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仙尊将岁年押回九天。
因骨瘴灾祸隐患未消,便也未立即提审,关他的地方则是在九天地牢最深处。
押来时他还与水莲洲上几位侥幸存活下来的仙君与花灵打了个照面,那几位浑浑噩噩,似是还未回过神。
地牢下设有消磨识海的法阵,若关得再近些,或能听见隔壁灵体们的呻|吟哀叹。
但岁年关得远,倒是半点声响听不得。
期间珠鸣来过一回,她本人亦是水莲洲的活口,有凤凰长老们的作保,暂不必被关到此处。
可若要是与重犯交谈,也是万万不许。
她隔了封闭的屏障,浓丽的眉目布满焦灼,拍打屏障做着口型,在说岁年要是有冤屈定是要伸,万勿轻言放弃。
半响后她见岁年不做反应,颓然垂下手,道:我不相信。
相信与否,并非有那么重要。
凤君琦羽稍过了片刻赶到,他是自应蕖仙君的牢房来。
花灵本就识海纯净,不堪摧折,那绿荷花所化的仙君教这地牢里的阵法折磨得够呛。
凤君早知这人好面子,还要在自己眼前维持个不算那么体面的形象,手里握把折扇,倚靠墙壁看向这曾经差点啃秃自己本体的凤鸟,安抚似的笑了一笑,脸上没半点血色。
琦羽几时见过他这幅模样,即使在凡界历劫时,作为自己小娘更作为皇室中人,应蕖也不曾沦落至此。
他心头窒闷,想与他说花君仍在昏迷,九天也在尝试为死于骨瘴的他的兄弟姊妹们唤魂,声音又传不过去,只能干着急。
绿荷花的仙君朝他挥挥手,示意他冷静下来。
不知为何琦羽鼻子发酸,忍痛离开了。
到了岁年这边,他便更是焦心,乌云盖雪像是被抽了魂般抱膝坐在角落。
他身上穿的仍是水莲洲那日的窄袖衣袍,还是砚辞给挑的配饰。
昔日龙君怕猫咪不喜长袍大袖,选的尽是利索的样式,佩饰上也是小巧的福结搭柔软的垂穗,不会影响乌云盖雪的活动。
如今却也已破损不堪,结满了干涸的血块。
“姐,我们走吧。”凤君不忍再看,与珠鸣走出地牢。
迈出牢狱的门槛,九天外晴空如洗,余霞成绮,灵鸟在云间徘徊。
这九天供养的眷鸟本是因其羽金光、血脉华贵而得以在云中不受限制地飞,受诸路过仙君的观赏,翩然自得,自由自在,若是修炼到能口出人言,便会被封为仙侍,去到各殿伺候。
凤君被那霞光刺得眼痛,抬手正要挡,却见姊姊面如沉水,更不敢开口,末了珠鸣长长地叹气,对凤君道:“我回族中一趟。”
“我也再去琉璃刑台问问,水莲洲的海域下若是能发现龙珠残片,砚辞爷爷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凤君垂头丧气地与姐姐分开,他无奈发觉自己在这其中能做的实在太少了,等待又格外煎熬。
听说乌云盖雪寻找某人许多年,不知在他寻觅和等待的日子里,又是怎样的心情。
凤君摇摇头把愁绪散去,亦匆匆向负责水莲洲一按的琉璃台方向去。
九天仙君闲的极闲,忙的极忙,但种种皆与岁年无关,他蜷缩在天牢墙角,重重屏障上流动着天规与训诫的条文。
在他眼中,这些训文变成了川流不息的车马,那是人界的街巷,是他曾住过的云乡,也是云盖宗下繁华热闹的城镇。
生灵总是在违背过去的狂妄,他曾以为自己对人界并无眷恋,而今却频频想起那里。
想到那些纪沉关给他做的舒服的窝,想起那个笨蛋的样子,再慢慢想到他的死。
岁年终于开始接受纪沉关不在了。
他是听闻来的,骨瘴引发的地火困他在宗门内,屏障外的消息传不进来,到处都是巨响和沉烟,不断有水从四面八方涌出,但无济于事。
直到天星阵接轨了九天银河,降下神霖熄灭了火焰,他方知晓是苏弥以身炸毁了相思河堤坝,为他们赢得了时间。
而纪沉关则在天星阵启动后,遭人暗算,身受重伤,不救而亡了。
岁年不相信,他跑到天星阵的地界上,可那里离骨瘴的源头太近,又经过火烧水淹,被浓雾笼罩,早已寸草不生,徒留下一片荒地。
纪沉关少年时曾说希望死的风风光光,岁年没有亲眼看见,但被人暗算以致身亡,他还想过在未来嘲弄他的窝囊。
当初纪宗主曾答应他,若来日真的陨了,要让乌云盖雪看到他的棺椁。
棺椁是看见了,可里头不过一副衣冠,出殡那日岁年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甚至想过要把那上好的棺木挠成一团木屑。
乌云盖雪去过纪沉关的地宫,他身前未必多么威风,死后得以风光大葬,名留修真史,倒是成就了少年时的梦想。
那地宫修的奢华,统共点了上万支长明烛,可那光芒却也填不满所有的角落,依然是灰暗到死气沉沉。
没有温暖的怀抱,也没有落在他肚皮上的鼻息。
乌云盖雪在雪天潜入,毛上沾着的雪子融化成水,他在那副棺材上踩出梅花印。
这地宫也太冷了,岁年将纪沉关的棺材踢开,往里头跳。
有意思的是纪沉关的衣冠冢真就只有衣冠,没有那些岁年讨厌的冰冷的玉石宝珠,衣袍还是套厚实的冬衣,软乎乎的料子,乌云盖雪扒拉几下给堆圆堆高了,蜷着四肢往里头一趴。
他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他的脸,被他咬住了,喵喵的声音传遍地宫,答他的只有层层的回响。
那是他名义上最后一个窝。
纪沉关说自己会一直陪着他,他是真的相信。因妖族在后期突破境界极难,这是先天的上限。
修士的寿命通常会比妖要长,而纪沉关这人天赋异禀,大约会活得很久。
岁年心安理得地让他陪自己到最后。
轮回后,他又会变成只小猫,被纪沉关聘回家。
至于个中怎么操作,他不必操心,纪大聪明自会搞定。
纪沉关答应了会陪伴自己岁岁年年。
他没能做到,所以岁年逢人便说深恨纪沉关。
他恨他言而无信,恨他就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开。
一两名修士的死在乱世被以极快的速度冲淡,云盖宗的继宗主是苏弥的徒弟,纪沉关也教过她几年,此人全力稳住了局面。
但纪宗主做出的骨瘴镇器在天火中被毁,修真界拿不出一个合格的镇,九天作壁上观,由此拉锯了近几十年。
岁年再次出发去寻春风镇,一并给纪沉关报仇,但到底是谁偷袭了他已无人可知。
路上乌云盖雪将偷东西的祸妖一锅端了,他坐在累累的祸妖尸首上,发现自己的灵力变得奇怪。
所以纪沉关说得对,东西不能乱吃。
当年那个骨瘴开口讲话吓了他一大跳,又提到纪沉关当日深陷困境时的狼狈样儿,被他认成了凶手。
不过追根溯源,骨瘴确实凶手,于是他把骨瘴吞了,岁年回过神来时自己都后怕,连坟都想好要安置在哪儿了。
谁知没死,那便继续走。
后来路途更为艰难,被打或被擒便罢,最险的一回是险些被吃,饥肠辘辘的流民离易子而食不过半步。
岁年逃了出来,守宗战役中他被骨瘴侵袭,日渐虚弱,慢慢不复大妖的风光。
路中他听到些只言片语的神仙传闻,苍生寄望于神明的庇佑,又不曾见过真正的仙神,便为纪沉关塑像,泥胎金漆,低眉见众生哀苦。
那些庙宇散布各地,可供求生、求顺、求缘,甚至还可求子。
岁年哭笑不得,每座庙都进,跳到贡台上叼走祭品,权当纪沉关的投喂。
他记得有座庙建在山顶,人们冒雨上山,他混迹其中,听村民讲那庙真是灵验,有纪仙尊保佑。
岁年便问他们:“你们见过他吗?”
众人哄笑,莫说神仙,修士都未曾见过几名,但纪仙尊的阵法守护了他们的家园,又道,这样的仙尊必定已登仙界。
听闻纪仙尊羽化前有宝光四散,神鸟啼鸣,想必他定是神仙转世,下凡历劫来的吧。
这个说法格外吸引岁年的注意,若说世人要为他镀个金身,为何在“宝光四散、神鸟啼鸣”说辞上惊人地统一。
虽夸大的夸大,离谱的离谱,却均有这个桥段,被改为神仙话本中的一折,岁年听过成千上万遍。
他去到那灵验庙时,雨水一改细细绵绵的面目,转而变得滂沱。
山路上村民拥堵,渐而有了咳嗽和叹气声,有人扑倒在泥浆里爬不起来,天地寂静,旦听雨哭。
突然,摔倒者的老伴纵声骂道:“神仙!什么神仙,这神仙在哪里啊!”
山路上顿时一片混乱,打人、推搡、抢贡品,岁年变回原身跃到树上,山路尽头的庙宇寂寞地在这昏天黑地里矗立。
好在这样乱世局面并未维持太久,在皇室权斗中脱颖而出的女帝单湘荷以雷霆手腕镇压诸侯,带领凡界积极抵御骨瘴的余祸。
然而骨瘴尤在,国库亏空,非长久之策。
骨瘴镇器迟迟不成功,眼下各方不过保命的权衡,究竟能平衡多久,难以推算。
就在这一年,乌云盖雪回到云盖宗,把纪沉关留下的图纸叼出来,坐在风廊下看。
他已经虚弱到极致,每日只能逼着自己吃进几口东西,那小宗主说他被话本子迷了心智,成日里想那登仙飞升的事,忧心忡忡地给他端来水和鱼。
岁年把那有关镇器的图纸弄得到处都是,小宗主一张张在地上捡,捡到廊边时,这位乌云盖雪前辈膝行过来,紧紧抓住她的肩膀,摇摇欲坠到几乎扑到她身上,那双眼睛却亮地惊人。
也许他真的疯了……小宗主觉得自己也疯了,她违背了对两位师尊许下的无条件照顾好乌云盖雪的承诺,她伙同这位前辈,将其炼成了“镇”。
小宗主想要结束这乱世,也想要让云盖宗重回往日地位,岁年见过这丫头从个矮萝卜长成而今亭亭之姿,他夸她很厉害,但以后不要成了天渺宗老东西那德行。
乌云盖雪讲话向来直白,小宗主站在烧着青蓝火焰的炼器池边,向他深深弯腰鞠礼。
岁年突然觉得自己很老,变成了一只老猫子。纪沉关倒会一直是那副青年才俊的模样,便感到颇为不服。
此后便是百年的镇兽生涯。
如今看来,却像是场笑话了。
玄微变成了心怀苍生天下的神仙,而他仍是那自私自利的妖兽。
若他不来这九天……念及此,岁年不由一怔,何时也会如此没出息地后悔?
胸口照霜剑贯穿出的伤口没有好全,这地牢会压制灵力,手足上的灵锁也阻断了仙体的修复。岁年经常咯血,筋脉断的像是一捧枯草,他觉得自己这样还能活简直不可思议,该说不愧是神仙体质么。
牢内不分辨昼夜,岁年干坐了不知几日,琉璃刑台的人来提审,接下来便是漫长的审问。
机锦亲自主持了一回,他惯来欣赏生灵的挣扎求生。岁年曾爆发出的生命力令他惊叹,可如今再如何磋磨也不得回应,像是尊任由打砸的瓷像。
唯有在提及龙君时,那对空洞的眼珠才会亮起一刹的光芒。
龙凤均有不死不灭不入轮回的法子,凤凰涅槃,神龙归胎,海洋是龙族的发源,琉璃台的人在水莲洲周遭海域艰难地捞出了些龙珠碎片,再取之化洲的龙骨,投入养龙池,竟真的生出一枚蛋。
可那蛋上晕开朱紫的纹路,恐是龙珠在骨瘴侵染的海水中浸泡太久,加之砚辞死前已严重发病——这是岁年最后唯一自陈的供词。
“你是否要求龙君去往出口处看守,催促花灵踏入陷阱?”
“否。”
“岁年!砚辞君是否包庇你与骨瘴,欲图放你们逃走?”
“否,他糊里糊涂,把我当成他的儿子。”
“你有何证明?”琉璃刑台的殿主问道。
“凤凰两人可证明,当日为助龙君治伤,我们三人商议出的这个方法。”
“他二人均为水莲洲活口,不可为证!”
旁听的凤君拍案而起,“那你要怎么证明?!”
“琦羽殿下,你与这猫妖私去雪域,惊动血藤,那藤蔓与水莲洲上同种,乃是骨瘴的化体,你们知而不告,碍于你凤凰族担保,否则本君头一个便提审你。”
“放|屁!”琦羽勃然大怒,“我报了,你们谁去查了?!”
“凤君殿下,你报给了谁,所报文书现在何处?”
“我——”琦羽语塞,因被那血藤打得太惨,他好面子,只给姐姐说过,又怕被骂,写的文书也不完全,记录怕是与雪域的情况有出入,况且他也只是给族中长老报过,当天报当天就被退了回来,让他别乱写。
琦羽浑身发抖地被珠鸣按坐下,刑台殿主继续问岁年道:“琉璃使所查,龙君与你关系甚密,你可认?”
停顿片刻,又道:“龙君领你游玩人界,又舍命救你,与你可有私情?”
这下连珠鸣也坐不住了,殿主道却喝令道:“凤凰,再干扰问询,请你们二人离开琉璃台!”
岁年眼睫微动,抬眸道:“那便是我诱惑了他。”
殿主一惊,攥紧笔杆刚要落墨,又念及没有问这个诱惑是用骨瘴还是其他法子,才要开口,却听那猫妖促狭地笑道:“你不就是想听我这样讲吗?”
“大胆!”殿主当即变了脸:“九天刑问重地,岂容你玩笑!”
岁年盯着他半晌,松下肩膀,道:“我在九天需要一个依仗,他把我当成儿子,处处维护我,我认他这个爹有何不可?但他救我那便是自己犯病,至于我身体里的骨瘴,大约还指望不上这样一位病弱的龙君。”
他在袖中握紧拳,道:“话已至此,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
珠鸣胸口窒痛,在水莲洲时她亦吸收了少许骨瘴,无处不难受,难以想象镇兽这么多年来如何挨过。
而今任何的说法均没有凭证,珠鸣却是知晓,是他们主动说服岁年,去暂且认下龙爷爷这个父亲。
要是乌云盖雪真的步步为营到如此地步,那么他哪里会沦落到眼下的困境,他们分明是先定了这小仙君的罪,教他无处辩解。
……他们抓他来,怎能不先问问他究竟有没有做这件事?
殿主见岁年再不愿配合答话,令手下将他拉下去,先在小高台栓个几日,延后再问。
这琉璃刑台专司九天审讯,除断仙骨碎仙魂的大刑台外,另设有十二座小高台,各有磋磨心神的法子。
岁年被押到风雪小高台上,高台风割如刀、吹雪如刃,温度低得堪比雪域,长锁拉住他的双臂,锁链上已结满寒冰。
两个时辰岁年晕过去三回,下沉的身子致使手臂被拉拽的像是要断裂,而当他第四次转醒,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才看清眼前的仙尊。
玄微站在这满天风雪中,恍如岁年飞升九天时,所盼望的奇迹。
他总以为纪沉关总不会舍得自己吃苦头,那天雷几乎要碾碎他的魂魄,那时他也是这样,双腿站都站不起来。
在朦胧中他以为纪沉关来了,可那只不过是个狂妄的幻觉。
眼前的这个却不是他。
所以奇迹啊真是哄小孩子的东西。
岁年嘲弄地想,他再不打算与这位仙尊多言半句,多少也知晓此人为何而来,便低头不搭理。
玄微亦未开口,他的神色掩在风雪后,岁年不能也懒得去看。
仙尊的手掌在袖间抹过,一面古朴的镜子自层层叠叠的袖内飞出,盘旋着升上半空,发出嗡嗡的低鸣。
是子夜鉴。
岁年在听闻这嗡鸣声的刹那浑身一颤,振落了身上的覆雪。
兴许是在子夜鉴下尝过痛彻心扉的滋味,即使心中早已明晰会有这一刻,他仍止不住战栗。
“两个选择。”玄微的声音听来渺远如在天边,“取出内丹后,我送你去轮回,或是我全力留你残息,留在龙君身边,作为引渡他骨瘴的容器……何日他苏醒,你何时方可离开九天,去凡界以凡人的身份渡过往后余生。”
两个选择,是即刻取死,还是在人界苟延残喘几年再死。
“好生思量。”玄微道。
“我若说我想活,仙尊你有方法吗?”
风雪狂声竟压过了玄微的回答,他似乎是呼唤了声岁年的名字,听来颇有几分无奈的隐忍。
岁年自嘲地想自己是昏了头,这仙尊要是真的对自己有半分的怜悯,也不至于连个隔绝风雪的屏障也不愿搭。
他定是在心中叹自己不识好歹,到这个地步了还这般天真。
果然,玄微答道:“我不会让你太痛苦。”
岁年笑出了声。
玄微仙尊静静地垂目看着岁年,他肩上已堆了好些雪,乌黑的长发上亦沾满白皑,倒像是他原身的颜色,如今因震颤而簌簌地落。
长链拉扯后袖子滑到臂弯,裸|露在外的皮肤透出紫红,冻得如同剔透的玉石,却布满细碎的裂痕,便是那些未能愈合的皮开肉绽的伤口。
“我选第二种。”
玄微长久的安静下来,静到岁年以为他根本没有听清,于是抬头道:“玄微仙尊,我选第二种。”
乱雪后传来含混清淡的一声:“……好。”
下一刻,玄微指间银芒闪过,子夜鉴发动——!
乌云盖雪当即发出一声痛呼,身体猛的痉挛起来,却很快不可闻。是他紧紧咬住下唇,一时又仅听雪块叩击铁锁上的冰凌声。
岁年抖如筛糠,骨瘴在本就脆弱不堪的身体里沸腾,又被铁锁与重重的阵法压制,二者相撞,宛如凌迟,却仍比不过神魂深处被穿凿挖空的剧痛。
玄微单膝点地,按住岁年的肩膀,固定住他颤抖不止的身体,伸出手按上他的胸口。
那颗心脏在他手下剧烈地跳动,取内丹要保证万无一失,用剑或许会更快,但小妖也许不再想见到照霜剑。
仙尊确信自己不会让乌云盖雪因挖内丹痛苦太久,他知岁年本就仅剩半枚内丹,在剜出的瞬间就会失去意识。
吧嗒。
玄微手臂微振。
有水珠落到他手背上,不是融化的雪。
因其滚烫、灼烈、疼痛。
子夜鉴高悬,明明镜光,照亮乌云盖雪那对湿漉漉的眼睛。
他松开了咬破的嘴唇,恐惧到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起伏,想骂玄微几句,亦或诅咒他的命运。
但到头来他什么也没说出来。
“噗呲”一声,比剑的刺入更加沉闷。
那蓬勃的血肉保护着大妖的要害,死白的雪面上,终于绽开了鲜红的花丛。
乌云盖雪彻底垂下了头,大风吹开长发,时隐时现出他冷汗涔涔的青白的后颈。
锁链哗啦一声,拉到了极致,又在风雪中摇晃起来——
咣当。咣当。
半枚内丹被玄微握在了掌中。
仙尊以神力砍断了那吵闹的锁仙链,乌云盖雪便向前倾倒,单薄瘦削的身体轻轻靠了过来。
他轻而易举便填满他的胸怀,惨白的脸颊贴着他的肩膀。玄微自岁年那缭乱的长发中往远方望,那里白茫茫一片,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