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域主大人前两天带了个人回来。”

  “我知道!那人跟疏白长得特像,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不不。”最先开口的小兵老神在在地反驳道:“新来的那位又温柔又善良,跟疏白这种故作清高的可不一样,这不,给自己作到病房来了。”

  他的语气带了些嘲讽,听得一旁的小兵连忙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别给听见了。”

  他们凑在战舰的甲板上嬉笑议论,却不知在身后的临时病房内,躺在病床上的青年已经悄然转醒。

  一双漂亮却漠然的眼睛自黑暗中缓缓睁开。

  外面的讨论声隐约传入了青年的耳中,他眉峰轻拧,银白色的眸中尚且有些茫然,显然尚未完全清醒不清楚状况。

  下一刻,腰腹猛然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嘶——”

  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搭在床单上的手颤抖地抬起,似乎想要触碰,却因为失力在伸到一半时倏然落下。

  是了。

  疏白轻轻闭了闭眼压下窜上神经的剧痛。

  这次他主动参与北部叛逃军的剿灭行动,在剿灭接近尾声时却不小心被敌方捅了一刀,装了燃石的刀身滚热,硬生生在伤口上腐蚀出一块洞来。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你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换班巡逻!”

  外面陡然安静下来,紧接着就传来两个小兵慌乱地应答声:

  “是!”

  伴随着一阵急促地脚步声,大门在下一刻被缓缓推开。

  疏白的目光也随着声音转了过来,室内一片漆黑,唯外面的甲板上挂着照亮的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打开门,逆光站在门口,光线模糊他脸庞的轮廓,一时间难以看清。

  而男子在与疏白对视的刹那,似乎愣了下。

  外面隐约的淡光透过窗户落在对方略显苍白的脸庞,眼帘半阖,白色的睫毛留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唇色因为失血而微微发白,素来冷漠的人在此刻的虚弱下也仿佛软化了棱角。

  “你,醒了。”男人语气有些僵硬道,抬手将临时病房的灯光打开。

  炽白的光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映照出窄小的空间和寥寥几个病床,而几个病床也仅有一个位置上躺了人,显得空旷又寂寥。

  男子迅速将大门关好,目光触及旁边打开的窗户时立马明白过来,抿了下唇神态紧绷:“你别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们哪知道什么,每天听点小道消息就开始胡编乱造......”

  话说到后头,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透出一点心虚。

  说实话,在疏白救过他一次前,他也像那些人一样。

  ——觉得疏白不过是个靠域主上位的男人,一个肆无忌惮娇生惯养的废物。

  他的目光有些紧张,刻意避开疏白的视线后随便拉了张椅子在病床边坐下。

  这里没什么精妙的仪器,是底下的伤员太多了,所以才临时开了上面这间休息室暂时安置新伤员,昨天有几个被挪下去了,现在只剩下疏白。

  而刚才那两个恐怕是刚支援来的小兵,压根没注意到嚼舌根的地方后有个临时病房。

  “别理他们。”男人干巴巴地安慰道。

  疏白听后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他安静地躺在那里,只是有些疲累地半阖着眸子,视线静静地落在头顶白炽的灯光上。

  ——他没在意那些话,从上飞艇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他们讨厌他。

  其实昨晚也迷迷糊糊被吵醒一次,身旁病床的人正巧被搬走,他也听到了护士们的闲言碎语。

  那种厌恶恨不得他消失的语气......

  很正常,他都知道。

  事实上对于这点疏白并不在意,只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那种厌恶甚至憎恨会这样强烈。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的身份,一个本该在垃圾星苟活的臭虫,却因为域主一句话而攀登高塔,极大的反差所以令他们厌恶。

  疏白有些疲累地闭了闭眼,意识困倦,但身上随着醒来而逐渐清醒的疼痛令他不再能入睡。

  那些倒是没关系,反倒是另一件事......

  半响后,他动了动因长久未进水而干涩的唇,“景澜带了人回来?”

  他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景斓也就是他们口中的域主,大概只有疏白能直呼其名了。

  男人陡然精神紧绷,小心翼翼地斟酌道:“.......是带了个人,但或许是朋友或者其他星域的贵客,域主带人回中心岛还是很常见的吧。”

  他不清楚中心岛的情况,但域主从外带人应该不是稀奇事。

  果然,沉默一会儿后疏白点了下头,应该是认同了他的话。

  只是......

  在意识操纵下,终端的浅蓝色光圈在手腕上若隐若现,疏白打开了终端。

  终端所展示的屏幕在其拥有者未示意的情况下是不能为外人所见的,疏白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气色仿佛又差了几分。

  因为目光一直落在疏白身上,男人很敏锐地察觉了不对,他小心问道:“怎么了。”

  疏白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没事。”

  他面前的光屏上飘着一行字。

  ‘我明日就能回去了。’

  这是他两天前发出的消息,但直到现在也未有回应。

  两天前剿灭最后一支叛逃者小队后,他就给景澜发去了消息,结果当晚再次受到了漏网之鱼的袭击。

  他们并没有被铲除殆尽,而是在暗中储蓄力量,等待致命一击。

  疏白本来是没事的,但为了救下维斯,也就是现在守在身边的这位,不小心受了些伤昏睡过去。

  而直到醒来已经是第三天,之前发出的消息却仿若石沉大海,没有半点波澜,对方甚至没有疑问一句,‘怎么还没回来’。

  疏白因为疼痛,忍耐地轻吸一口气。

  随后费劲地将手从被褥下挪出轻轻搭在一旁,更方便看上面的信息。、

  而一边的维斯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但试图提起别的转移他注意力。

  “你别担心,底下病房很快就有位置空出来了,有下面的器械,伤会快好很多。”

  “还有刚才那两个嚼舌根的,今晚让他们多巡逻两个小时。”

  疏白落在光屏上的视线默默在他陡然紧张地神情上扫过,虚弱而平淡道:“谢谢。”

  维斯一顿,连忙摆手,“我谢谢你才对啊,不然我恐怕得半死不活的搁床上。”

  话到这,维斯似乎接收到了什么消息,跟疏白说了一声后便去了外面的甲板上接了通讯。

  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疏白看着光屏上孤零零地一行字,慢慢地断断续续地输入一行话:

  ‘前天遇到了袭击,飞艇时间延迟,大约明日才能到。’

  输入完毕后,他沉默地看了这行话半响,才慢慢关闭了界面。

  虽然疑惑,但也不至于怀疑景斓,更别说将‘域主有了新欢要抛弃他’这类的话放在心上。

  因为他们的婚礼在半个月前就开始筹备了,场地也布置了一部分,就等他任务结束回去。

  他十三岁时来到中心岛,十八岁时跟景斓在一起,直到现在,是在一起的第五年。

  相较于那些话,疏白倒更担心景斓遇上什么难缠的事。

  他心底想着,却慢慢地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门口响起‘吱呀——’地开门声,维斯接完通讯,沉着脸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在疏白脸上时便克制地缓了缓神情,从怀里摸出一瓶药小心地扶着疏白起来吞了两颗,尽量温和道:“底下有位置了,护士很快带你下去。”

  疏白只是轻轻点了下头以是回应,随后便安静地闭目养神。

  维斯轻抿着唇,眉宇间可见一丝烦躁。

  刚才是上将的通讯。

  意思很简单,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马上给疏白安排位置,但是......

  “北边军队因为他想打造的饰品牺牲了无数支精英小队,现在不过是被捅了一刀,算得上什么伤。”

  “行了维斯,不会让他死在这里的。”

  “还有域主非常重视新回来的新人,为了新人的欢迎宴也没再提过疏白,你觉得,他在域主眼里还有位置?”

  “不要再过问他的事,我们只负责将他送回中心岛。”上将留下最后一句警告就切断了通讯。

  维斯顿时给气得说不出话。

  一是为上将对疏白的态度,二则是上将对他的怀疑。

  上将觉得他为疏白找医疗资源,是为了巴结对方!

  是!因为上将的偏见不愿意给疏白医疗资源,他确实去求情了,但对方救了他的命,他还不能真切的感激?

  何况,他不相信疏白是那样恶劣的人。

  想到此,维斯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疏白沉静的侧脸上。

  白色的软发因为仰躺的姿势尽数随着脸庞落在了枕头和耳旁,露出透白的皮肤,他的眼睛轮廓格外漂亮,眼尾处微微翘起,修长的白色睫毛若有若无的在眼睑上留下一片阴影,却这盖不住那颗近乎勾人的泪痣。

  本来该是一张格外惑人的面容,却因为面容主人冷淡和疏离的气质,硬生生将惑人的气息压下。

  这一眼,维斯不禁看了许久。

  他曾经因为厌恶从未多看这人一眼,但显然能被域主宠爱那么多年的人的确是特殊的。

  从外来看,疏白无疑是极为好看的。

  之前他也同所有人一样,只觉得他是个被域主从垃圾星捡来的烂人。

  他不断地像域主索要着常人一辈子都看不到一眼的珍稀玩意,却只为打造无用的精美饰品。

  比如斯特星的毒龙牙做成的龙牙项链,比如艾斯卡星的星钻做成的耳坠等等如此,多不胜数。

  偏偏域主对他百依百顺,为此无数精英小队覆没在那些星球,只为了取回那些或是漂亮或是珍贵的玩物。

  但现在......

  维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他真的很难想象愿意在危急时刻救下他一命的人会是那样骄纵无理的人。

  那时候敌人从一个刁钻的角度偷袭,别说他极大可能丧命,就算是就下他的疏白一个不慎也会死。

  但对方就是出手了。

  再如现在,面对被搬空只剩下他一个病人的临时病房,他也没有一丝怨言,只是安静地等待着所谓合理的分配。

  想到这,维斯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或许是目光停留的时间长了,疏白忽然与他对视上时,维斯吓了一跳,连忙结巴地解释道:“我就是,想些事情。”

  疏白似乎也没在意,只是单纯看了眼又转而看向别处。

  维斯一顿,松了口气。

  他的视线又留恋几眼就没再多看,只是最后目光在圆润的耳垂上扫过时,心底陡然疑惑。

  说来,似乎从见到疏白开始,对方就从未带过什么奢侈的饰品。

  .

  两个小时后,护士终于来接疏白到了下面病房接受仪器治疗,不过现在属实有些迟,大约还有八个小时就要到中心岛了。

  被推进病房时,疏白清晰感受到了无数转来的视线。

  好奇、恶意、不耐......

  他一概不受影响,直到护士为他拉上帘子,掀起被褥安装上小型修复器。

  这里又发生了争吵,因为这是最基础的治疗设备,一般用于皮肉伤,显然对疏白这种伤口的用处不大。

  维斯有些恼火,“我记得刚从六号床卸下一台治疗仪。”

  “不好意思维斯少将。”护士也很为难,她低声道:“那台仪器被安排去给十号床的病人了。”

  维斯听这话就知道是上将的意思,顿时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疏白开口了,“没关系。”

  他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搭在了修复器,“很快就到中心岛了,这点伤在中心岛接受治疗一样的。”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事情也平息下来。

  维斯本来还想陪他,也被淡淡地拒绝了:“你应该还有许多要忙,这伤不要紧。”

  话落,又继续道:“不过或许下站时要拜托你。”

  大概知道单纯那样说维斯不会离开,所以他便又提出了请求,以告诉对方自己不是强撑而是真的不需要。

  维斯凝视了许久,视线在疏白的脸上扫过,似乎在验证对方话语的真实性,许久后,他在疏白地终端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那您有事情就叫我。”

  他嘱咐道:“那些人的话您别听进去,不过是风言风语,等到了见到了域主大人,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反正他不相信上将的意思,就算养条狗十年也有感情了,何况疏白跟域主真真切切相处那么久,怎么可能立马将人抛下。

  疏白只是点了下头,很平淡地给予了回应。

  他与人的态度真的很疏离,无论是话语还是动作,给予维斯地回答总是少得可怜。

  要是放在之前,维斯肯定心生厌烦,觉得不愧是域主娇养出来的。

  但现在不同,越来越多的接触使得他认识到疏白并不如传言中的那样。

  疏白就这样睡睡醒醒直到最后一次醒来时已是午时。

  维斯刚巧在他的床边,从面上来看有些兴奋。

  “快到中心岛了。”维斯小心地将疏白扶起来坐到轮椅上,顺手给对方披上一件厚实的外套,将绑着绷带的手和仅着单薄衣料的身体牢牢盖住。

  “域主大人来接您了。”维斯兴奋道,看起来比疏白都开心。

  域主大人既然来了,那当然说明疏白还是对方心头所爱,而上将也该斟酌斟酌自己之前的行为了。

  “中心岛近期气温低,您裹好。”

  疏白刚睡醒还有些回不过神,或者说这几天都有些昏昏沉沉地,但好在话是听清了。

  他揉了揉有些泛疼的额角,想到将要见的人漠然的目光也不免柔和些许。

  只是心底莫名还是紧绷着,而那条信息也始终未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