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对他还有眷念？毕竟，他那样的人确实让人挺难拒绝。”楚昕在电话里小心翼翼问。
“没有”，沉吟片刻，程续觉得该给这热心的姑娘再泼盆冷水了：
“楚昕，谢谢你关心我，但别把我想象成被地主恶霸纠缠的良民，我不是好欺负的人，而且习惯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
楚昕倒也不恼，一半委屈一半娇嗔说：“听出来了，程医生不一定嫌他烦，但肯定现在嫌我烦了。”
程续在电话里笑笑，没哄她，淡淡然解释一句，“我分得清好心歹意，但这事儿吧，把你一姑娘牵扯进来不合适。”
楚昕不气馁地开出新命题：“程医生，你是怎么做到让每一个和你一起的人都能感觉有安全感，又满脑子都是对你的保护欲的？”
像是玩笑话，但带上怅然的语气听起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程续怔愣，未及回应，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他是没和这姑娘说清楚吗？怎么感觉，最后这句话有些幽怨呢？
程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怀疑过自己的表达能力。
……
没允许自己继续想这些有的没的，他动身往操场去，太久没运动了，他对跑道和球场的渴望大过一切。
在门岗处被熟悉的保安拉住聊了几分钟家常，本不是一个喜欢家长里短的人，甚至鲜少主动和人说话，但不管在哪里，总能受到优待，就连食堂的阿姨，见到他都会多添半勺菜。
程续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总有人给他善意。
周日早上的七点半，操场上加他总共三丁人，天边的云很厚，挡住了晨曦也挡住了风，天气有点闷，多少有点影响他想大跑一场的情绪。
认真做了拉伸，他走两步到看台放下自己的水壶，沿着操场有条不紊地跑起来，几圈以后，艰难克服完极点，刚平衡好的呼吸被人为打乱了。
刚才还空无一人的看台，此刻孤零零坐着一个人，黑色棒球帽深色运动服，帽檐压得极低，但哪怕对方是坐着，哪怕只是一个侧颜、甚至仅靠一条下颌线，奔跑中的程续也一眼看出，是周泽。
公共场所，公共场所，公共场所，程续强迫自己漠视他，继续跑了十几圈直至筋疲力尽。
连拉伸都没做，他拿上水壶边喝边往校外去。
出乎意料，周泽并没有跟着他。
暗自松一口气，但那口气儿还没沉底儿，就被家门口一个带着锁的送餐盒又吊起来了。
“路过，给你送个汤，餐盒给我留着，我要回收的。”
“你现在过来回收”，程续沉着脸给他发条短信，感觉自己这趟步把肝都跑郁结了。
足足等了十分钟才收到回复：对不起，现在没有空，明天早上七点准时。
间隔两分钟，他发来了补充说明：对了，这汤是我四点起来自己煲的，我尝过的，不干不净的就不要给其他人了。
……
第二天的七点，程续等来了周泽，把人让进屋，他指指餐椅说：“十分钟，我们聊聊吧。”
周泽把手里新拎的汤盅放桌面，顿了两秒应他，“下次吧，我还有事儿。”
“那就推掉。”
这态度，是由不得周泽逃避了。
“我前天的话说得不清楚吗？”程续语气堪称温和，甚至给他倒了一杯水放面前。
“挺清楚的。”周泽握住玻璃的水杯，没抬眼和他对视。
程续点点头，不带情绪地说：“周泽，过去的十几年，我想谈对象谈不了，归咎于你的家庭和特殊的社会环境也就罢了…”
他偏头盯着周泽的眼睛，“但今后，你不能让我想过个清净日子也过不了吧？”
不待周泽回应，程续从冰箱里拿出昨天早上放门口的那盅汤放他面前，说：“带回去吧，今后别来了，别把心思再放我身上，我不想厌恶你。”
周泽一瞬抬眼，眼眶应激般红了。
他受得住程续的愤怒，也受得了他的漠视，但刚才从他嘴里出来的那两个字——厌恶，他从来都受不住。
程续知道的，他知道这个词对自己的打击有多大，他是真的不想看到自己了。
“对不起，”周泽仓皇起身，两步迈到了门口。
“把你的汤盅带上”
周泽转过身来看着程续，那是什么样一种眼神啊，绝望的，不甘的，委屈的，甚至屈辱的…和少年时候的他表白受挫时，一模一样。
嘴角颤颤，他哑着声音说：扔了吧！
……
一转眼，江中已经入夏两月了，没有风的季节，从清晨到傍晚唯有热浪一波一波地从城市的上空袭来。
程续回到了按部就班的生活：教学、科研、手术门诊一把抓的高强度工作，见缝插针的长跑，偶尔也去附近的球馆打场篮球。
周泽没再出现过，他到底是了解他的，知道哪个词才能将这人的心真正戳痛戳伤。
除了周泽，几乎每周都会给他电话的张文静也没再和他联系。
程续心想：或许，这个人，以及因为这个人才带给他的这些情感和关注，就这样慢慢退出了自己的生活吧。
王主任倒是一如即往地关心他，怕他累着也怕他压力过大，每天在他面前唠叨：要多喝热水，水里最好泡点西洋参片和枸杞。
原来，他也已经到了要喝西洋参和枸杞泡水的年龄了。
院里的阿姨大姐们又开始出动给他张罗对象，这一轮，居然候选名单里有男有女。
对相亲邀约一次一次婉拒后，关于他的婚恋传闻最终定格为：程医生与豪门纠缠多年，身心受创，彻底丧失了对恋爱的热情，大概率要孤独终老了。
这么多年，凭他一己之力滋养壮大的八卦天团，终于有要解散的趋势。
……
再一转眼，江中迎来了一年中最难熬的大暑，雷暴和台风频访，高强度工作了三月的太阳神暴躁得似要噬人。
程续倒是摊上一堆好事：做了博导；评上了重量级的杰出青年学者奖；最最重要的是，通过十几年的理论、实验加临床实践，他在肿瘤免疫治疗方面的研究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明确进展的刹那，程续的眼眶湿润了，如果，如果，时光真能倒退，时空真能转移，老程应该能多活几年。
可惜，时光最是无情不遂人愿，但现在的他，终归有机会让那些和老程一样的病人，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孩子，多活几年。
除了这些美事，他还摊上了一趟美差——去美利坚回到他的母校进行为期四周的交换实习。
医院还贴心的给他派了个工作助手，楚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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