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第89章 村中贵人

  天高云白。

  隶州地处神州南部, 梧桐郡又在隶州之南,往年里总是晚入冬,然今年九月的风却已经冷了起来, 凭白多生了几分寒意。风过之处树叶颤颤,落下的叶子被风卷起,一起吹进座偶有鸡犬声可闻的村落。

  一道瘦小的身影背了个几乎是她两倍大的背篓,腰压着往村落里走,这身影正疑惑今日怎不见村头有混子,一个同她一样瘦小的影子就老远蹿了出来, 边跑边喊,“大丫,快回去咧!你家来贵人咯!”

  她说着话已经跑到大丫面前, 就转到人背后帮大丫撑背篓, 这样速度能快一点。

  “大丫,贵人给了你家银块哩,村长也来了!”瘦影子嘴巴不休, “你家还准备杀鸡哩!”

  大丫问:“杀鸡?”

  她声音低, 瘦影子听了个囫囵,琢磨了下才清楚说的啥,于是答:“是咯。俺娘说贵人吃鸡都撇。”

  大丫不说话了。

  可瘦影子见识了一场,正在兴头上要找个人分享,安静了没大一会儿便又忍不住:“那贵人长得可俊了, 比杨头村的秀才还好看!一大群人, 还有刀!他们......”

  ......大丫的家离村头本就不远, 絮絮叨叨间, 就看见了围在她家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最里面还有村长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不知谁先看见了大丫, 推了推前面人示意让路,前面被推的人瞪回来,小小的喧哗刹那闹起,不过没两瞬就在村长一道“做啥子”的怒喝里平息,路也让开,大丫得以背着背篓进去。

  瘦影子跟着沾了光,也如泥鳅般滑到院门里去。

  刚站定,估摸是大丫在犹豫背篓咋整,一道阴影就遮住了两人头顶,瘦影子仰头,手不自觉松了松,背篓就被高壮男人提了去。这男人一身黑色,手腕和胸前还有皮子,他们刚进村时一行人多半都是这副一模一样的打扮。

  瘦影子和大丫都愣愣,看过男人,目光跟着男人落到了院里石桌旁坐着轮椅的人身上。

  好好看的人。

  两人想。

  瘦影子刚才其实说了谎,她人矮,先前挤在人群后面压根没看见贵人长啥样,只听得旁的人感叹,于是在不知晓此事的大丫面前为了炫耀才照搬了别人说的“比杨头村秀才好看”。现下真正看见了,觉得这些人头一次眼光确实好的同时,也生出了些自卑,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瞧。

  大丫和她一样,两女孩一时间也呆住了,不晓得走,就立在石桌对着院门口的路上,村长心底愈发恼火,瞥大丫的娘爹,额头上的褶子折得更深。

  大丫爹不敢动,大丫娘讪讪笑着,拘谨地在衣服上擦手,过来拉俩女娃,但她还没走过来,轮椅上的贵人说话了——

  “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丫娘脚一顿,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村长陪着笑准备开口,贵人扫他一眼,声音很温和,却不容置疑:“让她们自己说。”

  俩小女娃呆呆愣愣,傻站着半晌,头发更稀疏更黄、身子更瘦小的那个——瘦影子,才极小声回:“俺叫草儿。”

  “嗯?”贵人没听清。

  接收到了村长的瞪视,草儿下意识哆嗦了下,随即气不过,一发狠大声:“俺叫草儿!”

  有她开口,大丫也嗫嚅道:“俺叫大丫。”

  草儿吼:“她叫大丫!”

  这下贵人听清了。

  她笑一声,又问:“你们多少岁?”

  方才的经历摆着,草儿已经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她大着声答:“俺们都十二,年尾就嫁人哩!”

  十二?这个世界的人平日里说岁数都是虚岁,也就说这俩女孩才十一,离年尾最多不过三个月,就要嫁人?何况,十一岁的人这副身子骨,说出去八九岁都有人信。

  贵人,也就是沈缜,眼里的笑意敛了起来。

  在场之人也就村长还算个人精,但即便是村长,也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还与有荣焉地夸赞:“咱村的女娃都是实打实的勤快能干......”

  沈缜在这耳旁风里,示意俩女孩再走近些,待到看清她们的模样,她自袖中取出两块小纸包,分给二人:“回答了我的问题,这是给你们的报酬。”

  她咬重了“你们”二字。

  草儿和大丫又愣愣,村长声音也小了下来,然后催促:“快给贵人道谢!”

  “不必。”沈缜笑,很温柔对两人,“去玩吧。”

  草儿又呆了下,然后飞快剥开纸包,看见是糖后一口吃进嘴里,拉着大丫跑开。外面人群里隐隐响起了声唾骂,然后在村长的瞪人威严下小下去听不见。

  实施了威严的村长脸上每一道褶子里都是笑,搓着手看向轮椅上的贵人,对方回看过来,很自然道:“刘头村山清水秀,我确实欲在此停驻一段时间。刚才村长你说,此地有一高公,极擅相面?不知可否细讲?”

  “当然当然。”村长的腰不自觉又弯了下来,“这高公的女还嫁到我们村里来了哩......”

  ......

  被草儿拉着跑到鸡圈这边,两小孩又从后门溜了出去。

  大丫握着纸包往村东走,草儿砸吧砸吧嘴回味滋味跟着她,眼睛瞄到她手,口水不自觉再流了下来。

  “干啥咧?”草儿问。

  “给裳姊。”大丫回。

  草儿就不说话了。

  俩小女孩一路躲躲藏藏来到村东张家,先由草儿探头探脑看了一转,确定张混子不在后冲大丫点点头,两人跑进去,草儿喊:“裳姊!”

  现下村里人十有八九都跑去大丫家看热闹了,张混子的爹和兄嫂都不在,草儿喊了没多久,内屋就走出个麻衣木钗的少妇,少妇甩了甩手上的水,瞧见是她们,笑了出来:“饿啦?”

  大丫和草儿齐齐摇头。

  “裳姊。”大丫小心翼翼把手摊开,让少妇接着纸包。

  那纸包并非寻常草纸,上面甚至还有精细的花纹,少妇只扫一眼便意识到给俩女孩此物的人不俗,她怔了怔,随即想起公公和兄嫂方才去瞧的热闹,没有接纸包,而是问:“贵人给你们的?”

  俩女孩点头。

  草儿说:“俺吃了,这是大丫的。”

  少妇笑了笑,将大丫的手推回去:“大丫自己吃。”

  大丫摇头,又把手伸了过来,草儿在旁边嚷嚷:“一人一半!裳姊,大丫婶有娃儿的时候没吃好食就没生出来,大丫爱你哩!”

  少妇又是一怔。

  草儿说的这事她知道,大丫的婶娘怀孩子时恰逢旱灾,没啥吃食,最后生孩子时一尸两命。

  对上女孩执拗的眼睛,少妇手下意识摸上小腹,片刻,她心底叹了口气,面上笑着,接过纸包到屋里去,再出来时糖已经分成了两块,把一块递回给大丫,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吃下她这一块。

  但大丫并没有吃,她又把她的一块包回到纸包里。

  草儿在旁边咽口水看着,撇了撇嘴。她知道大丫为什么这么干,那糖肯定是留给她弟弟光宗的,谁不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把那男娃儿当宝?

  少妇自然也知道,但并没有说什么。

  毕竟这是别人家事,糖又是大丫的,她想给谁旁人也管不着。何况,就村子里来说,大丫家虽疼男娃儿,对女娃也是不差的,哪像草儿家......

  少妇心中更叹,面上愈发温柔了些,好笑地瞥了眼直咽口水的草儿,问:“我留了一小点煮了锅糖水,喝不喝?”

  “喝喝喝!”草儿眼睛唰地亮起来。

  她拉着大丫跟在少妇屁股后面进屋,咕哝咕哝灌了两碗,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才摸着肚子道别。

  回去的路上先到草儿家,她哄着大丫走了,在树底下踌躇半晌,还是进了院子,然刚进去站稳,一声怒骂就劈头盖脸砸过来:“吃吃吃!就晓得吃!屋里缺你吃少你喝了!好东西不晓得给你弟弟留着点!赔钱玩意儿!”

  她娘气势汹汹地捏着锅铲,骂完这又跟着继续骂:“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像俺和你爹没喂饱过你!俺们省着吃全给了你这赔钱货,倒养出个白眼狼了!不晓得多少人笑话俺!”

  草儿满院子跑,她娘在她身后追,她弟弟能文咯咯地笑,她爹蹲在墙边啪嗒啪嗒抽着旱烟,脸上是和她娘如出一辙的厌恶。

  “俺让你吃,让你吃!”

  她娘还是抓住了草儿,一锅铲一锅铲砸到她身上,“人家大丫能干孝顺,村头村尾都说亲,你个偷奸耍滑的,泼都泼不出去!谁要你!俺当年生了你就该把你溺死!辛苦养十多年......”

  草儿身上每块肉都在痛,胳膊被她娘死死抓着掐的生疼,但她越痛越大声:“贵人是给俺的!是给俺的!”

  她娘气得更狠:“给你的你不晓得给你弟弟留点?哪家女娃像你!你弟弟瘦的这么一点,你是他姊!你以后嫁出去了是他给你撑腰!赔钱玩意儿,你还有理了你!俺就不该生你!”

  院子里打骂声更大,直到外面有谁看不下喝了句:“刘老根!贵人在村子里哩!喊你婆娘省得些!”

  许是喊话人在村子里有三分地位,刘老根——也就是蹲在墙角叼着旱烟的草儿爹褶子脸上先露出了丝讨好,随即立马换成凶狠,吼草儿娘:“有完没完!丢人现眼!”

  被这一吼,草儿娘讨好地缩回了手,骂声也变成愤愤不平的嘟囔,院子里一下声音小了下去,但没得热闹可看的草儿弟能文嘴一撇,立时嚎啕大哭,草儿娘黄瘦脸上瞬时堆满心疼,走过去抱他:“哎哟俺的心头肉哩......”

  面上被狠狠扇了几巴掌现下已经肿起来的草儿回头瞧她娘她爹她弟,挡在眼前的干枯头发亦挡住了她眼里的浓浓愤恨。

  她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这时她爹抽完了一管旱烟,抖了抖烟灰,站起身走过来,看也没看草儿,只吩咐:“把衣裳洗了。”

  一大木盆的衣裳,此刻正摆在院子里。草儿看了眼,没说话,她爹见她这副模样,吐了口痰,骂道:“赔钱货!以为自己是地主家小姐?”

  又看草儿娘:“这就是你生的你教的!”

  草儿娘一边哄着她的男儿,一边怒视草儿:“赶紧把衣裳洗了!”

  她这一骂,草儿弟破涕为笑,许是觉得有趣,还鼓起了巴掌,稍微有点肉的脸甚至弹了弹。

  草儿娘笑嘻嘻,开始逗:“能文,能文......”

  草儿一瘸一拐到旁边,端起木盆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