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境和逐日之崖的弟子们消失了!”
大殿上响起一声惊呼。
光幕上,这两队人的逃离速度原本是最快的,距离秘境中心点也最近,随行法球一直记录着他们的情况,忙中不乱,没有一个人掉队。
按理说,他们是最有可能等到离开秘境的两队。
可就在穿过一片密林之时,所有人同时失去了踪迹,随行法球直接报废,就好像林中有某只看不见的巨兽,无声张开血盆大口将他们都吞了进去,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剩下。
“怎么可能?那一带的活靶应当都已经逃走了才对!”
“就算遇到妖,也不可能让他们全军覆没,秘境中绝不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存在!”
说话那人自己顿了顿,反应过来现在情况已经失控,连秘境都摇摇欲坠,再出现别的什么恐怖存在,似乎也不算奇怪。
如今发生的事情早就不能用常理推断了。
没人敢看灵墟仙尊的脸色,他结结巴巴找补:“晏、晏归尘之前便不在队伍之中,总不至于同他们一起消失……”
“晏归尘早就失踪了。”另外一人叹息着摇头,晏归尘的随行法球是最早报废的,早在骚乱开始之前,外界就已经无从知晓他的情况。只能在某些固定法球的画面中瞥见他一闪而过的身影,他全身都被鲜血浸透,走过的地方都留下血迹,连佩剑也不知所踪。
在混乱的秘境中失去了武器……
任谁来看,也是凶多吉少。
没有人明说,但是大家都清楚:晏归尘,怕是早就命丧妖群之中了。
但今天死去的人实在太多,晏归尘的性命也就显得无足轻重,他们更多挂心的,还是那两支神秘消失的队伍。
“联系不上他们,这可如何是好……”
楚观风的灵力从掌心缓慢涌出,形成一张无形的巨网,几乎将整个风花谷覆盖在内。
看着死一般寂静漆黑的光幕,他的神色没有半分波动,对看过来的净水原众人道:“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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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人的脚步跨进石门之时,众人眼前突兀地亮起白光,光芒有如实质,刺得所有人睁不开眼。
许久之后,白光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空旷死寂的世界。天幕灰蓝,土地深黑,寸草不生;猩红的血月高悬在头顶,像是一只冷冷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幽暗的洞穴无声立在前方,石壁上的青苔如爬虫般蜿蜒狰狞,整片天地静得像座坟墓。
方才还紧咬在身后的塌陷声、妖群嘶叫声,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往回望去,身后是一片漆黑,哪还有石门的踪影?
他们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是什么地方?”
弟子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答案。
周围温度很低,寒气顺着裤腿往上爬,带来让人不寒而栗的森冷感,沈灵儿默默抱紧了自己的手臂:“看样子这也是一个秘境,因为某种未知原因,两处秘境的空间发生了重叠,我们误打误撞离开了试炼秘境,暂时安全了。”
可这所谓的安全,也不过是相对而言,毕竟在这个全新的秘境里,谁也不知道前面有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们。
更何况,他们离开了试炼秘境,就意味着彻底与仙盟断开联系,到时就算外面的人找到了能将他们救出去的办法,早已不在秘境中的他们也不能获救。
“现在,生路只能靠我们自己找了。”
精神紧绷了一路,大家都有些疲惫,前方或许还有危险,楚青檀决定先休整一番再继续向前。
燕回带着逐日之崖的弟子从他身旁走过,哪怕暂时决定保持和平,他还是要嘲讽几句:“怕了?怕就夹好尾巴往后站。”
玉清境弟子满脸愤懑,逐日之崖这群人从一开始就和他们不对付,现在大家好不容易有了喘息之机,燕回还要借故挖苦,实在欺人太甚。
有人腾地站起身,指着燕回:“你别太过分!真以为我们玉清境的人好欺负吗?”
燕回微微眯起眼:“怎么,你想与我动手”
眼看气氛紧张,两方七嘴八舌上来劝架:
“师兄,性命重要,还是先找到离开的办法吧……”
“消消气,别冲动,那些人不值得咱们多费口舌。”
“嘘!”
沈灵儿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皎月般清丽的脸上显露出紧张的神色。
“里面有声音。”
众人像是被扼住脖子的鸡,立刻安静下来,屏息静听。
安静的洞穴之中,果然传出了奇怪的异响,有些像妖兽的嘶吼,混杂着低哑的喘息。因为距离太远,有些听不真切。
“这鬼地方,难道还有别人”
燕回的神色也有了几分迟疑。
这时,众人眼前黑影一闪,竟是楚青檀直接冲了进去!
“楚师兄——”
楚青檀毫不犹豫地冲进了洞穴,那种声音他很熟悉,与当初他在戒律堂亲眼目睹晏归尘与妖兽厮杀那时候一模一样。
玉清境众弟子踌躇片刻,也跟了进去。
明桥犹豫道:“师兄,咱们要进去吗?”
燕回盯着漆黑的洞口看了一会儿,神色阴晴不定,半晌后才抬了抬下巴:“跟上他们。”
洞穴很深,但里面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石壁上透着灰蓝色的微光,适应黑暗之后,这些微弱的光亮能成为很好的光源。
“砰——”
晏归尘一头撞上石壁,这个时候他全身几乎没有一块好地方,鲜血沿着伤口浸湿了衣袍,滴落到石壁上,那光芒瞬间变得强烈许多,照亮了他面前的这一片残肢狼藉。
这些妖兽是跟着他从石门进来的,进入这里之后,他们亢奋又疯狂,像是盯上了骨头的野狗,全无理性可言,眼里充斥着赤|裸裸的渴望。
他们在渴望什么,晏归尘不知道,他们对他的攻击不是普通的妖对人的攻击,而是撕咬,是啃食,它们似乎想要分食他的肉,喝尽他的血,让自己成为他们身体里的一部分。
杀戮,只有杀戮,他才能活下去。
思想混沌不堪,唯有这个念头格外清晰。
血液中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内心深处有个声音,不停地催促他去夺取,去毁灭。黑暗中,他的脸侧无声覆上细密的鳞,瞳孔逐渐从圆润的黑瞳变成幽青色的竖瞳,直勾勾注视着妖兽们的目光与妖兽本身已没有多少区别。
但他什么都无暇考虑,也不愿去考虑,他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畅快过,所有的思绪只化成同一个字——
杀!杀!杀!
又一只妖兽扑了上来,在方才的厮杀中,它是唯一存活下来的胜者,尖利的趾爪踩进他的肩膀,肩上瞬间出现四个血洞。鲜血溅入晏归尘眼睛里,他不躲不闪,反而放声狂笑,然后狠狠咬上妖兽肩膀,生生咬下一块肉来。
妖兽痛到痉挛,尾勾甩出,想要缠上晏归尘的脖子,下一秒却身躯一僵,腹部被捅穿了一个大洞,晏归尘的手臂直接穿透它的身体,手中握着一枚尚带余温的妖丹。
妖兽眼中的光彻底暗了下去。
晏归尘勾起嗜血的笑容,重归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他冰冷的声音:“杂碎。”
他将手从妖兽身躯中抽回,像扔垃圾一样将那具已经失去生命的残破躯壳扔开,摇摇晃晃站起身时,他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晏归尘?”
晏归尘猛地回头,楚青檀就站在不远处,神情模糊不清,却能看出脚步有些僵硬。
像是被人猛抽了一棍子,晏归尘从方才那种混沌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
“师……师兄?”
他愣愣的,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异常尖锐的指甲,指尖满是鲜血和碎肉,就连嘴里也是一股怪异的腥味。他忽然感到一阵恶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瞬间从身体里抽出,恐惧、痛苦……那些失去的情绪全都涌了回来。
他方才……都做了些什么?
师兄又看到了多少?
师兄会怎样看他,会认为他是怪物吗?会对他感到恶心吗?会……再也不想见他吗?
“不!别看我……别看我!”
想到什么,晏归尘忽然伸手挡住脸,像被阳光灼伤的幽灵一般,拼命地退回黑暗中。他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被脚下的尸体绊倒,狼狈摔倒在地。
楚青檀回过神来,立刻上前扶他:“你怎么样?”
“不要……”
晏归尘死死挡住脸,将自己缩成一团,整个身体颤得不成样子。
“师兄,师兄……求你了,别看,求你了……”
他伤得很重,几乎和在戒律堂时状态一样。只是那时他虽伤重,情绪起码是正常的,可现在,他连勉强冷静下来都做不到了。
通过满身的痕迹,楚青檀大概能窥见他的经历,他像是被打碎无数次又勉强拼起来的瓷娃娃,只是分开一小段时间,又被人弄成了破破烂烂的模样。
“没事了,没事了……”
楚青檀抱住晏归尘,掌心轻轻贴在他的背脊,灵力如涓涓细流传入他体内,缓和着沉重的伤势。
晏归尘不想让他看他便不看,任由对方像只受伤的小兽般埋首于他的怀中,楚青檀耐心安抚着他的情绪。
慢慢地,晏归尘的情绪恢复了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那些冰冷的鳞片还在,他含泪道:“师兄,我现在是不是很可怕?”
楚青檀道:“不,很漂亮。”
他可不是在说谎安慰对方,之前虽然只是粗略地扫到一眼,但晏归尘半妖化的模样还是印在了他的眼中。
青麟,竖瞳,唇角露出一点尖牙,面容妖异惑人,一眼便能看出与正常人的不同,但是并不可怕,反而美丽精致到有些不真实,放在现世是会被他拓下来做成手办的程度。
楚青檀还挺喜欢的。
只是无意间碰到对方身上冷硬的鳞片,他还是会下意识避开。这种反应与喜恶无关,而是他深深打在脑海中的思想钢印,因为幼时的经历,他对任何有关蛇类的东西都有阴影。
“真的吗?”
晏归尘几乎被自卑的情绪压垮,仍是低着头不敢与楚青檀对视,他讨厌自己这副非人的模样,每个见过的人都会对他露出厌恶与恐惧的目光,那些目光就像磨利了的刀剑,一次次将他开膛破肚,残忍地提醒他自己与他人的区别。
可师兄却说漂亮……
晏归尘无比渴望那是真话,但又悲观地认为那不可能是真话,不过是师兄可怜他时的随口安慰罢了。
“嗯,真的。”楚青檀取出自己的衣服给他披上,“你不信我?”
一瞬间被清雅的梅香包围,晏归尘的心渐渐落到实处,他默默拢紧衣袍,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用力点头。
“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