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第18章 螳螂捕蝉

  烛火摇晃。

  沈缜刚沐浴完,发尾潮湿,穿着里衣披了大氅坐在书案前,看着从江陵传来的书信,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案板。

  倏然,她抬头。

  不多时屋门被扣响。

  沈缜道:“进。”

  门闩并没有插上,外间的人很快推门而入。

  是丛绻。

  她墨发披散,周身都还透着水汽,眼尾像是被蒸红了一般,一抬眼更添楚楚可怜。

  也才沐浴完。

  视线再往下,对方手里正拿着竹卷。

  沈缜了然。

  她让出了点位置,示意丛绻坐到她身边。

  女人身上缱绻的幽香很快萦绕过来,她将竹卷放到书案上,柔声问:“妾是否会打扰阿缜?”

  沈缜温言:“不会。绻绻想问什么?”

  丛绻弯眸笑,摊开竹卷,葱白指尖指着一处朱笔标过的地方,“章三第二段。”

  沈缜草草扫过那段文字,略一思忖,从旁提过笔,细细讲述起来。

  光影晃荡在纸上。

  丛绻蹙起的眉慢慢展开,待到最后沈缜讲完,她已然十分明了。

  女人眼眸清亮,咬唇轻道:“谢谢阿缜。”

  沈缜揉揉她的耳垂,往后靠坐上凭几,淡笑:“不客气。”

  氛围正好。

  沈缜放松身子,将头抵在丛绻肩上,闭上眼睛。

  她呼吸浅浅,但在寂静的屋中格外明显,不知过了多久后,声音稳定下去,像是睡着了一般。

  丛绻屏息几瞬,微微偏头,伸出手,玉指抚上这人的下颌,慢慢滑过。

  指尖一寸一寸抚过,轻颤。

  丛绻眼眶微红,正打算收回手,却一瞬对上沈缜的视线。

  女人慌张移回目光,然而手却被抓住,沈缜语气微惑:“绻绻?”

  她放软声音,温柔的问:“怎么了?”

  丛绻神色挣扎。

  沈缜也不催,只将她捞过,半抱进怀里轻抚她背,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许久,怀里软软的人藏到更深处,闷声开口:“阿缜,你真的喜欢女人么?”

  ?

  沈缜怔,不等她品出这话的意思和形成过程,女人又道:“阿缜每次与妾鱼水之欢,都十分自持。”

  她低眉垂眸,语气坚忍,隐隐带着丝泪意:“阿缜,你问妾要不要做你的妻子,妾记起那日你帮妾查看脚踝时红了脸紧张的样子,故而妾以为阿缜是喜欢女人的......可...”

  丛绻顿了顿,哑着声音继续道:“可阿缜......”

  女人的话没有说完。

  沈缜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的打断她,“绻绻,你在想什么?”

  丛绻偏头,泪水自脸颊滑下。

  沈缜轻叹,将人揽进怀里,默了片刻吐字道:“绻绻怎知...我没有情动?”

  ......

  白烛燃烧过半。

  沈缜起身披衣,给床上女人掖好被角,拿起拐杖推门而出。

  院里,秦枫早已等待在夜风中。

  他低头沉声道:“大人,翟镜女等人到了。”

  沈缜颔首。

  两人一路穿过长廊,跨进东厢。

  屋门被打开的瞬间,里面几人纷纷绷神看来,见着是沈缜,卸下来三分防备。

  书生率先拱手:“阁下,许久不见。”

  沈缜坐到主位,挑眉含笑:“许久不见。”

  她眸光扫过在场几人,意味深长道:“诸位气色甚好,想来成果不错?”

  翟镜女眼波流转,轻嗔:“奴为了见阁下可是特意涂了胭脂呢,气色当然不错。怎知阁下身上......这是才从哪个美人被窝里爬起来呀?”

  沈缜:“......”

  她和颜悦色:“女君想知道?”

  “奴可不敢~”翟镜女掩嘴轻笑,灵活换了话题,“阁下让查的东西,倒是找出了些蛛丝马迹。不知这解药——”

  她拖长声音,媚眼注视着沈缜,意思不言而喻。

  沈缜转着扳指,语气悠然:“我要看过才算数,不是吗?”

  书生应:“是。”

  他没怎么犹豫,从怀里掏出一沓黄纸,放到桌上。

  秦枫快步上前拿过,粗粗扫了眼,呈给沈缜。

  黄纸六张,一张是份姓名单子,两张罗列了年月,后面跟了简要概括的事件,比如“启初十六年正月,世子女与端平郡王共游元宵节”。

  剩下的三张,则都记录的是昔年秋猎谢容落水的情状。

  沈缜指尖敲桌:“当年那批刺客说是盛国所派,查他们的人是皇帝的人?”

  “是。”书生道,“抓捕、审问、到最后监刑处斩的负责人在下都列于名单上,并没有明显异常。那场刺杀确实针对皇帝而去,端王妃是被牵连所致。”

  沈缜若有所思。

  当初她听谢容说是在七年前的秋猎遇见刺客时,就想到了同样在七年前、乾国发兵盛国的理由——

  盛国派人刺杀乾帝。

  盛国啊......沈缜蹙眉。

  盛国这个国家,灭国前十五年里换了十一个皇帝,丛绻曾说她十二年前没入教坊司,不久后因献和被迫流转,多半就是那时盛国在与乾国的“渡水之役”中惨败,故而割地,献上美人数千黄金数万,绢布奴隶众多以求和。

  但这般屈辱得来的和平定然不是长久的和平。八年前,盛国末帝刘旭即位,同他之前的数任年少的皇帝不同,刘旭时年四十又一,若以常理论根本不可能是权臣扶持的对象。

  所以他当然也不是权臣推上去的傀儡。

  刘旭之前,盛国皇帝是他的侄子刘经,此人不及弱冠,有疯癫之症。大约也因为有病,刘经性情暴虐不堪,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其中有两件事最为出名。

  第一件是在他即位之初,权宦往他宫中放了数百美人陪他玩耍。原本就是玩些捉迷藏之类的游戏,可突然有一天,刘经觉得这些都没什么意思,于是他想出了个主意,要找“最漂亮的珍珠”。这珍珠,指的是美人们的眼睛,刘经命人一一挖了出来,由他挨个辨认哪双属于哪个人。

  此事一出,朝堂哗然。可权力制衡,还没等商量完是否要废帝,没多久,刘经又做出了更为疯狂的举动——他说自己思念母亲,于是下旨搜罗孕妇进宫,剖开她们的肚子取出婴儿,要自己躺进去。

  小小婴儿的一方地怎么容得下十几岁的人?刘经自然做不成这事,但他不罢休,非要一个接一个残杀孕妇尝试,到最后他失去兴趣时,盛国京都虞阳几乎再找不出一个孕妇。

  没错,是等刘经自己失去了兴趣,而非盛国群臣阻止。

  或许也有人阻止过,但如泥牛入潭,一丝水波也未兴起。甚至事情到这等地步,权臣与权宦竟然达成了默契的平衡,继续让刘经坐在皇位上,只是意思意思的下了个罪己诏。

  刘旭就是在这种离谱的局势下突然兵变、斩杀了刘经和近半朝堂官员,自己登上了皇位。

  那时,一直野心勃勃的乾帝本来发兵的计划都为此搁置了下来——无它,盛国皇帝虽一个赛一个疯,但他们守边关的将军厉害啊。现下有一个看着是英主模样的人夺得大位了,即便朝局动荡,但跟往年那样子比起来也大差不离,此时发兵,万一呢?

  然而一棒子打进盛国皇室好像真的打不出个好种。

  刘旭安分了半年后,该杀的都杀的差不多了,他大手一挥,决定选秀。

  比起刘经干的一篮子恶心事,这位似乎令人容易接受许多,但随着一个名叫“若芙”的秀女进宫,一切开始滑向深渊。

  传闻这名叫若芙的女子,貌美倾城、妖艳无双,勾得盛末帝终日沉迷酒色、不理朝政。

  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史书由男人书写,此世话语权掌握在男人手中,他们往往将男人的无用归咎于女人,说祸水误国,好像这样就能挺直二两腰杆一样。

  沈缜觉得好笑。

  唯一明摆着没有笔墨加工的事情是,刘旭登基的一年后,乾帝联合北国,自南北同时发兵,攻打盛国。再一年,元国与东海国也加入了战局,没几个月,盛国被四国瓜分,刘旭被北国王子耶律纵斩于刀下。

  所以,那场秋猎,算是战事开始明面上的启端。

  可刺客当真是盛国派来的么?

  但凡读过史,我们都知道这很值得怀疑。然而既然用了这个理由对盛国开战,那无论是谁也无法置疑,因为真正的幕后人是皇帝。

  所以...沈缜要置疑吗?

  翻开这个真相,就相当于给了皇帝一耳刮子,也难怪谢容当时会有那样的反应。

  看起来还真是为难啊......难怪。

  沈缜颇有兴致。

  她抬眸,扫视屋中其他人,“诸位呢?”

  有书生措不及防的动作在前面,这些人虽无语,但也早拿出了自己的“筹码”,秦枫一一收起来送给沈缜。

  一打眼,基本都大差不离。

  沈缜将这些黄纸都叠起来,放到桌上,好整以暇看屋中人。

  “各位这段时间辛苦,百金与解药,我都放在了京郊破庙中。”

  七人面色一变。

  一大汉皱眉:“为何不直接分发?”

  沈缜瞥他一眼,“自然是早有预想,各位查到的都差不多。不信的话,自己看看?”

  黄纸被秦枫拿着,除却翟镜女和书生,其余五人犹豫一瞬,都拿了几张快速扫了一遍,神色逐渐难看。

  沈缜咳了咳,“还有问题么?”

  屋中寂静。

  这样的话......

  沈缜挑眉,悠悠道:“那诸位,我就不送了。”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屋门哐当掀开,几道人影闪电般纵远——

  除了翟镜女。

  沈缜侧目看她。

  “女君不急?”

  翟镜女指尖挽着头发,笑意盈盈,“阁下~奴不是说了嘛,奴看重的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