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蜃海>第10章 厨娘

  李苾缓步走到慕容世杰面前,紧紧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

  “她和你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慕容世杰满脸“反正你们俩是一伙”的表情。

  “她没有伙同一群视人命如草芥的强盗,明火执仗、荼毒生灵!”

  “听青阳公主殿下这么一说,原来令人闻风胆寒的大漠飞燕,居然是个心慈手软的活菩萨,哈哈!”

  慕容世杰的笑声颇具嘲讽含义,阿史那燕也走到了他面前,同样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同样一字一顿:“我确曾杀人无数,但我只杀两种人,第一种,是对突厥有威胁的人;第二种,是对我有威胁的人。”

  说完,阿史那燕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看着慕容世杰傑然一笑:“不过,今天我发现自己似乎应该再加上一种。”

  “哦?哪一种?”

  “令我格外厌恶的。”

  她说的声音不大,甚至表情也很平静,但慕容世杰却感到一股森森的杀意扑面而来。

  “燕公主所谓‘格外厌恶’的人,是指谁?”

  燕突然笑了:“你猜。”

  慕容世杰歪着头,随意的摆弄着长袍腰带上的蹀躞带,并不接她这句话。

  此时,李苾和阿史那燕注意到慕容世杰的蹀躞带上垂着两块饰物,其中之一是一块玛瑙雕刻成的狮子头。

  这个狮子头鬃毛、胡须、利齿生动写实,活脱就是一只真实的正在昂首怒吼的雄狮。

  这说明它来自大秦,今天的欧洲意大利一带。罗马帝国的后裔们从当年的领土埃及引进的巴巴里狮直至1922年才完全灭绝,所以他们的工匠可以雕刻出栩栩如生的狮子雕像。

  原因很简单:他们有鲜活的模特。

  中国自古就没有野生狮子存在,所有中国古代雕塑中的所谓狮子,实际都是传说中一种名叫狁猊的猛兽。

  在公元7世纪,中原地区所有雕刻出来的狮子,无论大小,都是狁猊的形象。

  它长什么样子,我们出去随便找一座仿古建筑的大门,看看蹲在门口的那两个石头大家伙,就知道了,反正跟我们在电视机和动物园里看到的,是两码事。

  慕容世杰腰上另一件饰物,是一只青金石雕刻成的波斯猫,猫眼是两颗镶嵌上去的米粒大的碎钻,做工极其精巧。

  青金石另一个更广为人知的名字,叫蓝宝石。

  蓝宝石,在当时的世界,唯有波斯一地有产。

  如果李苾和阿史那燕知道西域各国向太宗奏报的遭劫杀商队损失货物明细清单,现在案子就已经破了。

  “慕容世杰,你听着,既然我们来到了吐谷浑,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祸乱西域、胡作非为,今天的帐,我们且给你记着,但那是看在武守城武大侠的份儿上,凭你自己,我们早就...哼!”

  李苾重重哼了一声,拉起阿史那燕就往外走,却被慕容世杰叫住了。

  “二位公主殿下,就这么走了?”

  “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二人齐齐回头,怒容满面。

  “你们二位闯到沙洲,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在我的地盘上无端指斥了我半个时辰,我慕容世杰好歹是吐谷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天柱王,你们就这么走了,我颜面何存?再说,你们该说的说了,我还有笔账没跟你们算呢,难道就此作罢?”

  阿史那燕被他气笑了:“你还要跟我们算账?好啊,你说说看,我们欠你什么?”

  “你们今日午时,是不是杀了我府中的家厨?”

  “不错,他故意延误我宴客,险些令我当众出丑,不杀留着过年吗?”

  “他是奉我命令留在府中的,你们杀他,是杀给我看的吗?”

  你还挺聪明?

  对,我们就是在杀鸡给猴看,现在鸡已经杀了,猴子先生你有何话说?

  “慕容世杰,你想怎么样,不妨明说!”

  “还用得着我说?毁去了别人家的东西,难道不该照价赔偿吗?”

  “你的意思难道是:让我们赔给你一个家厨?”

  李苾颇感意外。

  “不应该吗?”

  慕容世杰耸耸肩,玩味的看着她们二人。

  李苾眼珠刚转了一圈,阿史那燕抢先回答:“好,我们就赔你一个!”

  这次感到意外的是慕容世杰:“当真赔我?”

  “你不是刚刚才说要我们赔给你一个家厨的吗?怎么,不想要了?那就拉倒,我们还正舍不得给你呢!”

  慕容世杰沉吟着笑了:“既然二位公主愿意赔付,那我岂有不笑纳之理?不知这名厨子何时可以来我的王府听用呢?”

  “赔你归赔你,但提前说明,我们须得和你约法三章,如你不能答应,那此事就此作罢!”

  “请二位说来听听。”

  慕容世杰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有意思了。

  “第一条,她只在伏俟城中你的王府供职,绝不前来沙洲,你自己在沙洲的饮食如何料理,自己想办法,与她无关;第二条,你不在伏俟城期间,她也不居留天柱王府,依然返回王宫和我们同住;第三条,她今晚即可前来听用,但需得你回到伏俟城王府中和她面晤,如你府内规矩她无法接受,你不得强迫,必须乖乖放她回来。”

  慕容世杰勉强耐着性子听完,立即就笑场了:“二位公主殿下是在拿世杰开心吗?我这是找了个家厨,还是请了位大爷?再者,你们二位向我府里公然派出探子,竟是半点掩饰都懒得做吗?”

  “既然你不答应,正好一拍两散,我们话已尽此,走了!”

  李苾和阿史那燕刚走下将军府台阶,身后慕容世杰就追了出来。

  “今晚戌时,世杰在王府等待这位家厨。”

  戌时二刻,伏俟城,天柱王府。

  阿虾披着鹅黄色斗篷,轻轻叩打高大府门上厚重的门环,片刻后,一名王府门子把大门打开一条缝探出上身。

  “姑娘你有何事?”

  “烦请通报天柱王爷,我是青阳公主和燕公主派来此处的厨娘。”

  “哦,是你呀,王爷等你一个多时辰了,请稍候,小的前去通报。”

  门关上之后不到半柱香功夫就重新打开,门内走出来一个全身铠甲的武将,目光阴鸷,上上下下打量着阿虾。

  他看人的眼神,就像野外凝视猎物的孤狼,令人浑身不自在。

  阿虾很坦然,大大方方站在府门前接受他的审视。

  武将看了许久,终于开口:“我乃天柱王府亲卫统领慕容岩,你是国主那两名新王妃派来的厨娘?”

  他的声音就像他的名字,如岩石般冷峭、坚硬、听不出情感波动,就像是一架会说话的机器。

  “纠正一下慕容岩将军:青阳公主和燕公主目下尚未与慕容国主举行大婚典礼,仍是待嫁之中,所以将军适才所言‘新王妃’云云,未免操切。我理解将军急盼国主迎娶佳人玉成好事的心情,只是大婚之前,还请将军称呼她们二位青阳公主、燕公主为妥。”

  阿虾从容不迫说完这番话,静静望着慕容岩,等待他回应。

  慕容岩神色不变,盯着阿虾的眼神隐约添入了一丝不明其意的复杂味道。

  “果然有其主、必有其仆。”

  “请问将军,其主如何?其仆又如何?”

  阿虾眉毛微微一挑。

  慕容岩并不回答,而是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笑意:“请问姑娘如何称呼?”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整个人更加显得阴气沉沉。

  “婢子阿虾。”

  “阿虾姑娘请随我来。”

  慕容岩在前,阿虾随后,穿越王府长长的石子路,两旁茂盛的云杉排列成行,云杉耐阴、耐寒、喜欢凉爽湿润的气候和肥沃深厚、排水良好的微酸性沙质土壤,生长缓慢,是青海高原上常见的乔木。

  王府内这些云杉高达三十余丈,树冠遮盖了夜空月影,显然已栽种了数十年之久。

  云杉林后掩映着一处幽静的院落,慕容岩带领阿虾走进院中,走到一间居室门外肃立,恭敬禀报:“王爷,末将把二位公主派的厨娘带来了。”

  “叫她进来。”

  “遵命。”

  慕容岩探身将门推得半开,回头向阿虾做个进去的手势,便闪在一边。

  阿虾提了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这间卧房很大,迎面是一张硕大的八仙桌,周围摆着一圈檀木凳子,桌后一扇屏风,屏风后透出烛火的光亮,看不清布局如何。

  “过来。”

  一个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阿虾小心的转过屏风,一张宽大的床榻映入眼帘,天鹅绒床帐拉得严严实实,挡住了床上的人。

  天鹅绒产自大秦,数量稀少,价格极其昂贵,阿虾仅在长安长孙皇后的寝宫里见过,没想到在这西域边陲的吐谷浑,居然会有布幅如此巨大的天鹅绒,她不由轻轻啧啧出声。

  “走近些,到床边来。”

  阿虾依言走到床前刚刚站定,床帐骤然掀开,床上的慕容世杰一览无余。

  所谓一览无余,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览无余,该看见的、不该看见的,全都暴露在阿虾面前。

  慕容世杰还真是不见外,此刻的他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一双眼睛目光炯炯盯着床前的女子,流露出丝丝好奇。

  前文有述,阿虾的外型很有特点,纵然慕容世杰身为吐谷浑王族贵胄,四海八方的女子见过不知多少,这一款的,他也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不像是汉人,你是哪里人氏?”

  “王爷慧眼,阿虾是流求人。”

  “流求?”

  这个地名对于慕容世杰而言有些陌生,他眯起眼睛更加好奇的看着阿虾。

  “流求女子,都如你这般相貌吗?”

  “流求本为海岛,常年日照更兼海风吹袭,祖祖辈辈经年累月之下,便是这般肤色了,说起来,我还不算那里皮肤最黑的呢。”

  阿虾淡淡回答。

  “你的头发因何是这种颜色?”

  “此事是我到了长安之后,向一位博学之士请教方知的。流求虽然临海,却无人通晓海水煮盐之法,以致世代缺盐,人的头发若是缺盐日久,便会变白。王爷倘若不信,可以试试三个月不进食盐,看看那时发色会否有变。”

  阿虾侃侃而谈,已经完全摆脱了拘谨,不过在慕容世杰看来,这个女子从进门到现在,又哪里有过半刻拘谨?

  “听你这么一说,本王倒是很有兴趣,也罢,三个月不吃盐就三个月不吃盐,到时如果被本王发现你巧言欺骗...”

  “王爷初次见面便如此赤诚,阿虾又岂会有半句虚言欺瞒王爷?”

  阿虾这话说得一本正经至极,慕容世杰脸上却微微一热:她说的没错,自己未免太“赤诚”了。

  敏锐捕捉到了慕容世杰一闪即逝的窘相,阿虾不动声色从容接续道:“我奉命前来效力,也该先请王爷考评一番才是,王爷可想用些夜宵?请王爷遣人引我去厨下,我为王爷准备一些可好?”

  慕容世杰蓦然抬头:“李苾和阿史那燕待你很好?”

  阿虾的语气立即郑重起来:“我与二位公主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对她们,阿虾愿以生死相付。”

  “真的?”

  暗夜中,狼一样的目光幽然闪动。

  阿虾不答,只是略略昂起了头。

  单方只一味,尽在不言中。

  慕容世杰眼中忽现异光:“本王今晚想用的夜宵,就是你。”

  天亮了,门外依稀可以听见换防卫兵的脚步声。

  阿虾坐起身子,扭头看着闭目养神的慕容世杰:“王爷可需要我去为你准备些早膳?”

  她这种落落大方的态度令慕容世杰多少有点别扭,昨晚到底是谁把谁当夜宵“用”了?

  “嗯...也好,你去吧,做好之后送来房中,你陪本王一起用些。”

  “阿虾遵命。”

  阿虾麻利的开始穿衣,看着她自自然然的动作,慕容世杰忍了又忍,终于没有管住自己那张好奇的嘴。

  “你...不是第一次?”

  “我何曾对王爷自称过是处子之身?”

  “那你以前、以前都和什么、什么人...”

  阿虾歪着脑袋开始回忆。

  “第一个,是平康坊酒肆中的突厥男伶阿伦,第二个是金吾卫军士小武,第三个是梨园教习雅乐的赵贤,第四个,”阿虾低头看向慕容世杰,脸上露出坏坏的笑,“便是王爷。”

  慕容世杰无语郁闷到了极点:“你、你竟然把本王和那、那些人放在一起相提并论,实在、实在...”

  慕容世杰赌气地翻身用锦被蒙住脑袋,被子下传来沉闷的声音:“你回去吧,早膳不用做了!”

  怎么还急了?

  阿虾无奈的摇头笑着穿鞋下床,说声“婢子告退”,就退出了房间。

  房门外,慕容岩正倚在柱子上看书,见阿虾出来,放下书本看看她,又看看毫无动静的房内,似乎明白了什么,点头说道:“姑娘辛苦。”

  “将军辛苦。”

  阿虾这句话完全不是客气,慕容岩居然在外面守了一夜很出乎她的意料。

  慕容岩示意卫兵送过阿虾的披风,亲手披在她肩上:“姑娘请回吧。”

  阿虾以目光致谢,转身离开。

  走了两步,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慕容岩重新拿起的书本,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