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昕望着郝然滔滔不绝的模样, 忽然为这一夜的胡思乱想感到愧疚。
她一方面觉得魏京岚做什么都不为过，另一方面却还是听信了别人的片面之词，在脑子里做好魏京岚会报复她的设想。
怀疑的种子并非别人播下, 而是她自己没有做到全然相信魏京岚。
她蓦地想起在国外，如果那次和魏京岚吵架, 迟昕能对魏京岚多一点信任，是不是日后对阮忻意就能提前防备，而不是任由她在自己这里挑拨离间？
如果她能在魏京岚提出见家长时, 坚定地相信魏京岚说的那句“交给她”，是不是她和魏京岚就能有机会把矛盾化解, 而非走到星离雨散这一步？
可惜哪里有什么如果, 一切都是她反思后才能意识到的错误。
然而她的错误还不仅仅是怀疑……
“然然, 我是不是挺白眼狼的？”迟昕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也产生了幻觉，她或许才是那个手握镰刀的人，恣意妄为，让曾经那样在乎她的人血流如注，体无完肤。
郝然眨眨眼：“昕姐为什么这么说？”
“能让平台报价下调的人还能有谁呢？”迟昕虽是疑问，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可我却不记着那些恩, 倒来怀疑她会针对我。”
“这不是您的问题，您之前又不了解报价的事。”郝然安慰她。
迟昕试图弯起唇角却失败, 罗钰的电话恰好在此时拨来。
“昕昕，我去打听了一下，平台的确有崔家的股份……”
“钰姐。”迟昕打断经纪人：“之前平台报价给折扣是怎么回事？”
“啊？郝然跟你说的？”罗钰顾左右而言她。
“钰姐, 我只是想知道有或者没有。”迟昕却不跟她兜圈子。
“我也不确定，平台之前给我撤热搜或者推热搜的报价确实比市价低一些, 但这本来也是根据公众人物本人的热度和自带流量的综合考量。再说，这些事, 你平常也没过问，我就没和你提。”
“我知道的。”迟昕放低声音：“我不是在怪你，钰姐。我只是……”
她只是想搞清楚，自己到底还在一无所知里亏欠了魏京岚多少。
钱可以算得清楚，那感情呢？
“昕昕，那都是过去了。”罗钰劝解她：“你不用想什么多，好好应对当下的危机，把职业的路走得更远更宽，才是你需要去考虑的。”
迟昕明白罗钰一直想让她放下魏京岚，干脆默不作声。
她放不下，也不能放下。心安理得接受心上人的馈赠，转而将她留在泥潭中不闻不问？那她怕是枉为人。
“钰姐，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的。”
迟昕想通罗钰为什么要将被黑的事往魏京岚身上引，一方面确实是有所怀疑，另一方面，罗钰是看她最近放弃工作，担心她会对自己的职业前途不负责任，所以希望她能断了对魏京岚的念想。
“我没有就此退圈的打算，恰好遇到节目组的事才顺势休息一段，等解决更重要的事之后，我就会复工。钰姐，我理解你对我的担忧，但是，别把脏水往岚岚身上泼了。”
她已经足够辛苦。
手机那头的经纪人被戳穿心思，叹了口气，转言道：“计划什么时候回来？”
迟昕思索半晌，周楚郢直到现在都没给她准确答复，她也不甘心什么都没做好就轻易放弃回礼城。
“再等等吧……”
可她好不容易等来周楚郢回复的同时，也等来黑粉铺天盖地的谩骂。
原来在节目中的事，被有心人曝了出来，发布视频的博主说她是资源咖，与节目组投资方关系匪浅，所以在节目组耍大牌，因嫉妒同行表现优秀抢她风头，公然让别的同行临时更换节目，给节目组和同事都制造了不小的麻烦。
后来又和自己背后的金主闹别扭，半路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节目，可谓是将契约精神弃之不顾，想上就上，不想就放节目组鸽子。
视频只放了吴曦前后录制的歌曲变化以及她与吴曦单独交谈的画面，只是博主投放的时间格外巧妙，赶在节目组正式播出第一期并确认她退出后续录制的关节上，与事实结合扭曲因果，令她百口莫辩。
罗钰又在半夜紧急联系公关，焦头烂额之下难免语气责备：“昕昕，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和节目组商量好了’？！”
迟昕无言以对，只得老实道歉。
“吴曦的曲目更换确实是我的问题。”她尽量解释：“那首歌就是阮忻意从我这里拿走的歌。”
“你送都送了，为什么要管人家在哪里唱呢？”罗钰不解。
“因为那首歌对我很重要。”迟昕知道瞒不过，只得实话实说：“所以我将它的版权重新买回来了，以我的个人名义。”
“什么？？？”罗钰震惊之余，意识到迟昕先斩后奏，不仅如此，如果不是被曝出，她都不打算跟自己报备。
“迟昕。”经纪人罕见的发了火，“你有认真考虑过团队的共同利益吗？送出去又买回来，做这种受累不讨好的事还企图瞒着我，你到底在搞什么？！”
“对不起……”
“我现在不想听你道歉！”罗钰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如果觉得自己能搞定就给我方案，我照做！”
“钰姐，你受累和节目组以及吴曦的经纪公司联系一下吧，至少确认一下情况。”迟昕自知理亏，将姿态很低。
“昕昕，不会现在还认为节目组毫不知情吧？你在圈子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样的话题曝出来，受益的是谁你当真不清楚还是装傻？！”
其实经纪人的意思很明确，罗钰认为这背后就是节目组自己搞的把戏，旨在挑起争端，为节目制造看点。
至少目前从获利者上来看，迟昕这黑热搜的关注度越高，对于节目组和另一位“受害者”吴曦，是利大于弊的。
可迟昕总觉得哪里不对。
“昕昕，我不求你能立即放下，但有些人早已不是记忆里的人，你要清醒一点。”罗钰苦口婆心道：“你不是在京城吗，有机会不如找她开诚布公地谈谈？她想要什么不妨直接说清楚，别这样总是找你麻烦。”
迟昕“嗯”了一声，只在心里接受了罗钰的好意，却没将经纪人的话听进去多少。
“我先联系付语青工作室问问情况，保持联系。”
“好。”
等挂断电话，迟昕才问站在一旁对她露出担忧神色的郝然：“你也觉得是节目组做的吗？”
小助理面露犹豫，没能答出个所以然来。
团队最终还是花大价钱压了热度，但也耗光了罗钰对她的包容。
经纪人只再给她一周时间调整，调整结束必须立即复工挽救岌岌可危快要崩坏的口碑。
迟昕别无她法，暂时答应下来，眼瞧着转天就到了与魏京岚再次相见的日子，迟昕却不知该怎么交代自己又要回去赶行程的事，只得先询问周楚郢意见。
“你打算放弃？”周楚郢面色冷淡，眸含几分讥诮。
“不是，我只是没办法一直待在这里随叫随到了。”迟昕表明自己的情况：“我最近风评不太好，需要增加曝光度挽救观众缘。”
“迟小姐最近一直在京城？”周楚郢神色稍缓。
“是的。”
“那你同岚岚商量，我不干涉。”
“谢谢。”迟昕感激道。
“迟小姐，我希望你不要半途而废。”周楚郢想了想，还是提醒：“毕竟岚岚现在这样，你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我不会放弃的。”迟昕对着她承诺。
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珍惜还来不及。
魏京岚很快就到，周楚郢也不再耽搁，将迟昕安置在原定的房间后便去迎魏京岚。
不一会儿，魏京岚便跟着周楚郢来到诊疗室。
她一边对周楚郢做出稍等的手势，一边继续将手边的电话打完。
“你继续。”
电话那头的导演也觉得打扰了魏京岚不好意思，但节目的热搜确实有些奇怪，当下虽然没有影响到节目的播出，甚至白给了热度，可不保准后续还会出现什么问题，万一把魏京岚牵扯进来就不好了。
“查到视频的来源和拍摄者了吗？”魏京岚思索片刻，问。
“能知道场内细节的，应该是很熟悉的人。”导演斟酌着道。
“所以你只是想告诉我，你的团队出了内鬼？”魏京岚语气很平，语调也没有任何变化，听起来好像只是一般的问询。
但导演还是心虚的开始冒汗。
“我会尽快调查，给您一个说法。”
魏京岚嗯了一声：“还有其她的事么？”
“这次的热搜主要是在针对迟昕老师，我们观察了一天，没有营销号引导带节奏抹黑节目组的迹象。但是付语青那边有表示希望节目组能主动和迟老师团队联系委婉地澄清一下。”
导演不敢隐瞒，迟昕与魏京岚闹矛盾的因由只有当事人清楚，万一她不知进退得罪魏京岚，那有些得不偿失。
但她的言语中不知道有什么漏洞，竟惹到了魏京岚。
“迟昕那边惹出来的麻烦，倒让节目组上赶着找她澄清？”魏京岚冷笑出声：“这是什么道理？”
不等导演再说什么，魏京岚便做了决定：“各扫门前雪，她折腾出来的烂摊子让她自己去收拾，节目组没那么闲。”
“明白。”
魏京岚结束电话，将手机搁置在一边，转头便瞧见周楚郢对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
她并不知道，迟昕就在隔壁，所以刚才讲电话没有顾及。
可周楚郢却有些顾虑，魏京岚现在还要依靠迟昕协助改善精神状态，万一迟昕因为今天的言论撂挑子不干，另找人替代倒没什么，但是魏京岚的好不容易有可能缓解的幻视再出问题就很麻烦了。
期间，周楚郢朝隔壁瞟了不知道多少次，那边并没有什么反应。
“迟昕那边出了什么问题么？”见魏京岚问，她只好状似关心的回应。
魏京岚熟门熟路地半躺在上次的位置，将眼镜摘下，捏捏眉心：“听说她最近在热搜上住下了，黑词条一个接一个，不知道背后得罪了什么人。”
“她最近不是就得罪你一个？”周楚郢讶异，她最近没有关注娱乐消息，怪不得迟昕要赶着回去，原来不是什么托辞，而是真的遇到难处。
“……”魏京岚对好友的直言不讳表示无奈，眉尾挑起：“但给她推热搜的不是我，我还没那么无聊。”
“我知道，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你也不屑做。”
周楚郢对她了解，刚才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为了让隔壁的迟昕听个墙角，变相为魏京岚澄清罢了。
“不过……”魏京岚话锋一转：“她白给的热度，节目组自然笑纳。反过来担心她还要上赶着给她澄清，那还是冤大头才会做的事。”
“那内鬼是怎么回事？”周楚郢只将她刚才的电话听了个大概，顺势问道。
“迟昕热搜的视频来源与节目组有关，导演担心牵扯到我，怕我怪罪，提前给我打预防针来了。”魏京岚直接道破实情：“我哪里能让她随意推卸责任，有内鬼就找，来我这招呼一声就想不了了之，她想得倒是美。”
“啧……这圈子，弯弯绕还不少。”周楚郢发出感慨。
二人说话间，又有电话顶进来，魏京岚重新拿起手机点了通话。
原来是与她相熟的平台小领导来找她问热搜监控包年活动。
“平台之前出过这种套餐？”
“没有，可能是迟昕团队最近天天盯热搜盯烦了，所以想找个捷径。您看……”
魏京岚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是找她要个明确的指示。毕竟以前她为了迟昕在平台那边打过许多次招呼，最近又事不关己，与从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以后的事，好与坏都跟我无关，不必看我的面子。”
电话再次挂断，魏京岚被这些琐事相关的那个名字闹得有些烦心，干脆闭眼缓缓神。
周楚郢端了杯水给她，关心道：“还好吗？”
“你以后若是遇到喜欢的人，可别一个上头，在她的事情上大包大揽。”魏京岚接过杯子，露出一抹苦笑。
周楚郢摊摊手：“这话你应该对我姐说，我一个心理咨询师，可没什么能力包揽别人的事。”
魏京岚敏锐地捕捉到重点：“临绾姐有喜欢的人了？”
“对啊。喜欢一阵子了，这不，终于让她逮到机会亲近人家。”周楚郢撇嘴：“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人家的样子……”
“谁啊？”魏京岚被她的模样逗得一哂，心情逐渐放松下来。
周楚郢却在嘴边做出一个拉链的手势：“暂时保密，以后你就知道了。”
魏京岚只是随口一问，好奇心并不重，见周楚郢不说，也不深究，转言道：“夏医生到了么？”
“夏医生？”周楚郢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魏京岚抿了口水，道：“夏初。”
“哦，你说她啊……”周楚郢恍然，蹭蹭鼻子道：“已经在等你了，诊疗随时可以开始。”
魏京岚放下水杯，拿出自己事先准备的眼罩戴好。
“今天的话题是往事，但是在事件之外，你要去回想描述那时候的形状和感受，并把它们对应起来。”周楚郢将画板放在她身旁，并拍拍她的手：“不能偷懒。”
“那你还要在这里监督么？”魏京岚问。
“怎么，嫌我碍事啊？”周楚郢玩笑一声：“我在隔壁，你有事可以随时按响椅子上的铃，只有一点，在没有我的允许之前，不能摘眼罩。”
“知道了。”
魏京岚爽快地答应下来后便安稳地躺下，找到自己最舒适的姿势。
不一会儿，那位夏医生便走进房间。
魏京岚听着那熟悉的略带些迟疑与怯懦的脚步，唇角便勾了起来。
精致小巧的纸百合被盖了个大小合适的玻璃罩，现在还在魏京岚家里床头摆着。
是真的很小巧，成簇都还没有魏京岚的巴掌大，看到花簇的乐知微很是好奇她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不起眼的小东西，魏京岚也没给什么解释。
她其实也不晓得缘由，只是觉得对方很真诚，不忍辜负罢了。
所以经过上次，魏京岚还挺期待，这次夏医生又会有什么吸引人注意力的小花样，但她等了半天，也没感觉诊疗师有什么动作。
“夏医生？”魏京岚开口唤她。
几乎是同时，魏京岚便闻到了燃香的味道。
沉香与檀香结合，又夹着一点药的清苦之感，让人紧绷的神经瞬间舒缓下来。
“你喜欢这个味道吗？”手机处理的声音自魏京岚身边传来。
“夏医生还要继续用这个软件发音么？”
“嗯。”诊疗师停顿一会儿，又说：“周医生吩咐的。”
“那换个别的声音吧，这个听着像是人工智能。”魏京岚言语玩笑，面上神色却正经非常，令面前的人猜不透。
迟昕犹豫了一会儿，便顺着她：“你想换成什么？”
“换成……”魏京岚沉吟半晌，提议道：“紫薇的声音？”
迟昕：“……”
魏京岚眼睛看不见，只能通过耳朵分辨，只是没想到这夏医生很是听话，竟真的将手机里的转换调成了“紫薇”版本。
“你真的会喜欢嘛！！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嘛！！”
魏京岚噗哧一乐，笑意自唇边蔓延开来。
迟昕被她的好情绪感染，手上打字不断。
“别人都可以笑我，就你不可以！你好过分！！”
“停停停。”魏京岚赶忙笑着阻止：“这听着太尴尬了。”
对方总算不闹了，将声音重新调成正常的女声：“心情有好一点吗？”
魏京岚渐渐收了笑：“好多了，谢谢。”
她没有问夏医生怎么知道的她心情不好，对方也没有解释。
明明她们之前素不相识，却意外的有默契。
“最近……睡得好吗？”夏医生又问。
“比之前好一些。”魏京岚如实道。
酒精的摄入量又恢复正常，最起码不会将自己再丢人地喝进医院去。
“这个给你。”诊疗师将一个小罐子交给她：“每天睡前燃上一颗，有助于睡眠。”
“你点的这个就是吗？”
“嗯，我亲手做的，你放心用。”夏初很真诚：“如果你喜欢，下次我再给你做。”
魏京岚又道了声谢，两人都安静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谁都没有先开启话题，直到香味逐渐消散，夏初才缓缓开口：“周医生让我们聊聊往事，你……想聊吗？”
“你想听什么？”对于她，魏京岚并不排斥倾诉。
“什么都可以，你想说，我就愿意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