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事已至此,也不是完全没有挽回的余地。只要黑泽脸皮够厚,直接关灯睡觉,鬼冢总不见得破门而入。
降谷隔着厚重的窗帘,察觉黑泽望来的视线。他赶忙小幅度晃动身体,谁知对方看都不看,直接转身,走去开门。
“……”
降谷居然已经不再惊讶。
门口,鬼冢的脸映入眼帘。他不苟言笑,盯了黑泽一会儿,语气不耐道:“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赶紧睡觉!”
琴酒似是没发现他的怒气,不卑不亢:“鬼冢教官,我明天考试,大岛校长特批我今晚可以通宵复习。”
“?”
听到这话,鬼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一个特批!』
面前这人还没进校,就开始要求特.权,真要进了,还得了!
而且现在已经十一点半,他根本不可能为了这种小事打电话去向校长求证。
鬼冢死死地盯着琴酒,琴酒回视,随时间一分一秒推移,两人愈发剑拔弩张。
渐渐地,这股战火也烧到窗帘后的降谷,他大气不敢喘一声,也无暇思考黑泽为什么偏要惹怒鬼佬。只希望鬼佬赶紧转身离开。
正在这时,窗帘外的琴酒毫无征兆勾唇一笑。他走回书桌,“啪”地伸手关掉台灯。
如墨夜色如头巨兽,立刻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整个房间。
鬼冢在琴酒背后眉头紧皱,多年的教学经验告诉他,对方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
『到底想干什么?』
思索间,琴酒走向阳台。
踢踏踢踏。
降谷隔着窗帘,注视他高挑的身影逐渐靠近,每一步都似乎精准地踩在他狂跳的心脏上。
踢踏踢踏。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
终于,琴酒在窗边站定,微微侧身看着鬼冢问:“鬼冢教官,如果警校的学生过了熄灯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会怎么样?”
鬼冢答道:“记过。”想了想,意有所指地又说,“态度不好的,可能会被直接退学。”
“原来是这样。”琴酒恍然大悟,淡漠的视线悠悠转到窗帘之上,降谷藏身的地方。他透过深蓝色的布料和后面的青年对视,唇边扬起抹恶劣的笑,在降谷头皮收紧的同时,猛地扯开右手边的窗帘!
“啪——”
『这个疯子!』
降谷从不随便骂人,因为他最知道语言的力量。但此时此刻面对黑泽,还是忍不住口出恶言。
他眼疾手快抓住窗帘一角,隔着粗糙的布料和琴酒对峙。
降谷周遭的声音仿佛全被稀释,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震耳欲聋。
黑泽的力气比他想象中更大,紧握的拳头克着他的,掌心旁的肉也蹭得生疼。
就在他们彼此互不相让时,身后的鬼冢突然出声:“黑泽阵,你这是在玩什么把戏?”
琴酒闻言,骤然收手。降谷看见他唇边愉悦的笑如水中海豚,极快地出现后隐没。
“……”
降谷心跳如鼓,胸口涌上劫后余生的放松或是别的什么。
鬼冢靠近,而琴酒侧身,正好不偏不倚挡住降谷躲藏的位置。
“我又想了想,虽然我还没正式成为警校生,还是遵守学校的规定比较好。既然不能用台灯,用自然光也一样。”
鬼冢顺着琴酒的视线瞥一眼夜空。云层厚重,别说月亮,连星星都不见几颗。
有个屁的自然光!
他粗深的眉毛皱得能压死苍蝇,瞪琴酒一眼,恶狠狠道:“想开灯看书就开,别搞得我虐.待你一样。”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离开,经过琴酒时看都没看对方一眼。琴酒却漫不经心出声叫住他:“鬼冢教官。”
“又怎么了!”
“请问如果我考试通过,能到您的教场学习吗?”
『这小子现在语气倒恭敬了起来,可惜已经晚了!』
其实今天下午,大岛校长也曾把他叫到办公室,询问相同的问题。
他的回复模棱两可。
鬼冢当时对黑泽没有任何看法,只是觉得松田阵平、萩原研二和降谷零三个臭小子平时已经够让他烦。
不过经历了这次查房,他说什么也不会要身后这个讨厌的学生!
鬼冢没忍住冷嗤一声:“是吗?你想进我的教场?可我不觉得前一晚还在临时抱佛脚的人能考进警校。”
出乎鬼冢意料地,黑泽对他的评价只是沉默。这股沉默一直随身后的视线,持续到他走出房间。
鬼冢反手关门,在寂静的走廊重重吐出口浊气。
他要是再待下去,太阳穴都快被气爆了……
*
走廊里鬼冢的脚步声很快消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琴酒并不在乎,很快把窗帘完全拉开,紧贴墙壁的降谷整个露出来。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因愤怒泛红,金色的发梢争先恐后往下滴着汗水。
他下垂的猫眼里满是愤怒,注视琴酒的模样好似头即将发起攻击的狮子或老虎。
但哪怕狮子、老虎遇上琴酒,也不得不瞬间变成听话的小猫小狗。
琴酒不置一词走到桌边抽了张餐巾纸,回去递给降谷:“擦擦吧,你脸上都是汗。”
“啪!”
话音未落,降谷猛地拍开他的手,那张干净的餐巾纸轻飘飘落到地上。
“这么耍我有意思吗?”降谷怒目圆睁问。
降谷这一下用力极大,琴酒瞥了眼自己泛红的手背,面不改色说:“挺有意思的,我看你现在挺清醒。”
“……”
降谷之前帮黑泽复习的时候确实打过几个哈欠,但那是因为他一直遵从警校的作息,生物钟固定导致的,不是真的想睡——
就算他真的想睡,也不是黑泽用这么恶劣的方法捉弄他的理由。
琴酒懒得理降谷心里的弯弯绕绕,捡起那张餐巾纸随意擦擦皮鞋上的灰,自顾自走回书桌。
昏黄的光在他苍白的脸上半明半暗,很好地掩饰住唇边那抹得逞的笑。
事实上,琴酒自己也在犯困,尤其是碰到那些该死,不知所谓法条的时候。
但他见惯大风大浪,心跳常年平稳,肾上腺素也不会随便分泌。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现在只有22岁的降谷零身上——
既然他因为通感承受了很多,为什么不能反过来加以利用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时候的波本可真不禁逗。
无聊中又带点别样的意思。
『挺好的。』
*
虽然遭遇了残酷的玩笑,降谷还是尽职尽责地陪黑泽复习。
他问琴酒走.私枪.支怎么判刑?贩卖d品呢?
谁知明天都要考试了,黑泽还是一问一个不吱声,到后来脸色还越来越臭。
他都被带得有些着急,对方却索性关了书跟他闲聊:“我今天去问校长考试安排,听说你是近十年能力最强的综合Top。怎么做到的?”
尽管琴酒在夸人,但面无表情;
尽管降谷被夸了,也只是低着头沉默。
一股微妙的静谧在两人间蔓延,琴酒也不急,反正他对降谷的心理状态了如指掌。过了好一会儿,降谷飞快地说:“因为不想被别人看扁。”
降谷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黑泽说出实情,或许是太晚了,他困得脑子里只剩浆糊;或许是对黑泽冷淡的性格有所了解。
对方如他所料,没多问一句。
琴酒若有所思,“啪”地一下关掉台灯说:“困了,睡吧。”
他起身走向床,降谷和他擦肩而过。琴酒顿了顿,不轻不重抓住降谷的手:“去哪儿?”
降谷转头看他,下垂的猫眼在黑夜里格外明亮:“你都觉得复习好了,我当然是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仔细听的话,还能从这句话听出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琴酒不由嗤笑,那些狗屁的法条,他看过、读过,自然就记进脑子里。至于找诸伏景光补习,只能说是另有目的。
“现在这么安静,你一出门就会被发现。说不定哪个睡眠不太好的家伙会直接报给鬼冢。”
黑泽说得有理,但降谷刚被捉弄,两人也不是能同床共枕的关系。
降谷在黑暗里,脱下鞋拎在手里,挑衅地对琴酒笑说:“这样总行吧?”
“……随便你。”
琴酒不用降谷提醒,就放开了手。他没目送对方出去,而是径直躺到床上。
降谷听到身后的动静,没有回头,关门时却下意识找寻琴酒的方向。虽然只是极短暂的走神,他手里一只鞋还是落了地。
“啪嗒”一声,在寂静的走廊格外响亮。
降谷呼吸一滞,开始莫名后悔。学生寝室都是单人床,但两个人硬挤也挤得下。更何况黑泽的这张靠着墙,绝对不会摔下去。
不过事已至此,他不可能再去跟对方“求饶” ,只好咬咬牙,关上门走了。
他离开的同时,琴酒的一声冷嗤回荡在房间里……
*
如琴酒所料,降谷即使回到自己房间也没有快速入眠,反而心跳加快,不知道在胡思乱想点什么。
所以琴酒才让降谷一起睡,实在不行还可以打晕。
他平躺在床上,烦躁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彻夜未眠。
*
隔天,上午十点。天光大好,名为“仲夏夜之梦”的咖啡厅里却空无一人。之前的枪击余韵还远未消散,丽子也不在意,趴在吧台上划着dating app,安室则在他身旁兢兢业业地擦拭料理台。
忽然,丽子发出声短促的笑。安室循声望去,对方眉开眼笑说:“好了,我要出去约会。小安室今天也一起放假吧!”
安室对丽子的性格有所了解,对方凡事不往心里搁,最重要的是不缺钱。
“好啊。”他笑了笑说。
本来店里刚出了事,他该和老板共同商量对策,现在丽子主动提出,他也正好有个地方想去。
“能借我下你的化妆品和假发吗?”
丽子闻言,狐疑地回头看安室一眼:“可以是可以,但你要干嘛?”
安室但笑不语,丽子见状也不再问,反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隐私。
就像安室也从没问过他为什么喜欢穿女装。
丽子给了安室想要的东西,忙不迭踩着高跟鞋走了。
安室独自坐在店里靠墙的某张餐桌上,细心地用遮瑕膏掩饰手背的伤口,他戴了顶黑色的假发,脸上稍作乔装,一切准备妥当后,锁了门,出发去那个熟悉的地方——
因为回到过去,最有希望见到逝去好友们的地方。
*
今天是周六,按理说警校里不该有太多学生。降谷到达目的地后,才发现自己预估严重失误。
校园里人头攒动,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要属射击场周围。黑泽阵正在里面进行射击测试。
场外赶来凑热闹的学生七嘴八舌讨论着:“诶,听说黑泽蒙着眼开枪,是真的吗?”
“蒙着眼算啥?现在正在左右开弓呢!”
那人说着,点开学校的内部论坛,翻到首页飘红的第一个贴子。匿名的贴主正在实况直播黑泽的射击测试。
每个进入贴子的人都要支付100论坛币,论坛币和日元等价。
『黑泽?』
安室听到这个名字,心里涌上阵奇特的预感。他立刻掏出手机。
虽然降谷现在不是警校的学生,但摸进论坛的贴子对他不费吹灰之力。
浅蓝版面的首楼里插着个可供放大的视频框,一个穿黑风衣,银色长发的男人脑后垂一截领带,正站在场中央,左右手同时持枪,对着四面八方随机出现的靶位射击。他闲庭信步,衣服下摆随场内的风轻轻飘荡,每开一枪,靶位的中间就被贯穿,应声倒地。
“!”
安室的心跳漏了半拍,尽管看不见男人的正脸,也能确定对方是他要找的琴酒。
『Gin、Gin、Gin——』
他脑海中不断呼唤这个久违的名字,兴奋之余也产生了一丝怀疑。
为什么琴酒会出现在这儿?还在参加所谓的入学考试?
思索间,身旁学生们的窃窃私语潮水般涌入安室的耳朵。
“我靠,他真的好帅。应该还没谈吧?”
“谈什么谈,直接梦一个跟他上.床啊。”
说这些话的人有男有女,无一例外都处于对琴酒极度着迷的状态。
安室望着屏幕里高挑的身影,眸色微沉,轻易锁定他搂过的腰、吮过的e垂和揉乱过的长发——
在看不见的角落,一切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下一秒,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
“草,我的手机怎么强制退出了!”
“我也是,没法重新进啊!”
安室置若罔闻,压低帽檐,快速从松散的人群缝隙穿过去,闪身溜进射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