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天剧组里面格外和谐, 连曲驳都和副导演说:“这人还是要督促啊,你瞧亦琛,之前觉得自己演技好, 在组里没有对手, 就不把演戏当回事,现在有小孟在旁边对比着,他胜负心上来了, 也就演得好了。”

  还没等副导演附和, 曲驳却又说:“小孟也辛苦了, 带着亦琛演,还得顾忌着不能压他的戏, 得额外收着, 要不然真放开了, 拿出拍单人戏份时候的劲头,那肯定效果更好。”

  得,这还是嫌谢亦琛演技不行,拖了孟临殊后腿。

  哪怕谢亦琛给了不少好处,可郑副导演也没敢替他说什么好话了, 打个哈哈说:“今天是重头戏,我去看看道具组那边准备好没有。”

  今天要拍的是一场大戏,大帅做寿,请了满堂的宾客,喝多了,闹着让十二姨太上台给大家唱一段。

  这一场戏里面, 几乎全部的主要演员都在, 群演也有一二百人,按照剧本, 还得有一副宫里出来的首饰。

  曲驳是个精益求精的性格,本来想去借一副点翠头面,可符合他要求的要么在私人手里被小心翼翼地藏着,要么在博物馆里面,最后没办法,只好让道具组的想办法。

  现在没有点翠的了,都是拿鹦鹉羽毛点的,道具组的为了看上去有那个派头,费了大功夫,做坏了好几套,才总算是做出来一套能让曲驳点头的。

  道具组的把东西捧过来的时候还特意叮嘱:“就这么一套,一点备用的都没有,千万别弄坏了。”

  副导演也如临大敌,碰都不敢碰:“你干脆直接端着过去吧。”

  道具组组长骂他:“老鼠大的胆子!”

  又运着气,小心翼翼地端到了谢亦琛面前。

  谢亦琛看到那一盘子首饰也笑了:“一看就是好东西,倒是辛苦你们了。”

  道具组组长客套说:“不辛苦,命苦。这些端起来沉,你和小孟交接的时候,记得拿稳了再放手。

  谢亦琛应了一声,接过来掂了掂:“是沉,放心吧,在我手里,保证不会出错。”

  道具组组长觉得他说的有点不对劲,什么叫在他手里保证不会出错,可想想又觉得自己多心了,一步三回头地回去,副导演问他:“干嘛呢,做贼一样。”

  道具组组长嘀咕一句:“我看今天的戏,拍起来没那么容易。”

  这样人多的群戏,拍起来麻烦就麻烦在统筹规划上,副导演拿着大喇叭,指挥着群演们在位置上坐好。

  另一边,曲驳也招呼谢亦琛和孟临殊说:“小孟上台唱戏的部分待会儿单独拍,你们俩先把对手戏试拍一下,看看机位都合不合适。”

  谢亦琛今天的戏倒是不难,只需要亲手端着一盘头面给孟临殊送过去就行,不比孟临殊,为了这么短短几分钟的戏份,提前了大半年就拜了京剧大师梅濮声老先生学习,实打实地吃了一番苦头。

  闻言两人都应了声是,曲驳坐在监控器后头,看着两人开始排练。

  这一出戏,讲的是孟临殊演的十二姨太忍耻唱完了戏,大帅心情好,赏了他一套首饰,为了表示宠爱,特意让自己的儿子送了过来。

  大少厌恶父亲这样沉溺美色,怒气冲冲前来,却看到了台上风华绝代的十二姨太,在这大喜的日子自己坐在角落里,正对着满地的雪光默默落泪。

  美人垂泪,重雪清晖,一眼便已倾心。

  剧里,两人关系的转折就在这里,从针锋相对到生出怜悯,情绪递进要清晰,却又不能演得太过火。

  因为是彩排,倒不需要真的从头到尾都演出来,谢亦琛端着东西从门外走进来,在镜头前面绕了一圈,这些走位也都是有讲究的,要知道摄影机都在哪,才能知道怎么展示自己最好看的角度。

  谢亦琛也是老手了,跟了曲驳这么多年,最知道他的拍摄习惯,所以走位时,镜头里展示出来的,全是他最好看的左半张脸。

  副导演总算抓住机会,小声夸奖:“亦琛这是下功夫了。”

  曲驳却只是笑笑,谢亦琛年轻时候不这样,他那时不知道什么上镜角度,所以拍得自然,现在有了顾虑,反倒束手束脚,给人的感觉是他在演,而不是他就是这个角色。

  也……不能说不行吧,曲驳想,这几年的不用心是显而易见的,时间久了,表演就成了公式化的,再没有曾经的灵气。

  好演员是天生的,可后天不努力,那点灵光一闪,也就都磨灭了。

  曲驳有些可惜,抬眼忽然顿住,镜头推进,照到了孟临殊,没有正式开拍,他行头没有全穿上,只穿了内里的亵衣,静静坐在那里,望着外面的天井发呆。

  等以后拍好做上特效,这里应该是大雪如絮,沸沸扬扬地落下来,现在只有一束清淡的日光,却也映得他眼底格外明亮,如同含着一汪清水,澄澈干净至极,令人下意识就去想象,若是真的大雪纷飞,落于他的眉眼之间,该是怎样一种美丽的姿态。

  现场原本略显嘈杂的声音远去了,孟临殊只是坐在那里,便已经抵过了万千的声色。

  曲驳忽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却也理解了之前的那些导演。

  他以前觉得,那些导演浪费了孟临殊的演技,只会把他当做花瓶使用。

  可现在才知道,不是那些人只拍孟临殊美的一面,而是孟临殊的美,就是这样的客观具体,让人一点招架的力气都没有。

  谢亦琛这个时候已经走了过去,背影将孟临殊的脸挡了半边,曲驳下意识皱了皱眉,想要让谢亦琛换个角度进来,反应过来之后又觉得自己太不专业,因为这个改动,根本不是出于对拍摄的考虑,只是因为他不忍心孟临殊的脸消失在镜头上面。

  导演虽然是片场的皇帝,可也不能真冲冠一怒为红颜,曲驳在心里反思了一下,看到谢亦琛已经将托盘递给了孟临殊。

  因为是背对着镜头,看不太清两个人的动作,只能看到孟临殊抬起手来,接住了托盘,下一刻,托盘却坠了下去,满盘的珠翠玉饰,一时零落满地。

  副导演猛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哐当”一声站起身来,把身后的椅子都给带倒了:“怎么掉了!”

  曲驳也皱起眉来,道具组组长已经冲了过去,捡起最大的那支凤钗,心疼道:“断了。”

  副导演问:“能修好吗?”

  “修不好了。”道具组组长有点生气,“都说了让你们小心点,怎么这也能摔了?”

  一旁谢亦琛歉意道:“是我不好,明知道这托盘重,递给小孟了之后,也没想着替他扶一下。”

  副导演看了谢亦琛一眼,心说这小子真会说话啊,听着像是自责,可这意思不就是孟临殊没拿稳才摔了吗?

  天天吃着裘家的盒饭,副导演打圆场说:“这一盘子是挺沉的,小孟也不是故意的。要不弄个502黏上试试?”

  道具组组长没好气道:“你当是五块钱三个的塑料啊,到时候高清镜头下面,一眼就能看出来断痕。”

  副导演无奈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待会儿可就要拍了,曲导,您说呢?”

  曲驳打量了一下断了的凤钗,问孟临殊:“没伤到吧?”

  大家没想到曲驳先关心的是这个,一时都安静了一下,孟临殊说:“我没事。导演,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补救。”

  谢亦琛故作关切道:“小孟,你是认识什么收藏大家吗?不然马上就开拍了,你打算怎么补救?”

  他这话说的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孟临殊看向谢亦琛,黑白分明的眼底神情冷淡,那么静静落在谢亦琛身上,竟令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

  场面上气氛一时有些紧张,江迎恰好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他是裘桓身边的总助理,一向跟在裘桓身边,之前裘桓要投资这部电影,是他负责前来接洽协商,现在来片场,也是被制片人亲自领进来的。

  制片人在前面带路,一边走还一边回头说:“……咱们剧组氛围好,从来没有欺负新人的传统,你回去和裘总说,让他放心,小孟在咱们这儿,绝对天天开开心心的。”

  正说着,一回头,看到大家都站在这儿,制片人还有点惊讶:“这是怎么了?”

  郑副导演连忙过来,把前因后果都和制片人说了,用词很委婉,只说谢亦琛和孟临殊交接的时候,两个人没拿稳摔了。

  损坏了重要道具,耽误一天拍摄,就是烧一天的钱。

  制片人是个抠门的脾气,要是平常,早就勃然大怒,可这次听了之后,不但不生气,反倒笑了:“这算什么事,你们别这么严肃,吓到小孟怎么办?”

  郑副导演:“啊?”

  他是不是听错了,这是制片人能说出来的话吗?

  制片人却已经笑着和江迎说:“要不说裘总神机妙算呢,江总助,你说这不是巧了吗?”

  江迎也笑了,却先毕恭毕敬地和孟临殊打了个招呼:“三公子,裘总有东西让我送来给您。”

  裘桓虽然喜欢给他送东西,但是知道孟临殊脸皮薄,所以很少这样大张旗鼓。

  孟临殊有些惊讶,江迎示意身后的两个随从上前,将手中捧着的一只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那匣子是紫檀木材质,雕刻极为精美,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清雅舒馨的木质香气。江迎戴了手套,还未将匣子完全打开,里面的珠光便已经潋滟着泛了出来。

  等完全打开,里面放置着的一整套宝石头面便露了出来。

  最中间的也是一支凤钗,纯金的凤凰嘴里,衔着一枚麻将牌大小的红色宝石,这样的大小本就难得,更难的是宝石的成色,红得几乎有些活泛,只需一点亮光,便似是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将四周都映得华光粲然。

  江迎介绍说:“这是昨日刚拿到的,连夜坐飞机送了过来,裘总说,您在剧组拍戏辛苦,他没什么能做的,也只有送您一些小玩意,若是能博您一笑,那就再好不过。”

  孟临殊还没说话,道具组组长已经震惊道:“这是佳士得昨天拍的那套吗?”

  江迎笑道:“是那套。”

  道具组组长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最近要做头面,他参考了不少有名的首饰,佳士得昨天拍的那套他也关注了,是战乱时从宫里流出来的,被英国的收藏家收藏,昨天第一次拿出来拍卖,就拍出了八位数的高价,看得道具组组长颇有种“新娘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伤心。

  可在裘桓嘴里,也不过是博孟临殊一笑的“小玩意”而已。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道具组组长有点眩晕,要不是知道孟临殊是裘桓弟弟,还真以为裘桓被美色迷晕了头,花这么多钱,就为了逗孟临殊开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