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弟，下雪啦！”
破旧寒酸的院子里，小小一团的人儿趴在门角，冲着屋内喊道。
她的面庞不知什么蹭上锅灰，灰扑扑的但仍挡不住一双灵动清透的猫眼。
“咳咳，知道了，阿姐，快回来，不然要着凉了……”
躺在床上的柳墨有气无力地回应着，话语间透露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早熟。
他只有五六岁，身形像猫儿般瘦弱，披着薄薄的被子，因为早产，体弱多病，常年卧榻，本该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周身却弥漫着死气。
“哈！”
柳荆跺了跺脚，对着肿成十根小红萝卜的手指哈了哈气，水雾蒸腾，模糊了她稚嫩懵懂的眉眼。
她仔细关上门，一步一回头，猫眼瞪大，对外面纷纷扬扬的风雪颇为不舍。
“你不冷吗？”柳墨对柳荆的傻样不忍直视，见她这么想出去玩雪，忍不住问道。
“冷的，但是好久都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雪。”
真是个小傻子，柳墨心想。
柳荆捂着嘴笑，脸上过多的胖肉将圆溜溜的眼睛挤成细缝。
笑着笑着，柳荆忽然瞥见柳墨瘦得凹陷的脸颊，她止住了笑，瞪着两条小短腿，像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似的飞奔至床前，一把扯过柳墨身上的被子就钻了进去。
柳墨嫌弃地皱了皱眉，踢了踢柳荆的小短腿，“你身上太凉了，出去！”
脚感挺好的，柳墨不动声色再次踢了柳荆一脚。
柳荆理直气壮，“不嘛不嘛，我们只有一床被子，你只有我这一个阿姊，你不给我盖，是想给马婶子家的小草盖吗？”
毕竟只有五岁，面对柳荆的“强词夺理”，柳墨涨红了脸，道:“你别乱说……”
“嗯，我不说了。”
没想到柳荆那么听话，柳墨有些哽住，他转而想到刚才柳荆对雪的热切，老气横秋地叮嘱道:“雨雪天不要出去玩，易受凉，受凉了熬不过就成冻死鬼了，阎王爷是不收的。”
“嗯。”柳荆低低地应了。
她躺在破破烂烂的草席上看着茅草顶，粗糙的被子把她的脸刮得生疼，想到阿弟凹陷的双颊，她突然说：“阿弟，我长大后要当大周朝最有钱的女人。”
柳墨泼她冷水:“女人是不能经商的。”
“或许等我长大了就可以了。”
她看着茅草顶，屋外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刮着，脆弱的屋顶在寒风面前不堪一击。
柳荆仔细地数着屋顶若隐若现的缝隙，一条，两条，三条……十条？！
不对，重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柳墨眼皮子沉重，快要支撑不住昏昏欲睡的时候，柳荆突然说道:“等我有钱了，我要把咱家的屋子修一修，要用上青砖泥瓦，像马婶子家那样气派。”
“到时候我还要买很多很多药，多到你和阿奶吃不完，吃一碗扔一碗。”
“我要给阿爹买书，让阿爹不用天天辛苦抄书。”
“我还要给阿娘买衣服，让村头瞧不起人的赵秀才的媳妇嫉妒死。”
“我还想要买很多白馍馍饼，吃一张扔一张，像皇后娘娘那样。”
说到最后，小姑娘咂吧咂吧嘴，仿佛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白馍馍饼。
柳墨这次没有笑她，只安慰她:“会有的。”
大周朝最底层的百姓，活着都是一件费力的事，幻想一下又何妨呢？
此时的柳墨没有想到柳荆所期待的生活在几年后就会实现，可命运的洪流从不会对苦命的人宽恕，只会在给人一点甜头后又毫不留情将人死死往下拽，直到坠入无底深渊。
柴房里，暖意融融。
孙芸收拾好一切时，天色已晚，灶口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橘色的光铺在了她满是愁容的脸上。
她想着傍晚婆婆那泛着青白的面色，内心一阵阵纠紧……
荆儿和墨儿还小，丈夫明年就要秋闺了，婆婆这时要是去了，这个家怎么撑住呢？
孙芸对于婆婆秦氏是又敬又爱的，一个女人靠着一两亩薄田和没日没夜的绣花样拉扯孩子长大成人，读书成亲生子，为此绣花了眼白了头。
且婆婆素来对她不错，不会像村里的其她人对儿媳那样又打又骂，她们婆媳关系和睦，婆婆在她一进家门之时就让她管家，完全没有紧紧抓住管家权不放的意思。
孙芸这样想着，便抬了一盆热水，借着月光，摸黑走进秦氏的房中。
一进门，除了寒风的呼啸声，孙芸竟听不到一丁点动静。
她心头一跳，连忙点起煤油灯，只见秦氏面容泛白，似乎没了生气。
孙芸哆嗦着把手探到秦氏鼻下，在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后她大大松了一口气，猛喘了几下，孙芸憋住快要掉出眼眶的眼泪，轻轻推了一下秦氏。
“婆婆，婆婆？”
秦温费力地睁开眼，看到孙芸红肿的双眼后，她气若游丝地叹道：“哭什么呢，我早晚还是要走的，早走晚走都一样，还不如早走些省得为你们操心。”
孙芸呸了一声，“不说这些丧气话，您走了这个家该怎么办啊。”
“我这身体我自己知道，是撑不过这些天的。家里剩下的钱就不用给我买药了，给荆儿墨儿买些衣服零嘴吧，这两个小家伙从出生起都没穿过一次新衣吃过一次糖。你也是，给我当媳妇是真的委屈你了，嫁来我家没一天是轻松的。我走后，那些我出嫁时的首饰你便收下吧，就当是我这个婆婆最后能给你的。”
“至于玄儿，他是个能干大事的，我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孩子从小主意大，但十分看重家人，日后他若是考中了，只要荆儿墨儿在，他必不会做出休妻另娶的事。”
“我走后，这个家过得怎么样，还是得靠你们自己啊。”
孙芸哽咽着说道：“会的，会的，这个家会一直好下去的……”
秦温笑笑，虚弱地咳了几声，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