嘴，才有些功夫处理一早醒来就极速跳动的心脏。
实际上，正是因为米尔科大刺刺地表白，他才不能以以往的态度去对待他。
米尔科真的知道什么是喜欢么？A861眼神微暗，手下不过巴掌大的小脸被他盖的只露出眼睛额头，此时少年睫毛疏忽地清扫着虎口边缘，带来延绵不断的痒意。
A861嗓音微哑，“变回去。”
近在咫尺的好看脸庞加上磁性的声音，米尔科瞬间就迷糊了，听话的变成了水煮蛋，哪只下一秒就被精准扔到了另外一个单人床上。
米尔科打了几个滚才停在被子垒出的小山丘上，小脑袋懵了两秒，挥着小手张牙舞爪地把自己挪正回头。
再一看，主人已经穿戴整齐地站在门边了。
“今天不要到处乱跑，”A861回头警告，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阿迪阿东所在宿舍的方向，他有些头疼，显然阿迪他们没有告诉米尔科什么好东西，只把他教的更粘人了。
不过A861忘记了，小家伙也是有脾气的，只见透明蛋里的小星带急飕飕的转了好多圈后，整颗蛋挪着胖乎乎的身子就背过了头。
表明了他生气了。
A861无奈，柔声道，“你忘了今天的计划？我们约定好的。”
米尔科想到正经事，胖胖的小手快速朝后脑勺的方向一挥，表示他才没忘。
看着还是气哼哼的，A861知道他记仇不了多久，干脆利落的出了门。
*
而与此同时，丘吉在第一时间收到了刘歇所在的实验室带来的好消息。
“超英”研制成功了。
丘吉神色一喜，直接赶到了现场。
被关在实验室里一个月，刘歇的形容疲惫眼神却带着研制成功的亢奋。
他的状态很正常真实，丘吉扫了一眼便一眼不错地看向实验台上的一小管试剂。
“这便是能超越人体极限的超英？”丘吉伸手想要拿，刘歇却一把抢过，“是。”
“你当初答应过我的，如果我重新研制出来了，就放我走。”
刘歇大声说道，紧紧捏着超英，像是对自由充满了渴望。
丘吉眯起眼，贪婪又狐疑地看了刘歇一眼，“我怎么知道这个效果怎样？”
他的身体是不好了，却也不能冒险，蓝天计划就在最后的节骨眼了，他完全可以等计划成功后，再试，然后自己坐着星舰去往外太空。
“更何况，我又怎么能够信任你呢？”
像是典型科研成果被污蔑的研究员一样，刘歇涨红了脸，气愤地指了下门口的守卫，“一共就俩份，信不过你就让你的警卫试一试。”
丘吉眼睛一转，想到什么，冷笑一声，“那不如让你的伙伴替我试。”
当富林带着警卫将米尔科送来时，丘吉果不其然看到A861的身影。
他站在机械臂的保护下无奈的摊手，
“没办法，谁让刘歇偏偏和你们有关系呢，只好让你的小可爱试试这个超英了。”
丘吉阴冷的目光看得米尔科身体发寒，A861皱着眉挡住米尔科，“我来试。”
丘吉嗤笑，“我想我不是在商量。”他满意的看到A861捏紧拳头，同时他也轻轻捏住了身侧机械臂的一角。
A861吸气，仿佛是无可奈何，才移开身子，露出了米尔科的身影。
米尔科抖了俩下，看了看主人又看了看刘歇，见俩人眼中的鼓励意味，定了定神，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臂伸出。
其中一半的试剂被注入。
米尔科心里念着主人交代的步骤，慢悠悠地转晕落地，数着过了一分钟，就变成了水煮蛋的模样。
这是A861和刘歇俩人再熟悉不过的样子，然而却是丘吉第一次见到能跨越生物特征，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相干的生物。
那不是实验基地研究出来的破败残次品，而是仿佛星空里美轮美奂的产物，散发着生命力。
他急急问道，“还能变回来么？”
“可以，只要心里想着变回来就可以。”刘歇张着嘴胡扯。
A861眉毛一跳，在米尔科变回来的一瞬间飞速将衣服披到他身上。
“哼，这下信了吧，超英就是这么神奇。”
独自演完小剧场，米尔科怯怯看了眼丘吉，飞速躲到主人身后。
丘吉的眼神带着一丝火热，虽然脑子里一角还在警惕，却已经忍不住幻想自己充满活力的样子。
就算变成另外一个生物，也许能赶上这次的计划呢？
也许是刚刚见到的画面太过有冲击力，也许是身体的衰老令人恐惧，亦或是对生命突破的渴望。
A861本以为丘吉会再谨慎的拖几天，然而对方却是径直扎进了自己的血管。
他已经想好了，米尔科要是不能迷惑住丘相，下一步该怎么办。
一股灼热的晕厥感袭来，丘吉呼吸急促，浑身发软，他察觉不对，却软倒在地，最后一眼是门口富林焦急恐惧的眼神。
他手指欲捏紧旁边的机械臂，可是却再也按不上那个隐蔽的按钮了。
A861已经在转瞬间控制住了局面。
早在一开始被捕获时，A861就注意到了丘吉随身环臂的机械臂是个不正常的转置。他从未见丘吉启动过，却随时不离身。
大概率是个保护装置，这也是为什么A861一直找不到机会近身牵制丘吉。
这个警惕又衰落的老人从来笃信的不是警卫的保护，而是冰冷的机械。
谁也看不到A861是怎么行动的，就连最近的警卫也只来得及伸出手，便立马被折断了手腕。
只昏厥了一瞬的丘吉无法在动，醒来时怒目呲咧，“咳咳你敢？”
没有了演戏的必要，A861面无表情地示意众人后退，手指稳稳地按住丘吉的动脉，“拿出解药。”
“你就不怕我不给？”丘吉震怒，看着远处的机械臂，腿无力的没有一丝依仗支撑。
刘歇冷哼，终于获得自由的主动权，他恨不得踹丘吉一脚。“你不给自己也等死吧？蛋白病毒剂的滋味是不是没尝出来？”
早在一周前，a861就让假扮清洁员的大角送进了两份蛋白病毒试剂。
刘歇一边研制解药，一边做一份假的超英造假以防万一，解药的研制总是差一些东西。
刘歇若直白的要相关的成分，怕也是会引起丘吉自己养的一帮研究员的注意。
不得已，只好将蛋白病毒剂做了些许改动，以达到能短暂昏厥的目的。
“你不给，你自己就等着死吧，”原本丘吉还以为自己有所依仗，A861万不敢对他怎样，因为米尔科体内还有病毒存在。
然而现在他也有了。
丘吉气绝，想到临门一脚的蓝天计划，终究不甘心鱼死网破，“我要有命在才能看见星空，我还有方舟……”
丘吉碎碎念的自己都信了，却免不得气势一颓，唇色发青，“富林，给他们。”
“不只是我们，还有全校的学员。”犀朗声说道，迈入房间。
丘吉看到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愤怒也没力气了，只颤抖着嘴皮说道，“还有什么要求，放你们全部走是吧？”
直到解药被复制了许多份，分向所有人，不明所以的学员们才从操场中间徒然升起的大屏中获知真相。
一切的一切，关于蓝天计划始末，关于方舟，关于所谓的选拔。
“原来我们是一早准备好的牺牲品啊……”
有人轻声呢喃，操场里鸦雀无声，没人回应，只除了屏幕上的老人风烛残年般破败的喘息声。
*
A861最后和刘歇确认好解药的真实性，犀遣散了所有的学员，而丘吉沉默的看着。
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的结果，甚至于有种疲惫后的平静。
直到随身携带的智脑响起警报声，他才猛然抬头，这是他专门为方舟设立的警报声。
“你们动了方舟？你们怎么动的了方舟！”
仿佛遥远的地方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亦或是没有。
丘吉激动的全身的血液都奔涌到了脸上，却在看见缓步迈进的海图时瞬间灰白。
他一个字再说不出，眼里都是死气。
“他们动不了，我可以。丘吉，你的梦该醒了。”
海图和缓的微笑，见到这些年疯狂的对家终于颓败，心情放松。
米尔科看着这场景，却不由从心里泛起冷意，他看了眼主人，发现对方满脸都是寒意，他抿抿嘴，凑上前挨紧主人。
A861眼里带着浓重的厌烦，对这样的场景，对这样的人。他未必觉得海图就比丘吉好很多，不过至少看起来没有丘吉疯狂。
他感到米尔科的靠近，神色微柔，大手主动包住微抖的小手。
“别怕，我们离开这里。”A861的语气轻微到没有一个人听清，他注视的米尔科却懂了，郑重的点头。
海图接管了丘吉的一切，事实上，海图对这个星球的控制欲不比丘吉少，同时他也对A861这群人感到格外的关注。
这几乎是无法避免的，不过A861还是做好了准备。至少形影不离的俩人，不会受到来自任何一方被牵制的威胁。
生物舱里面的能源早已补充好了，是卫星学院用来做机甲的能源，那是彩虹石的压缩制品。
他们决定今天离开。
*
一处平平无奇的道路，米尔科不舍地拉着刘歇和大角的衣角。
道别的时间没有很久，面对一路同行的大角和刘歇，A861几乎不用明说，俩人便懂了，更别提他们见了一路的巨大生物舱。
他们早有猜测，内心震动而又感慨，他们不敢深入地去想这样一个长方体要怎么穿越巨大的时空裂缝，丘吉一生的追求，不必多么豪华的星舰就可以完成。
他们来自的星球一定是更高层次的文明，那种初见的违和感原来早就注定了一切。
可是米尔科柔软的触感依旧那么真实，米尔科变回了水煮蛋的模样在俩人手上疯狂打滚贴贴，大角珍而又珍地用自己粗糙的手指摸了摸水煮蛋的表面，抿着嘴擦去那一点点的湿润。
“蛋蛋，保重。”
刘歇抱着手里的一小管血液眼镜下的眼睛湿润，他当初求了A861很久很久，如今却是米尔科主动要求抽了送给他。
“歇歇省着用呐，以后会更厉害哦！”米尔科带着哭腔的声音糯乎乎，又最后贴了贴刘歇手上缠着的小黑蛇告别。
他在冰冷的鳞片间似乎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个星球的时候，那一场冰冷的未知的雨。
雨水将它卷入了河流，开启了这个星球的旅途，而他如今也要走向另外一个新的旅途了。
不过还好，主人一直都在。
米尔科最终还是回到了主人手里，摊成了一个小饼饼。
“主人我们出发吧。”
A861点了点头，眼睛却看向不远处一直窥视的人。
海图大笑着被士兵簇拥着过来，被发现了也不尴尬，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生物舱上。
“怎么，是要离开了吗？需要我送你们吗？”
A861没心思与他开玩笑，目视对方还算规矩的距离，声音冷淡。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海图眯起眼，刘歇和大角下意识挡在了A861和生物舱前。在短暂的接触中，海图觉察到这个男人强的过分，他不是丘吉那个天天和怪物打交道的疯子，所以对超出现有水平的强便有人极重的违和感。
同时他也查过有没有A861这个发色和眸色的基因种，答案是没有。
更别提那个还会变身的小家伙了，真的是超英？海图不信。
他们太像是是外星来物了。
海图有一瞬是想要抓住俩人的，可他到底没有冒险，谁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底牌，丘吉便是个例子摆在眼前。
而且外不外星的，他不在意。
“空间跨越的密匙我已经写在了未星学院的大门后面。”A861冷淡道，一副就说一句的模样。
被遗落的xda星球曾经是联邦随意可见的实验基地，联邦催生了异种，留下了人类和部分文明，却又随意抛弃。
以至于有人苦苦追寻着外太空而不得，带来了一系列的后果。
海图神色一凛，当即转身赶去。
可是他不知道，等他赶到时，发现的只会是已经坍塌的大门废墟。
而眼下，A861确定海图的人真正离开，才拿出一张羊皮卷递给一直在一旁的犀。
“这是密匙，什么时候拿出来，由你们决定。”
犀环视几人，有些错愕地接过这一份沉甸甸的秘密，“我们？”
A861的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在他眼里，这个次文明星球的人与事都和联邦一样寡淡，没有色彩，却也一样平等，有获知真相的权利。
“是的，你们。”A861回道。
他垂眸看向手中的透明小饼，异彩的双眸这才泛起温柔的涟漪，有了清晰的波动。
紧密相贴，感知着彼此的感知，软乎乎的嗓音自A861手中响起，“是呀，是岚、小花、哈西、长手、三眼、婆婆……”
“是你们呀！”
米尔科软软的语调念着一路遇见的好多名字，像是真诚的无法面见的告别。
可现场的人都在这清澈的声音里懂得了A861和米尔科共同的意思。
他们是这个星球的居民，这个星球的未来不是丘吉或海图这样随便一个人可以决定，只有他们有权利去共同决定。
最后的告别，是米尔科假装淡然的挥手。
A861关上舱门，从舱门的透明板上扒下哭唧唧的小软蛋，让他变回人形。
果然人形的少年，眼圈都红了，泪珠挂在眼尾，撅着红润的嘴巴，令人可怜。
A861伸手揩了下米尔科细嫩的脸，指腹擦去泪水，却又忍不住留恋。
一种尘埃落定又即将开始新的旅程的感觉让他失了分寸，少年却只是抽抽鼻子，依恋地用脸陷入他发烫的掌心。
全然的喜爱，全然的信任。
启动的生物舱缓缓上升，即将的空间跃迁带来了熟悉的压力。
在跃迁的一瞬间，A861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人，像拥抱生命一样抱住了自己独一无二的米尔科。
想要问的问题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意义，没有回答的许多回应似乎也不需要清晰的答案。
生物舱像来时一样，消失在了群星深处。
这一刻，旅途仍然是未知的，但他们一直在彼此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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