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我不想爱你了>第21章

  然而,霍骁并不像他所说的这么平静。

  裴纪也的“遗体”停放在一个单独的房间内,盖着白布,因霍骁执意要“眼见为实”,裴深不得不掀开了那层布。

  裴纪也躺在那里,面容安详,除了没有呼吸,简直像是睡着了。

  裴深将白布盖好,冷淡送客:“看过了,请霍总回去吧。”

  霍骁却是疯了一样地想要带裴纪也回去,怎么也不愿意相信他死了。

  气得裴深叫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保安,按住霍骁。他走到霍骁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新死的人化了殓容,本就栩栩如生,你不会不知道吧?纪也这辈子没过过什么好日子,不过他既然选择进了娱乐圈,应当对自己的样貌有自信,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然要让他漂漂亮亮地走。”

  说完,他直接给了霍骁一拳。

  裴深看着瘦瘦高高,却不是饿出来的身材,胳膊有力得很,这一下打得并不轻。

  霍骁已执掌霍氏多年,平日里一呼百应,高傲惯了,挨这么一下,常人都得生气,何况是他。

  可他只是看了裴深一眼,没再说什么。

  离开的模样像条丧家犬。

  “裴先生,就这么放他走吗?”保安多问了一句。

  裴深摇摇头:“随他去。”

  等人走得看不见了,裴深才重新动起来。

  裴纪也的身体还没养好,裴深找来的医生还等着,等霍骁一走,他就把医生找了过来,将裴纪也托付给他。

  两人要坐最近的航班离开,而裴深自己还要留在国内,将“裴纪也葬礼”这出戏演完。

  停灵、火化、抛洒海中,裴深甚至按照国内的风俗做了“头七”,一直到“五七”上过香再离开。

  他没有给裴纪也选墓,但封存了裴纪也在滨湖的房子,在房里装模作样地挂上了一张“遗像”,而后,功成身退。

  这一切自然都在霍骁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裴深清楚,因此,他这套戏做得很全。

  甚至回到国外之后,他也没有很快去和裴纪也团聚。他有家庭,有常住的住处,回去之后,他和自己的先生商量一番,便开始搬家。

  三个月内,裴深搬了三次家,直到他的人手能确定霍骁找不到自己了,裴深才把裴纪也接回来。

  “以后就住在这里吧,不必拘谨,我和你嫂子爱玩,不太在家,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地方,安心住着。”

  前前后后四个多月的恢复时间,裴纪也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他有些羞窘,低声说:“深哥,我给你添麻烦了。”

  “也没啥,裴家没几个人了,我这人心善,连陌生人都要拔刀相助,何况你是我弟弟呢?”裴深说话的时候还给自己的爱人抛了个张扬的媚眼,“是吧?”

  他爱人只是笑笑,不出声。

  这位“嫂子”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难得露出笑脸,见状,裴纪也才松了口气,有些安心下来。他近来犹如惊弓之鸟,一点点小事、一点点小噪音都会受惊,到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些寻到“家”的感觉。

  裴深很快被他爱人搂着走了,裴纪也待在原地,隐隐约约听到那个男人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谁是‘嫂子’?”

  裴深就笑嘻嘻地推他,两人搂搂抱抱地走远了。

  ……真好。

  裴深年近四十,至今都和对象如此相爱,也难怪会选择在如日中天的时候退圈。

  大约那些名利是赶不上爱人一根毫毛的。

  裴纪也露出些许羡慕之色,不过更多的是开心。

  确实如裴深所说,裴家不剩几个人了,这位,好歹是他小时候见过的,真正的亲人。

  裴纪也在花园里安静地坐了下来。

  他比从前寡言了许多,常常一整天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裴深倒是宽纵他,除了定期安排各科医生上门诊治之外,并不拘着他做什么。

  父母在国内,不知道霍骁会不会帮忙看着,但反正裴纪也现在不打算去想,在这里,裴深也不会逼他想什么事,裴纪也大脑一片空白,每天安安静静地起床、吃饭、见医生,无事的时候就到花园里赏花。

  裴深有一个很大的花园,而且这并不是裴深唯一的住处。

  这座城市大多数日子都是艳阳高照的,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很舒服,连花也衬托得很好看。

  裴纪也像一尊美丽的玉像,活在花园的长椅上。

  他对这个世界像是失去了好奇。

  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有人喊他。

  这一片都是别墅区,家家有花园,不过裴纪也在花园坐得日子久了,也知道隔壁没人。

  这天大概是主人刚回来,从隔壁花园探出颗脑袋,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来人约莫二十多岁,看着活泼又喜感,是个年轻的男生。

  对方一开始还说英语:“嘿,你好呀,你是新搬来的邻居吗?”

  裴纪也看了他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他最近的动作都很慢。

  那个人并不被他看上去冷淡的态度吓到,又问:“先前住在这里的主人是搬走了吗?”

  裴纪也摇头,轻声答:“我不清楚,这是我堂哥的家。”

  他说的也是英语。

  谁料对方听见这话,立刻换了中文:“这么说,你也是中国人?不是华裔?”

  裴纪也眨眨眼:“……嗯。”

  “哦,这样啊。”对方挠了挠脸,一脸狡黠地笑起来,“你好,我叫徐闻笙。你是裴家弟弟,还是柏家弟弟?”

  裴纪也不知道他那个“嫂子”叫什么,也不太在意,只说:“我叫裴纪也。”

  “那就是裴家弟弟。”徐闻笙笑完了眼,“这座城市中国人不多,我下次能来找你玩吗?”

  “……行。”

  裴纪也虽然不太想玩,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种热情,只好应下。

  近来,他就像是一台被人拔掉了社交模块的机器,一言一行都显得僵硬、别扭,说完,他还短暂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会不会不妥。

  不过也只能短暂地思考,他时不时就会断片的思维难以支撑他进行长时间的思考。

  好在徐闻笙看起来丝毫没有介意。

  “好嘞!”他高兴地应了一句,“我刚到家,先回去收拾带回来的行李了。下次我给你介绍其他中国朋友啊!”

  他性格跳脱,连说话语气都像是自带波浪线,裴纪也浑身不适,忍着尴尬回了句“好”,徐闻笙却已经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也不知听到裴纪也的答话没有。

  后来裴纪也再没敢往那个角落坐,直到心理医生问起此事。

  “你是不喜欢他吗?所以要避开他?”

  “……没有,”裴纪也摇了摇头,“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和他相处。”

  他好像没什么朋友,认真交过朋友的时候,也是在十几岁的时候。

  那时候他刚认识霍骁,一见钟情,后来,就以“裴泽”的身份和他,以及其他同龄的伙伴来往。

  二代圈子里这样的来往是常有的事,就算裴泽本人能活到那个岁数,也会做一样的事,所以,这也是裴纪也可以做的事,他跟着那群人骑马、打高尔夫,算是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年。

  可当他成为“裴纪也”之后,他却着实没交过什么朋友。

  原本以为,靳路云算是不错的同事,但也……

  “我好像没什么识人的眼光。”想到最后,裴纪也说,“我看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也不知道我的真心付出能在谁那里得到好的反馈,我觉得猜测别人的心很累,和一个陌生人从不相识到成为朋友也很麻烦。如果最后都要吃亏,是不是不要开始会好一点。”

  他顿了顿,“……而且,那个人有点太热情了,我……吃不太消。”

  “不要封闭你自己的心,裴。”心理医生的语气很温和,“若你总是拒绝他人,也会拒绝和这个世界产生连结。一个运动员受了伤,他会去治疗,会戴护具,而不是从此连路都不再走。我们总要走路的,不是吗?”

  “……嗯。”裴纪也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露出一丝吝啬的笑意,“您说得对。”

  他是个坚强的人,他知道自己生了病,也从来没放弃过将自己从深渊里捞出来。

  医生走了,当天下午阳光最盛时,裴纪也回到了他往常坐着的位置。

  这天徐闻笙没有露面,裴纪也看了一会儿院中的话,忽然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师傅。”他喊了园子里的花匠,走到对方对面,声音微小但态度诚恳地请教,“可以教我怎么浇花吗?”

  裴纪也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件事——帮忙浇花。

  他这辈子没做过这种体力劳动,况且之前命悬一线,身体到现在都弱,园丁浇花用的水枪泵头刚开始他拿都拿不住,只能将水的流速调小。

  这又要涉及到浇灌时间和力度的改变,更别说,鲜花娇贵,不同的花种需要的水量、以及浇花的时间都不同,里头学问不小,做着做着,他逐渐咂摸出些趣味,也发现累出一身汗能助眠。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也并不想在深哥家里白吃白住,便越发喜欢上浇花这项活动。

  裴深忙着和爱人到处去玩,不太在家,难得回来一次还劝过他,听说他真的喜欢之后也不再劝,只让他别累着自己。

  他还告诉了裴纪也这座城市的年轻人一般聚集在哪个街区:“听心理医生说你最近恢复得不错,要是想出去走走,别拘着自己。出门前找管家问一下注意事项,要是需要用车,他也会帮你安排。”

  “好。”裴纪也乖乖点头,片刻又多加了几个字,“谢谢深哥。”

  医生说,他可以试着尽量多说几个字,虽然人类没有办法控制疾病,但这样能让他不至于太封闭自己。

  说话能力也是需要训练的,裴纪也觉得医生讲的有道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现在自己说话磕磕巴巴的,那个能在台上自如唱跳发言的自己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不过,也没事。

  他大约会在深哥这里住到恢复健康,等过一两年,等他自己想好了,寻个新的生计,总之,不会再上舞台了,无法唱跳也就不算什么大事。

  裴纪也知道自己在国内声名狼藉,不过这些,大约会随着自己的死讯烟消云散。

  现在想起这些旧事,他倒没有以前那么痛苦,不知不觉间,这个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的坎好像也迈了过去,横竖“裴纪也”已经死了,他以后安心住在这里就可以。

  生活还很长。

  他要用他自己的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咦,裴家弟弟,你今天在这里了啊?”徐闻笙忽然从花园的围栏后探出了脑袋,“我前些日子蹲了你好几次没蹲到呢。”

  “嗯,我在跟花匠学习养花,前些天不在这里。”裴纪也并没有说他自己胆怯逃避的事情,他想,徐闻笙看起来是个心宽的人,大约不会跟他计较。

  徐闻笙确实不会,他根本就没多想,直接笑出了一口白牙:“那你今天有空不?我约了人打篮球,你一起来?”

  “我不会打篮球,我身体不好,不能剧烈运动。”

  “啊……”

  “但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裴纪也努力地笑了一下,“你觉得一个不太会大声应援的业余啦啦队员怎么样?”

  徐闻笙愣了愣,眨了眨眼,随后,大声笑了出来:“好呀,我还没有专属的啦啦队呢,不会喊加油没事,我不挑。”

  他顿了顿,随后大手一挥,“那我去换球衣,一会儿在你家门口见!”

  说完,飞也似地跑了。

  裴纪也刚刚努力挤出的笑容垮了下去,整个人松了口气。

  他歇了两秒,最后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会好的,都会好的。

  别太紧张,对方是个好人。

  ……至少看起来是个好人。

  裴纪也回屋换了身出门的衣服,随后去找管家问了问出门的注意事项。

  一问才知道,徐闻笙并不是什么普通人,他是徐家的小少爷。徐家在国内也算富庶,因为联姻和事业发展等原因,二十多年前将家族事业中心挪到了国外,现在,有不少徐家人都在国外生活。

  徐闻笙也是如此——他是被他母亲特地带回国生产的,法律上是个中国人,但几乎从记事起就生活在国外,说是华裔也不为过。

  无非是徐家要求后人都做“中国人”罢了,这是徐家的家训。

  “……这样啊。”虽然知道这附近住着的人身份不会太低,但听到的时候裴纪也还是有些意外。

  “既然是徐家小少爷带您出去玩儿,那我也能放心一点。”管家笑了笑,递来手机和一只不大的双肩包,“深先生为您准备了手机和信用卡,背包里另有一些现金,手机通讯录里存了我和深先生的电话,您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就联系我。”

  “好,谢谢。”裴纪也点点头接过,将双肩包抱在怀里,“那我走了。”

  他推开庄园大门,到这里以后第一次离开了“家”。

  徐闻笙已经等着了,就在路灯下。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明亮球衣,脚下踩着只蓝球,正在东张西望。余光瞥见裴纪也出门,他才把头转过来,一见人就笑了:“你出门带包就算了,怎么好端端地还要抱着,看起来好像个乖仔哦。”

  “我只是没想起来要背,”裴纪也并不想说他的脑子现在时常断片,顺手将背包背到了身后,“管家刚把包给我。”

  “那不也是你的包嘛!”

  裴纪也摇摇头。

  他犹豫片刻,补充:“我到这里以后没出过门,这包……应该是我哥给准备的。”

  有点沉,不知道里面还装了什么。

  他相信裴深,也因为对身外物不太好奇,没有探究。

  “那不就是乖仔?”徐闻笙说话的时候摇头晃脑地,一边走一边还要拍着蓝球,“我都没这么听我父母话。”

  “这不算听话,我只是没必要拒绝我哥的好意。”裴纪也轻笑了笑。

  ……

  两人边走边聊,上了徐家司机的车,扬长而去。

  徐闻笙是个自来熟,有钱有貌,性格还好,朋友自然多,打一场社区蓝球,裴纪也觉得他像是认识全村的人。

  他虽然病了以后比从前还更不喜欢动,却不排斥这种热闹,身处人群,他可以很自然地忘掉许多时不时会浮现的梦魇。

  于是有一就有二,他很自然地和徐闻笙成为了朋友,聊的天也渐渐变多了。

  “你以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徐闻笙问,“我一直想做导演,所以现在在选修摄影和电影课程。”

  这话勾起了裴纪也的一丝怀念,他眯着眼睛看向天空,今日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是个好天。

  “我以前想过做演员。”他说。

  “嗯?那你现在就不想了吗?”

  “我以前是个歌手,被人造谣,在国内的名声毁了,回国怕是也做不了演员。”裴纪也笑了下,“而且我不太想回国了,这个地方挺好的,做演员……难不成我要靠一张东方面孔勇闯好莱坞吗?算了吧,家里又不缺我一口吃的,何必走这么困难的道路。我最近倒是想去读点书,你和Mike他们都还在学习,就我一个人游手好闲的……不过暂时还没想好学什么。”

  “学习的事可以慢慢想。”徐闻笙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不过,你要是不排斥演戏的话,是不是可以帮我个忙?”

  “什么忙?”

  “等以后你就知道了,”徐闻笙神神秘秘地笑了笑,“你先说同不同意!”

  “哪有你这样求人帮忙的。”裴纪也被他逗乐了,但也不觉得徐闻笙会提什么奇怪的要求,便应了下来。

  但他没想到,一段时间以后,徐闻笙给了他一份剧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