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我好像不是世外高人>第16章 神明与心

  从来时的路返回,沈缜绕到了佛寺前殿。

  按理说这里是求佛上香之处,应该虔诚安静才对,可不知为何此刻殿前围着不少人,最里面还有喧闹声。

  沈缜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预感应验,秦枫黝黑的脸变得更黑,低声道:“大人,丛姑娘他们在里面。”

  沈缜:“......”

  还说这不是网文小说!

  这不是明摆着的女主出门十有八九都会遇上事儿么?庙里、达官贵人之流的香客、美貌盛极的长相、围观看热闹的人群,沈缜几乎已经可以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有钱有势的纨绔看上美貌女子,非要强掳,女子不肯,揪扯一番。

  秦枫拨开人群带着沈缜进去里面被围着的圈子后,看到的果然是这一幕。

  “......”

  人墙左边,丛绻好好戴着帷帽,但听人声议论,方才她上香时应该是为表虔诚取下了帷帽,恰巧被褚家公子看到了相貌,顿时惊为天人。

  而褚家公子,也就是右边的人,此刻摇着折扇,神情恳切,正在要求丛绻跟他离开,他一定不会亏待云云。他身边跟着不少人,沈缜粗略扫过一堆密密麻麻的人物面板,三个上阶武者,其余都是中阶。难怪,跟着丛绻的随从躺倒了一地。

  还真是......气焰旺盛啊。

  沈缜唇边散开笑意。

  她拄着拐,慢慢往前行,被那群武者注意到,登时吆喝声就传了过来,是为首的褐衫老者,“此处有事,闲杂人勿近!”

  沈缜偏头看去。

  在场诸人,无一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只当他们再回神之时,细密金网包裹住这方天地,无数不认识的文字图案凌空流转,前一瞬不可一世的武者们被金色锁链束缚,额头青筋崩出、像是在忍受什么巨大的折磨,唯一没被限制行动的褚公子尚未反应过来,面上表情还停留在‘耐心相劝’上。

  “天人!是天人!”

  人群中不知谁惊呼一声,随即是声势浩大的响应,回过神的百姓很快眼尖注意到先前明明在自己身边的几个人也被锁了出去,跪在地上颤抖不停。

  “是麻三!”有人明悟,“那厮刚才叫嚷个不停,让花魁快从了人家公子,说卖/肉能得荣华富贵,装个什么劲儿!”

  又有人附和:“是了!我旁边是贺老五,嘴里全是腌臜话,说什么女人就是卖的......”

  “对对对。哎我可没说......”

  “花魁那般好看,那劳什子公子哪里配得上?”

  “你这就是睁眼说瞎话了,人家是淮郡褚家,四姓之一呢!我听说啊,褚家这代就得了一个儿子,那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偌大家业,以后都是人家继承!花魁这名号说的好听,不就还是一贱籍?给人家做妾都不配!”

  “嘘!噤声!你也想被提出去啊?”

  “可不敢......说起来这是哪位仙人啊?”

  “哎你们看见没?先前花魁说自己已经嫁人了!好像梳的真是妇人发髻哎?”

  “真假?嫁谁啊?莫不就是这仙人?”

  “哈哈哈哈六哥你该买点鱼眼睛吃了!天人分明是女子!”

  ......

  暄日当空,微风拂面。

  丛绻怔在原地,看着女子云淡风轻、却雷霆之势完成一切,朝她走来。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看见沈缜出手。

  也在这瞬间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世间的云泥之别。

  “绻绻,”天上的云温声问她,“可有伤到?”

  丛绻摇头,听见自己用泪音唤道:“阿缜。”

  云牵住她还在颤抖的手,语气很轻,像在哄她,“别怕。”

  丛绻说:“妾不怕。”

  这不是怕,是渴望。

  帷帽下的女人眼里深潭翻涌,她从来没有如此明确地感受到自己那已经快遏制不住将溢出来的渴望。

  她想抬掌间翻云覆雨,想站到此世之巅,想命运在内的一切都由自己主宰,想......

  女人翻滚的眼波包裹住身旁长身玉立的人,野望在心底滋长,却不期然撞上那人轻纱后的视线。

  那人捏了捏她的手像是安抚。

  旁边,秦枫检查完躺在地上的随从,过来回复:“大人,都没有伤及心脉,想来那些武者留手了。”

  丛绻看到沈缜颔首,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突兀,她手中拐杖一点,杖底瞬间射出了道金色图案筑成的锁链,顷刻之间,金链凌空裹住对面神色惊恐的男人,一瞬摔到她们面前。

  她要...废了他么?!

  念头升起的一刻,丛绻不可置信又觉得极有可能。

  如果是沈缜,不在乎什么四姓,不在乎什么褚家,不是情理之中的么?

  但是,她真的会......!

  丛绻的瞳孔微缩,漂亮的眸子里映出一把金光凝聚而成的剑。

  众目睽睽下,金色长剑对着地上的男人,肃杀之意绵延。

  那端被束缚的褐衫老者忽有预感,嘶声大喊:“獬豸楼怎会允尔这般!”

  回应他的,是长剑无一丝犹疑的刺下。

  喧嚣一瞬寂静。

  丛绻咬唇,看着红色浸透那处,看着地上的男人晕死过去,心中无波,只是很可惜见不到此时沈缜的神情。

  她只能听到女子淡淡的声音,是对秦枫:“这些人,脏了庙,扔出去。”

  这样冷淡的声音,它的主人应当是漠然的吧。

  丛绻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懂了一点点沈缜,可随即,心又再次茫然。

  “绻绻,”让她心绪散乱的人回眸,温言,“去踏青么?”

  丛绻敛去眼底的波澜,柔声应,“好。”

  穿过人群,走过山石林间。

  祈愿寺修在山上,寺院后有小径通往一处开阔石台。

  石台是伸出一截的巨石,站在上面,风荡裙摆,帷帽的轻纱总被吹的覆面。

  两人取下帷帽,沈缜拉着丛绻席地而坐,看她问道:“绻绻今日有没有吓到?”

  丛绻失笑:“阿缜怎会如此想妾?”

  沈缜状似疑惑:“前几日是谁扑到了我怀里?”

  知她说的是修士武者夜访的那天,丛绻面色微红,嗔她一眼,回答:“那不一样。今日,妾知晓阿缜就在妾身边。”

  所以,才没有急着放出白狼。

  丛绻本就打算等,等着看沈缜的反应。那褚家郎并非聪明人,言语间只需一些技巧就能将人钓在那里。只是这些,沈缜就没必要知道了。

  女人靠到温软的怀抱里,捉住沈缜的手,玩着她的指尖,声音柔婉如水:“阿缜,妾在佛前,许了三愿。”

  沈缜揉了揉怀里人的耳廓,低目看她:“哪三愿?”

  绯红布满丛绻脸颊,她很小声道:“一愿...妾与阿缜白首偕老。阿缜,你说会么?”

  女人红霞满面,楚楚可怜,一举一动都透出小女儿家被道破心上事的娇态。她眼中水波粼粼,光芒四散,含情带怯。

  沈缜揉她发顶,笑问:“既求了神明,怎么还问我?”

  丛绻停顿片刻,抬眸轻道:“因为告诉神明是想求得庇护,告诉阿缜是想求得真心。”

  “阿缜,”她说,“你会给么?”

  沈缜带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眉目含笑:“我说过,绻绻。我是你的妻子,你做什么、要什么都可以。”

  丛绻微怔,半晌,她凑近身边人浅浅落下一吻。

  然后她将自己窝回沈缜的怀抱,继续道:“第二个愿望,阿缜,妾求佛祖,让妾的母亲早去往生。”

  “妾还没有讲过自己的身世,阿缜,你知道么,妾的母亲是夷族人,当初作为奴隶被卖到了中原,辗转进了父亲的后院。在妾很小、只是刚刚记事时,她就去世了。”

  环在腰上的手收了收,丛绻淡淡笑道:“妾无事。母亲离去的太早,留给妾的只有一点点模糊的记忆。但也许是血脉吧,妾小时候学会的夷语至今没忘。阿缜,端王第一次见妾,就是因为妾在母亲的忌日思念她,用夷语唱歌,妾后来想起,才知大约就是因此而被他留意吧。”

  那是端王第一次见丛绻,却不是丛绻第一次见端王。

  端王就藩,丛绻曾偶然听说过,他的母亲也是夷族人,也因此,他年幼时过得并不好。

  大多数的偶遇,都是设计。

  那时丛绻即将及笄,马上就要接客,她自知容貌极盛,而江陵纨绔众多,必不得好结果,于是设计了相遇,只是她也没想到,秦楼易主,新的主人竟然就是端王。

  也没想到......到如今。

  丛绻心下不免升起了一丝感慨,不过很快平静。然她眸中却泛上泪光,接着道:“十二年前,妾父亲跟随的主公一族男丁抄斩,女眷没入教坊司,父亲为了保护主公独女,用妾换了她。自此,妾成了秦楼人,后盛国战败,妾又被选入献和的奴隶中,多方流连,终至江陵。”

  默默听着但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的沈缜眉头一挑。

  年少貌美、经历如此的女郎,还能保持处子之身,要么单纯是女主光环,要么...则从小便心计非凡。

  要怎样才能在那般混乱的年岁里保全自己啊......

  沈缜握着怀里人的柔荑轻轻捏了捏。

  丛绻缩的更深,语气带着泪意,极软极低道:“妾只有阿缜了。”

  沈缜揽住她,声音安抚:“我在此世,也只有绻绻。”

  不等女人表示震惊然后细问,她刮着她的耳廓温声问,“第三愿呢?”

  丛绻敛起心中刚因那句话升起的疑惑,弯眸笑答:“第三愿,妾许了妾和阿缜身体康健。”

  风起,对面群山苍翠连天。

  沈缜目光悠远。

  “会的。”她轻道,“会身体康健,岁岁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