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公司的司机将数量中等的家具杂物拉到了地下停车场, 车熄火的时候,他犹豫着看向旁边带着白色贝雷帽、一身休闲短袖,从上车开始就不断回消息的人。
这是个身量看起来并不强壮,甚至有点单薄的女人, 猜测应该是个Beta, 因为司机没有从她身上嗅到任何属于Alpha的攻击性。
车停得动静并不小, 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到了啊。”
她将副驾驶的车门打开,司机也跟着下去,最终还是问了一句:“客人, 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送上去吗?”
女人的回答是绷紧了手臂上薄薄的一层肌肉,用力将大箱子搬到车下,示意司机帮忙接住。
司机赶忙放到地上, 就这样一箱两箱, 最后五箱全部放了下来。
连司机都累得抹了一把汗,但女人还是那副轻轻松松的样子,她淡定地说:“不用,你把小推车借我就行。”
两分钟后,司机看着自己小推车不堪重负的样子, 终于闭上了惊讶的嘴巴。
这年头,竟然还有力气这么大的女Beta, 少见,真的少见。
又过了十多分钟, 电梯叮得一声, 女人将小推车还了回来, 让司机算钱。
司机恍惚着, 将最终价格填上, 只觉得这一趟轻松得有点可怕。他之前拉这位客人的时候, 她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没想到连上楼都不需要他。
即便钱少赚了一点,但力气留着了。
女人手指动得飞快,最后抬头说:“已经支付了。谢谢,再见。”
司机收到款后手机发出响亮的提示声,响彻这一片死寂的停车场,他收起了自己的惊讶,也礼貌地回:“不用谢,客人慢走。”
女人点点头权当是听见了,她转身又进了电梯间。
司机快开出小区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面容清秀,但力气巨大的女人。从城南的老小区,搬到了这里,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神秘女人。
古辛在电梯间里还在回消息。
晏双霜今天去了公司,说是要参加一个电影的什么会,要晚上才能回来。她走之前还问古辛,她一个人搬家行不行。
古辛当场就撩起袖子给她展示自己的肌肉,然后一只冰凉的手搭了上去,晏双霜只觉得手感太好,没忍住又捏了捏,等放开的时候,才看见古辛错愕的表情。
“……咳。练得挺漂亮的。”
古辛放下了手臂,也捂住嘴咳了一声:“也不是特意练的,就粗活干多了,自然而然就有了。”
晏双霜蹙起眉头:“你还要干粗活?”
“帮基地里采购物资,卸卸快递什么的。”
晏双霜表情和缓了很多。
古辛说:“不用担心我被欺负,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古辛。”
晏双霜想了想,是这个理,给予了充分的肯定:“以后也这样。”
而现在,古辛将堆在门口的箱子一个个往里面运。
她的东西不多,最重量级的也就是书桌,都被她拆下来了。还有包裹得很好的、同样拆分了的台式电脑,以及两个显示屏。
这是几大箱里最值钱的东西。
古辛将自己的东西自然而然地放到了次卧。
晏双霜临走前,还让古辛帮忙签收一下新买的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
等她将衣服挂得差不多了,门铃响了起来。
古辛拉开门,送货的女人拿着单子问:“请问是晏女士吗?”
“我不是,但她让我帮忙签收。”
女人又对了一下门牌号,确认地址无误后,她指着单子的左下角说:“请在这里签上您本人的名字。”
凌厉而狂草的“古辛”二字出现,女人礼貌地道了别,古辛将东西全部搬了进来。
她看着客厅地板瓷砖上不可避免地有杂乱的灰尘,自言自语道:“要不现在就拆来开始用吧。”
说干就干,古辛将地上的纸箱遗迹收好,将扫地机器人的包装拆开放在晏双霜说过的地点,然后监督着它工作,顺带回一回自己的工作消息。
等电脑重新装好,古辛直接线上办公。
这一办,就办到了晚上八点。
古辛从无尽的工作海洋里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灯火万家,亮成了一片。
古辛看了眼时间,发现晏双霜还没有回来,她眉心不由得皱成了一个川字。
“这个点,算不算加班?”
古辛当即给晏双霜打了个电话,很快没多久就被接了起来。
“你那边快完了吗?”古辛听见了有人敬酒碰酒杯的声音,她坐了起来,拿上外套,“我过来接你?”
晏双霜的声音听着有些含混,她说:“好啊,你过来接我吧。”
古辛将自己的外套披上,又去晏双霜的房间找衣服:“你在哪儿?”
她听见晏双霜离开了听筒,问旁边的人,声音一瞬间变得悠远:“这里是哪里来着。”
旁边的人声音也朦胧,但很快晏双霜又回来说:“君仪,你搜一下。我们在江山笔这个厅。”
古辛:“嗯,我知道了,你等我。”
古辛没有驾照,她打了个车,定位到晏双霜所说的地点。
但想起来晏双霜声音有点不对,像是喝了酒,她又想等会儿到了以后先找个代驾吧。
晏双霜是开了车过去的。
而晏双霜挂了电话,她对面的导演举着酒杯,带着调笑的口吻问:“小晏刚刚溜号了,跟谁打电话呢。”
今天的饭局,本来是说跟剧组签合同,但说着说着,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合同先推一下,大家一起见见投资商,顺便请晏双霜这边吃个饭。
晏双霜眼神很好,岳珊当时坐在她旁边,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神却陡然冷了下去。
找了个借口说去洗手间后,岳珊就跟她说,要是觉得不行,她马上回去推掉这个片约。
晏双霜自己也不太开心,但岳珊旗帜鲜明,始终站在她这边,让她心里好受很多。
她甚至反过来劝岳珊,也就是一个饭局而已,等看完投资商再商量一下。
到了地点,发现传闻中的大老板早就到了,见到她们的时候,还起身跟晏双霜握手,说了句很常见,但让晏双霜心里打了个突的话:“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晏小姐吧,久仰大名,请坐。”
以往见过的投资人,一般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意味着可能会有一些恶心的条件或交易了。
投资商是个中年女人,导演称她为柏总。
在座的各位都看得出来,柏总身体上有些不方便,晏双霜看过两眼后,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以免造成什么不礼貌的误会。
出乎晏双霜的意料,柏总恪守礼仪,一直在跟导演和其他人聊作品的事情,也没怎么问晏双霜问题,好像叫她过来吃饭,只是为了让她存在在这里。
这种古怪的感觉一直挥之不去。
柏总脸上虽然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不知为何,晏双霜总觉得柏总的眼神频频往这边看,然而等再看过去的时候,柏总分明在和其他人聊天。
……错觉?
晏双霜心里早就倦了,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演也要演出神采奕奕的感觉来。
岳珊已经帮她挡了很多酒,眼看着饭局快要结束了,古辛的电话正好打进来。
晏双霜看着没人注意这边,也悄悄地接了起来。
听见古辛的声音,晏双霜稍显疲倦的大脑和缓了一瞬。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样短短的一段对话,却被导演捕捉到了。
晏双霜听见问句,顿了顿,说:“嗯,家里有人在等。”
“呦,许久不见,小晏有对象了?怎么说?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场的各位都是人精,有潜心专注作品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导演,但面前的这位蔡导演绝不是,相反,他非常看中舆论,宣发也舍得花钱。
再加上他选剧本和演员的眼光还不错,这些年也是拍了好些作品。
晏双霜不信他事前没调查过她身边的人,但这样大家都带着假面试探的行径,才是她熟悉的那个圈子。
这种问题岳珊不好替她回答,但晏双霜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她坦坦荡荡地说:“是啊,有对象了。还不错,对我挺好的。”
导演嚯了一声:“难道说,要不了多久,我们就要吃你的喜酒了?”
“这一点的话可能还早。”晏双霜也回答的得模棱两可。
岳珊及时插话:“说起谈婚论嫁,我记得蔡导好像新婚不久吧,不知道嫂子喜欢什么,我们也没提前准备。”
蔡导摆了摆手:“不搞这些虚的,我和她都不是爱排场的人,结婚的时候就是单纯的跟家里人吃了个饭。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岳珊笑着捧场,一下子就将话题从晏双霜身上引开了,这让晏双霜松了好大一口气。
但一直微笑着听大家聊天的柏总摇晃着酒杯,突然说:“小晏的对象是不是要来接你,要不等会儿让她上来,大家一起吃个便饭吧。”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柏总,会插这么一句。
气氛一时有些冷凝。
岳珊很快回过神来,刚想打圆场,却被晏双霜沉静的声音打断:“谢谢柏总的好意,不过她不太喜欢应酬。”
蔡导纵横沟壑的脸上,肌肉抖了抖,差点没绷住表情。
那一瞬间,蔡导特别想问:“你是投资商还是柏总是投资商?怎么这句话听起来架子比柏总还大?”
但柏总没出声,他也不是冲动的人,这句话只在脑子里转了转就咽了下去。
晏双霜和柏总对视着,两个人都没动,只有温度在逐渐下降。
现场逐渐没人再说话,好像有不知名的怪物掠夺了所有人的声音,一时间,连夹菜吃饭的人都没有了。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客人您好,江山笔在这里。”服务员似乎是带了谁进来。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了过去,门被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单薄的侧影。
女人带着贝雷帽,扎起来的马尾从后面的孔洞里钻出来,纯白的短袖T恤加下面宽松的米色短裤,露出了下面修长的小腿,而顺着往下,脚下踩着的是一双同样米色的运动鞋,只有一边肩膀上背了双肩包的一侧。
远远看去,像是哪个刚从篮球场过来的大学生。
女人跟服务员说了谢谢,她的表情是淡漠的,除了浅浅的一层礼貌性质的笑意,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然而当她转过来,看见饭厅里的晏双霜时,冷漠如潮水般迅速褪去,更多更自然的温柔笑意蔓延上来:“双霜。”
每个人的目光又投到了晏双霜这里。
发现冰山如晏双霜,也不由得泄露了一丝温情:“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古辛自然地走过来,站到了晏双霜的椅子背后,微微倾身,小声地在晏双霜耳边说:“我加钱让司机走了小路。”
晏双霜说:“也不用这么急。”
“怕接不到你嘛。想早点见到你。”
两个人仿佛自带结界,没有一个人能插得上话,她们之间的交流旁若无人,自然得好像是在家里,已经做了千百次一样。
每个人心里都划过一句:原来冰山也会谈恋爱,谈得还是如此普通的素人——甚至是前妻。
光看她们的样子,不敢相信她们曾经离过婚。
晏双霜听见古辛语气一本正经,但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暧昧,她没忍住笑了一下:“我又不会走丢,还有岳姐呢,别担心。”
古辛闻言偏过头去认认真真地看着岳姐,把岳姐从放松的坐姿看得正襟危坐起来。
直到后面岳姐笑着告饶:“古老师眼神好犀利。”
古辛这才扭头回来继续看晏双霜,她像只大型犬,要一直黏在晏双霜的身边,确认她没有危险:“岳姐是很可靠,但还是我更安心一点,对吧?”
晏双霜捏了一下她的手臂:“安心安心。”
小情侣在这边甜甜腻腻动手动脚,也怪不得那个被告了狗仔背后的团队还在孜孜不倦地发“仙人跳”的洗脑包,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能甘心啊。
受不了这种氛围的蔡导一马当先地开口道:“这位……小古是吧?服务员,给小古加个凳子和碗筷。”
一直守在门口的服务员听到要求,当即就要走。
晏双霜刚想叫住说不用,但这下换古辛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晏双霜的话顿住了。
古辛站直了身体,抬头,冷静地看向最里面的主位:“好久不见,柏总,不介意我蹭个饭吧。”
柏青脸上的笑容加深,她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的荣幸。”
在场除了古辛和柏青以外,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一瞬间凝滞,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连晏双霜也控制不住地看了一眼古辛。
这两个人认识?
服务员来得很快,凳子和碗筷都上了起来。
古辛在晏双霜身边坐下,位置刚好在柏青的正对面。
柏青十指交叉,她笑眯眯道:“招待不周,想吃点什么,把菜单给古老师,让古老师点。”
“柏总客气了。”古辛也开始微笑,但她笑意并未触及眼底,是一种非常社交且敷衍的表情,“我来得匆忙,主要目的还是接人回家,所以酒就不用了。”
她制止了服务员要给她上酒的行为。
柏青说:“哦?我怎么记得古老师好像不会开车啊。小晏,你知道吗?”
“我已经请了代驾,正在路上。”
手机屏幕晃了晃,被亮给了所有人看。
柏青说:“代驾啊,既然是代驾,那就不急。”
“还是很急的。”古辛慢条斯理地拿着菜单,从头扫到尾,“啧,好像没什么想吃的。”
柏青的笑容也冷了下来,她看向服务员:“听到了吗,古老师说没什么想吃的,把你们主厨叫过来,古老师想吃什么,就给她做什么。”
受了无妄之灾的服务员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古辛啪得一下把菜单撂下:“何必为难不相干的人呢?你先出去吧。”
这一瞬间,古辛简直比柏青还大牌,好像她才是随手几个亿的大老板。
服务员看了一眼柏青,发现她面色铁青,但却没有制止的意思,当即打了个激灵,迅速退了出去。
她倒是走了,剩下的人却还要继续留在这片是非之地。
蔡导不明白事情是怎么到这个地步的,柏青联系他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跟他商量加投资的事情,这顿饭本来也相谈甚欢,但自从这个古辛来了,情况就急转直下。
现场氛围冷得快要让菜结冰了。
晏双霜已经够冷了,但古辛面无表情的样子,攻击力只多不少。
所以,柏青跟古辛是什么情况?
她俩之间有什么过节?
过了半晌,柏青才松开自己捏得很紧的手指,她脸上又带上了笑:“也是巧了,我还说最近再联系一下古老师的,毕竟有个项目想跟古老师商量一下,看看进度如何。”
“不巧,柏总不是特意把我喊过来的吗?”古辛曲起指节,轻轻扣在了桌面上,“现在我来了。”
柏青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但她很快恢复了平静:“想见古老师一面怪不容易的。”
“是不容易,因为我不太想见你。”
古辛认真地回。
她说一句顶一句,还用的是这样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蔡导心惊胆战地去看柏青的脸,如愿看到了一张涨成了猪肝色,似乎马上就要撅过去的脸。
柏青说:“你什么意思?”
古辛手一摊:“就是你想的意思。”
“你要反悔?!”
古辛怜悯地看着她,点了点自己的脑壳说:“从来没有答应过,又谈何反悔呢?”
柏青的呼吸急促起来,她开始剧烈咳嗽,一边咳一边嘶哑着嗓子说:“你骗我!?你骗我!”
一直作壁上观的蔡导蹭得一下站了起来:“柏总!柏总你没事吧!”
他痛心疾首,好像发病的是自己的亲娘,焦急地团团转。
但实际上安抚着柏青的同时,蔡导心里还在琢磨自己的投资还能拉到不,应该是拉不到了吧。毕竟柏青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是真心想要投资的。
余光瞥见桌上琳琅满目的大鱼大肉,蔡导松了口气,还好这顿饭是柏青请,他一点损失都没有,还带着亲信白蹭一顿饭。
不愧是大老板,钓鱼都这么大手笔。
被指责的古辛语气嘲讽:“我没有支教的习惯,也不太想跟你聊了。就这样吧,先走了。”
她侧头,朝晏双霜和岳珊歪了歪头说:“走吗,代驾说她已经在楼下了。”
晏双霜站起身来:“嗯。”
岳珊只觉得自己看了一场云里雾里的大戏,演员之一倒是很卖力,情绪很投入,但是岳珊缺少前因后果,根本看不懂啊!
她眼看着晏双霜和古辛头也不回地走了,连忙拿起包和东西匆匆跟了上去。
出去之后,晏双霜才对岳珊说:“岳姐对不起。”
古辛也乖乖地:“岳姐对不起。”
认错一个比一个积极,岳珊心里升起的一丁点恼怒也很快消失不见。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先别对不起了,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一下午谈的事情就告吹了?”
晏双霜冷静道:“应该是。”
古辛比她更冷静:“这个合作不能谈。”
岳珊问:“为什么?”
“柏青和我有仇。”古辛镇定地补充,“大仇。”
心心念念的胡萝卜没吃到嘴里,还被利用耍弄了一番,可不是大仇吗?
岳珊扶额,但很快她就调整了过来,前后一想就通了:“原来她是特意找你的,否则今晚就不会有这个饭局。”
古辛说:“是我疏忽了,没有及时跟你们说。”
晏双霜冥思苦想很久,终于才在不太久远的记忆里挖出这个名字:“所以之前我接到的那个电话——”
“是她。”古辛说,“我等会儿回家再跟你解释剩下的事情,现在我们先离开吧。”
岳珊揉了揉太阳穴,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她的从业经历其实十分曲折,刚入行的时候,她当的是艺人助理,见识过许许多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小糊豆,那个时候她就是小糊豆们的撒气桶,几乎有什么不顺心,她就会被挑刺。
后来实在受不了了,岳珊孤注一掷决定考证,她要当经纪人,要去做更有意义的事情。
她学着以前看到的那些经纪人的样子去陪笑脸,去喝酒,去拉资源推销自己的艺人,第一次分配到她手里的是个怯生生的、小白花一样的男Omega——他真的是个胆子很小的艺人。
岳珊一马当先,忙前忙后,什么都替他做了。但最后得到的,却是同样怯生生的表情,然后他毫无预兆地拿了资源后跳槽去了别家公司。甚至没有通知她一声。
再然后就是在圈子里浮浮沉沉,岳珊运气不好,酒量和脸皮倒是日渐练了出来,即便再落魄,再被耻笑,她也没有将艺人送去各种导各种总的床上。这是她的底线。
但不是每个人都认可她的底线,不少人甚至觉得岳珊破坏了他们的平步青云路。
渐渐的,随着分道扬镳的人越来越多,岳珊也学会了不再对艺人真心,反正他们终究会因为她拉不到更好的资源而离开。
岳珊也会想,自己还在这个圈子里挣扎些什么?她的底线多可笑啊,她的道德多不值一提啊。
她为什么还要在这个污浊得看不清前路的圈子里打转?
直到那一天,长明星向她递出了邀请函,然后,她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好带的艺人。
晏双霜,曾经的顶流,过去她手底下将晏双霜视为偶像或者假想敌的小糊豆如过江之鲫。
那是连岳珊也要仰望的存在,现在却成了她手底下的艺人。
岳珊忍不住想对她好点,再好点。
可今晚的事情给岳珊泼了盆冷水。
艺人终究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对长明星来说,她可有可无,晏双霜才是那个吸金利器。
她不该参加了一次艺人的生日会,就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同。
工作终究是工作,作为同一条船上的同事,她不该再设想些什么。
岳珊坐在副驾上,闭着眼睛,告诫自己,不要越线,不要奢求,做好分内的事情就够了。
一路无话,然而下车的时候,晏双霜却自然地开口了:“这么晚了,岳姐家住得远,去我家睡吧。”
古辛找的代驾,终点自然是晏双霜的家。
古辛闻言也说:“现在都九点半了。”
从晏双霜家驱车去公司的宿舍,至少要一个半小时。
岳珊刚想拒绝,但晏双霜已经抢先一步开口:“完全不麻烦,家里还有房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岳珊也想不到怎么拒绝了。
……或许还有一丁点的不想拒绝。
等上了楼,古辛去给晏双霜把水放好,又指引着岳珊去浴室洗澡。
晏双霜主卧的浴室里有浴缸,但她以往更喜欢淋浴,所以都在外面的浴室洗。
但今晚岳珊要住一晚,那就将外面的浴室给岳珊用。
因为古辛刚搬进来,家里恰好买了新的浴巾和浴袍,古辛干脆全拆开了,递给了岳珊。
岳珊今晚喝了很多酒,这时候酒劲有点延迟上来了。
她看着古辛忙忙碌碌的样子,突然脱口而出一句:“你好像晏老师家里的田螺姑娘。”
晏双霜和古辛同时一震,然后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等我厨艺再精进一下,或许就能说是田螺姑娘了,现在说还太早。”
岳珊有点晕,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怀里抱的是古辛给她的浴巾和浴袍。
她努力睁着眼睛,打量着古辛,又看了看晏双霜,心里有种莫名的情绪在生长流淌。
她叹了口气说:“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不太能照顾人的类型。”
古辛的性格多尖锐狂气啊,她虽然在晏双霜面前温顺得像是小猫,但岳珊对她的所作所为也是有所耳闻——主要消息来源是贺鑫。
这样的人,遇上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晏双霜,她们真的会好起来吗?
那一天生日的时候,岳珊看见了晏双霜的神态,她第一次认识到晏双霜栽了这几个字是那么的有冲击力。
晏双霜肉眼可见地更喜欢古辛。
但古辛的表现呢?
她护住了晏双霜,也送了只有她们之间懂的礼物。
可岳珊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打鼓。
古辛捉摸不透,她是风一样的人物,即便是岳珊这样看过了很多人的老江湖,也摸不清古辛的深浅。
古辛据说还是名校毕业,现在在研究所。
说句不好听的,高知分子往往才是最自私自利的人。
上一句还在谈文艺,下一句就问能不能上床。
然后再翻脸不认人。
这是常有的事。
显而易见,晏双霜玩不过古辛。
古辛不知道岳珊的忧心忡忡,她反而颇有些惊喜地回头望着晏双霜:“这句话的意思是,我现在还挺有照顾人的样子?”
晏双霜肯定地点点头:“是。”
古辛握拳:“果然有进步,不错。”
晏双霜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地上好干净,辛苦你了。”
古辛也毫不犹豫地接下:“不辛苦不辛苦,虽然是扫地机器人做的,但我按了开关。”
晏双霜说:“对,你按了开关,真了不起!”
再多的担心,都在这种令人无语的场面下生长不起来了。
岳珊抽了抽嘴角,只觉得头更晕了:“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怎么这么快就醉了。”
晏双霜不明所以,但真诚道谢:“谢谢岳姐,我今晚只喝了大概六杯?七杯?”
古辛倒是想起来,一锤手心,啊了一声:“我去给你们做解酒汤。”
岳珊惊奇:“你还会做解酒汤?”
古辛说:“不会。但可以学。”
晏双霜认真地说:“我相信你。”
古辛也认真地回:“我也相信我自己。”
“那你去吧。”
“我去了!”
……救命!这是哪里来的笨蛋情侣啊!!!
岳珊受不了了,她无语地搓着自己的鸡皮疙瘩,温柔的外表差点绷不住了。
现在的古辛哪儿还有刚刚跟柏青正面硬刚,还把人气得半死的锐气啊。
川剧变脸都没这么离谱。
晏双霜捂着依旧苍白的脸说:“岳姐你自便吧,我先去洗澡了。”
“……好。”
晏双霜有个特质,喝酒完全不上脸,如果她自己不说,不会有人知道她喝了多少,在外面的时候看着挺清醒,怎么一回家就急速降智呢?
岳珊想不通,她选择去洗澡。
岳珊也是第一次在艺人的家里洗澡,上一次帮忙布置的时候就发现了,晏双霜的家里是难得的有生活气息的家,现在古辛搬过来以后就更甚。
看着她俩互相夸赞,认真生活的样子,岳珊将头伸到淋浴下,任由水流打湿她的头发和全身。
如果是这样,那还挺不错的。
古辛下楼去便利超市给岳珊买了一些生活用品,又顺带买了解酒汤需要的材料,回家后,她严格按照上面说的做了三份不同类型地解酒汤。
将其满意地摆上聊餐桌,古辛看了眼时间,发现晏双霜已经在里面泡了快十多分钟了。
她走进主卧,敲了敲浴室的门。
“双霜,你还好吗?”
里面迅速传来划水的声音:“还好啊,正在洗。”
古辛说:“别洗太久,容易晕。”
“我其实现在就有点晕……”
“啊?”古辛的手立即放在了门把手上,“你起得来吗?”
水声变得有些小,晏双霜模模糊糊的声音传来:“……好像不行。”
古辛的手都快要按下去了,但她还是克制地问:“你一个人能行吗?我可以进来吗?”
两相矛盾的问句,说出来和听到的两个人,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这下又过了半分钟。
古辛只觉得这半分钟分外煎熬,她读着秒,等到第五十九秒的时候说什么她也要进去看看了。
然而四十五秒的时候,晏双霜嗯了一声:“你进来吧。”
古辛刷得一下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直奔浴缸。
“还清醒吗?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晏双霜没有回答,她脖子以下的身躯全在水面下,乌发涤荡开来,被温热的水支撑着,浮在表面。
古辛放水的时候,还撒了很多干玫瑰花瓣。此刻都成了暧昧的遮掩,跟发丝交织,一同掩盖更神秘的地带。
晏双霜仰着脸认真地看古辛。
她的眼睛很大,平日里像是被坚冰阻挡,流露不出任何感情。
但现在雾气上涌,温水似乎也将她所有的强硬给融化,露出了新鲜而软糯的内里。
晏双霜看了古辛很久,然后笑了:“我没事。”
古辛的施法其实早就被晏双霜现在的样子所打断,她只在进浴室的时候看了一下,剩下的时间都死死地盯着晏双霜的脸,不敢再挪动。
危险。
太危险。
脑海里有警报鸣笛,告诉她赶快离开这里,否则就有大祸临头。
但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一样,一步也不肯挪。
动啊,你倒是动啊!
不争气的腿啊!
古辛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就好。”
晏双霜歪了歪头,她洗澡的时候太匆忙,没有摘耳环。
她今天戴的是一个大圈再加下面一小段银坠的大耳环,非常符合她大气又御姐的气质。
然而此时卧在水里,这个耳环也随着水而荡漾。
古辛狼狈转头:“我去门口,有事叫我。”
“诶。”只是一个单音,成功让古辛定了身。
晏双霜轻声说:“能帮我摘一下耳环吗,我手上不方便。”
古辛说:“……怎么了。”
有东西破水而出,晏双霜的声线放得很柔,她说:“我在抹沐浴露,手上全是泡沫,帮帮我嘛——辛辛。”
古辛的脑袋轰得一声,炸了。
*
岳珊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桌上给她买的洗漱用品,还有三杯颜色各异的醒酒汤。
“还挺细心。”岳珊低声说了一句,然后随便挑了杯蜂蜜水一饮而尽,又拿起旁边的果汁给自己倒了半杯。
最后岳珊捂着发烫的脸和额头说:“有点难受,得赶紧吹头发。”
她扬声道:“晏老师?古老师?你们吹风机在哪儿啊。”
你们。
浴室里听见岳珊动静的古辛浑身都僵硬了。
她现在正蹲在浴缸前,晏双霜偏着头,伸出去,将洁白的耳朵亮给古辛看。
如果不是古辛死活不愿意将手伸到浴缸里,晏双霜也不至于用这么别扭的姿势。
听见问题,晏双霜倒是感觉良好,她晃了晃腿,粉白色的脚跃出水面一下又放了回去,只留下一圈圈的波纹涤荡开来。
“在柜子里,你自己找吧。”
声量正常地回答完毕后,晏双霜又小声说:“快点啊。”
正脸对着古辛,古辛伸出手,摸晏双霜的耳朵不是,不摸也不是。
无论怎样,她都会碰到晏双霜的皮肤。
古辛哑声道:“在快了。”
救命。
救命。
古辛不知道为什么要在心里呐喊救命,但她只能救命。
外面传来踢踢踏踏的声音,是岳珊在找吹风机,找到的时候,她还嘟囔了一句:“古老师去哪儿了?田螺姑娘到时间了?”
晏双霜吐了口气,吹起了古辛的一小撮刘海,她也跟着小声问:“所以古老师去哪儿了呢?”
古辛闭了闭眼,她努力忘掉其他的部分,争取让脑子里只剩下晏双霜的耳环,再睁眼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地说:“所以古老师这不是在取耳环嘛。”
“古老师好凶,不乐意吗?”
“……乐意,当然乐意。”
晏双霜突然从水里起身,她不顾古辛的惊诧,带着满身的水,抱住了古辛。
古辛腿一时没站稳,怀里抱着晏双霜直接跌坐在地。
外面吹着头发的岳珊晕晕地抬头——什么声音。
古辛连忙坐起来:“磕到了?”
晏双霜死死地环住古辛,她的声音好像沾染了香薰,变得惑人又迷醉:“没有,古老师将我保护得很好。”
“你怎么突然这样上来,很危险的!”
浴室是最容易发生滑倒的地方,古辛脸上急剧升温,她抱着怀内的温软,不敢多看也不敢多想,只能拼命将自己的注意力往别处引。
晏双霜说:“更危险的我都经历过。”
显而易见,她说的是那个雨夜。
“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晏双霜突然整个人往下缩,古辛不敢碰她,只能任由她的脑袋放在了她的胸口,侧耳倾听,听她狂乱又炽热的心跳。
半晌,仿佛确认了什么,晏双霜仰头,轻声说:“古老师,跳进来吧,和我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