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像是你爸的?”
“我爸的?”孟柏自己也愣了一下。
孟兴仲?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不远处时不时传来一点声音, 断断续续,听起来像是有好几个人。
而那几棵树背后,他们究竟在干什么,无人知晓。
站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孟柏的脑袋晕晕乎乎, 短短几秒钟内, 内心已经进行了一场风暴抉择。
去看, 还是不去看。
耳边再次响起孟兴仲的声音:“是不是没挖对啊?”
这时缪白开口:“你要去看吗?”
“我......”孟柏脸色煞白, 踟蹰不定, “我也不知道。”
她将目光投向周安, 把决定权交给周安。
周安试探地点点头, “去看看?”
看当然是要看的,若是不看, 估摸着能想好几个晚上。大家都想知道他们到底在干嘛。
至此,孟柏才恍然想起晚上出门的时候孟兴仲好像带了一把铁锹。
原来如此。
“走。”
四人顺着前方的声音往前, 雪夜, 视线倏然变得很黯淡, 耳边是乌拉的风声,明明刚刚还很平静,此刻心情却无法安定下来。
孟柏的心跳咚咚敲打着胸腔, 由未知引起的情绪令她焦躁不安。
越走越近, 前方隐于雪中的身影渐渐清晰,柔软的白雪从天空悄然降至, 雪花落在孟兴仲的灰色夹克上,融化成微不可见的雪水。
他嘴里叼着一根烟, 眉头蹙紧了,臂膀用力地挥舞着, 铁锹栽进土里,掀起白灰色的细沙。
同他一起的,还有四五个男人,而其中最为显眼的竟然是那个警官。
李诉?
“诶?孟叔叔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周安是第一个发问的。
对啊,孟兴仲怎么会和李诉待在一起。
没记错的话,李诉是来调查那起命案的,有一阵子没看到他了。
还以为他不了了之,以为他什么都没查出来。
看这样子还没放弃啊.....
“他们在挖什么啊。”周安眯着眼睛,试图看出点儿什么。
徐舟站在一旁搭腔:“不知道,很奇怪啊。”
孟柏很茫然,她看向缪白,却发现缪白已经没了身影。
“缪白呢?”
缪白呢?她人呢?
缪白不见了,孟柏心情更加烦躁了。
“缪白刚刚不还在你身旁吗?”周安瑟瑟发抖:“我怎么有点儿害怕呢?”
徐舟安慰她:“你别怕,这不全是人儿嘛。”
周安开始浑身发抖,“我忍不住啊,我只是猜想啊,只是猜的,他们不会在挖那个东西吧?”
李诉警官,一个调查二十年前命案的人,大雪天在这个地方,吆喝了一堆人挖东西。
能挖什么呢?不言而喻。
一种可能袭入孟柏的脑袋。
不可能,不应该。至少孟兴仲不应该在这里。
而处于这样的情景当中,孟柏已经无暇顾及太多,她身体几乎僵硬,目光落在孟兴仲的背影上,见他挥舞着有力的臂膀,如同一个在雪里奋战的斗士。
孟柏在没有太多思考的情况下脱口而出:
“爸,你们在干嘛?”
前方几个叨叨碎碎的男人突然噤声,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孟兴仲手里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率先转过身来的,却是李诉。
他看向孟柏,眼里有惊讶,大概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小孩儿此刻会出现在这里。
“爸。”孟柏没管他,而是径直朝孟兴仲的方向走去,直到孟兴仲身边才停下来,又重复那句:“你在干嘛?”
孟兴仲将手里的铁锹插在雪地里,直起腰板来,很是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那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在挖什么?”
“没什么。”孟兴仲打算忽悠过去,转身又看了眼周安和徐舟,嘟哝:“你们怎么都跑这儿来了?”
李诉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咳嗽声,看向孟兴仲,“老孟,要不你带着她们先回去?”
孟兴仲把铁锹扔在地上,点点头,“行。。”
他拉了孟柏一把,有种有什么事情回家再说的意味,可孟柏脚像是驻在了雪地里,怎么拉都拉不走。
她直直盯着那个深黑的洞坑,妄图从里面看到点儿什么。
譬如,那种东西。
可黑漆漆的坑洼里,只有残余的几点白雪,空洞得像是嘲讽。
哪儿来那种东西呢。
“不是,你怎么会在这里?”孟兴仲又拽了孟柏一下,“走了,跟爸回家。”
“不走。”孟柏忽地和这件事情较上了劲,她使劲踩在雪里,一点儿要妥协的意思都没有。
她又看向李诉,直言:“爸,你怎么会和李警官在一起?”
“害!”孟兴仲尴尬地看了李诉一眼,又拉了孟柏一下,“走了崽子!”
孟柏直勾勾盯着李诉,说出一句很玄的话:“你们在挖死人吗?”
李诉眉色凝固,没说话。
孟柏大概明白了,自上次之后,李诉肯定私下一直和孟兴仲联系。
“像是在挖死人吧,是你要调查的案子么?”孟柏的语气很大胆:“我怀疑我见过他。”
“呸!你说什么胡话!”孟兴仲在孟柏脑袋上拍了一下,觉得这话很晦气。
而也是这句话,让李诉皱起了眉头。
他第一次真正看孟柏,那种大人注视小孩儿的高高在上的高位感在此刻消失了。
接着李诉又苦笑着摇头,“那不可能。”
孟柏才不管他信不信,说:“是不是一个小男孩儿?年纪不大,五六岁,是瘦的,衣服是破的,如果是死了,那大概死在夏天,因为他穿得很薄。”
李诉表情有些微妙。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在一个昏昏欲睡的下午见过他一次,亦真亦梦,只知道他满身是血,脸上也是,他没哭,他只是那样看着我,几秒钟。”孟柏顿了一下,改口,“或许连几秒钟都不算,或许,只有一眼。”
李诉脸上的肌肉突然抽了一下,他明显不淡定起来。
以至于不淡定到伸手朝包内摸出一盒烟,赶紧点燃一根,狠狠抽了一口。
白雾在雪夜里散开,尼古丁的味道有些呛鼻。
四周没人敢说话,大概知内情的人也被孟柏的话吓到了。
连孟兴仲也是听得一愣一愣的,总有种这个人在乱说,却全都撞在点子上的感觉。
好久过后,李诉才吐了口气:“冤魂,可怜的冤魂。”
他踢了一下铁锹,有些气馁,喃喃自语:“可就是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
孟柏很聪明,瞬间明白了李诉的意思,“所以是真的?我看到他了?”
李诉掐了手里的烟,扔在雪地里,噗呲一声,烟头变成了煤黑色。
他什么都没说,摇了摇头,“太奇怪了。”他环顾四周,抬眼去看旁边的那棵树,“很奇怪,应该就是这里。”
孟柏不知道他在自言自语个什么,只隐隐感受到那种执着。
要将一件事刨根问底的执着。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事情僵持到这种地步,正当孟柏一筹莫展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缪白的声音:
“孟柏。”
清越的声音滑过耳边。
循着这声音,孟柏抬眼去看,发现缪白竟然站在前方不到十米的树下。
孟柏这才意识到,不是缪白消失了,缪白只是往前走了一些,仅此而已。
她正低头看着地上的雪,目光专注,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那张雪白的脸颊在黑夜里愈发显现,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雪突然变大,缪白的身影与雪地格格不入,她喜好黑色,而雪却是那么的白,孟柏心想,这种反差感从何而来,大概是因为缪白原本就不应该属于这里。
在所有树叶都凋零的季节,松柏常绿,而缪白就站在那棵绿树下,像是什么昭示。
孟柏忽然被攫住了目光,她一瞬不瞬盯着缪白。
耳边传来李诉的声音:“挖错了吗?没挖错啊。”
也是这句话后,鬼使神差的,缪白抬起了头。
她看向孟柏,孟柏也看向她。
两人目光相触。
她们相距十几米的距离,在簌簌的风声里,漫天飞雪里,缪白眨了眨眼睛,说了两个字:
“过来。”
一瞬间孟柏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侧目看向李诉,小声说:“李警官。”
孟柏指向前方松柏的位置。
也是缪白的方向。
缪白的身影如此清晰,但除了孟柏无人可见。
这是属于她们之间的,无声的隐身秘密。
而此时此刻,这几双眼睛同时看向那棵树。
李诉困惑且茫然。
在众目睽睽之下,缪白对孟柏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脚下的位置。
于是孟柏才真正确定,原来缪白真的是在向她传达什么。
她对缪白点头,转身对李诉说:“既你已经挖了这边,为什么不去那边试一试?那也是一棵树,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