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破曙>第11章 回京

  那日时节与刘俊从晌午一直做到半夜,实在疲乏了才相拥睡下。第二日睡了个大懒觉,晌午起床神清气爽、精神百倍。开了这个好头,时节的日子也是越过越舒心。

  过去时节觉得舒心这事是比出来的,有人舒心便一定有人不舒心。好的客人就那么几个,你接到了别人就接不到,权倾朝野的官就那么几个,你得意了别人就要失意。主子舒心是因为有下人忍着难受伺候,下人能舒心那一定是欺负了更下面的人,短暂地获得了高人一等的错觉。

  来了五塞原时节才知道,传说中平淡的幸福竟然是真的。刘俊把羯人都派到了洛阳,时节自觉地断了带兵当将军的念想,但刘俊还是许他练武的,不花心思向上爬、每天无忧无虑地骑马打猎也开心得很。

  读书的事情虽有些剑走偏锋,但却顺利得超出预想。刘俊是个没耐心的,教了两天之后嫌烦了就打算把时节扔进学堂,却发现匈奴部落里竟没有个像样的学堂,于是把贵族家里的教书先生都笼络到一起,办了个大学堂,百姓也有了把孩子送去读书的机会,纷纷拍手叫好,民间还流传起了夸赞刘俊的民谣。

  时节日子过得顺脾气也跟着变得好起来,不仅对贵族们笑脸相迎对下人也和颜悦色,时间久了也得了个不恃宠而骄的好名声。

  时节真是喜欢极了现在的日子。

  当然,世上没有事事顺心的,每每驿站有人送信来时节都不太高兴。

  洛阳那边来信说得都是些坏消息,不是有灾民暴动就是有王爷大动干戈挣摄政王的位子,刘俊因为担心钱胜而眉头紧锁,时节则因为刘俊的忧愁而忧愁。

  长沙那边则是好消息太多,听得时节嫉妒心四起。

  时节本以为刘俊对重秋是十成十的单相思,却没想到那重秋竟私下撩拨刘俊!那日刘俊写了六个字说想重秋,重秋竟洋洋洒洒回两页纸的骈文!刘俊看了又看读了又读,一遍又一遍地说重秋心里是有他的。

  从此刘俊得了空就给重秋写信,办了学堂这样的大事要写,打猎收获颇丰这样的小事也要写,若不是五塞原距离长沙太远、回信来的太慢,刘俊怕是要每天一封信。

  这日的信十分不同,驿卒喊着“八百里加急!匈奴大单于刘俊接旨!”直接骑马冲进了猎场。

  刘俊皱了皱眉,直接夺过了那本该跪着接的圣旨。时节凑过去瞥了眼圣旨,却发现这本该从洛阳发出来的圣旨上竟然是长沙王重秋的笔迹。

  皇帝的九弟楚王与皇帝的九叔赵王在家宴上打了起来,一路从皇城里厮杀到封地,皇帝被两伙人掳来掳去,如今已经生死不明,钱胜大将军急匆匆从河北回来护驾却被赵王的军队堵在了路上,旁边的齐王看见了热闹也带兵向洛阳城里冲,几个王爷杀成一团彻底乱了套。

  皇城大乱正统旁落,长沙王重秋决定不再袖手旁观北上洛阳,誓要杀退这几个造反的王爷、救出皇帝、恢复正统、还天下百姓一份安宁。可钱胜已经被困住了,没有大军撑腰哪里平得了叛乱,因而有了这封召刘俊回京的‘圣旨’。

  “告知三军,今日不必当值,回家与家人道别,明日一早随我上京护驾博功名。”

  大列欢欢喜喜地收拾好了行李,他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回洛阳的机会:“总算回去了!终于要回去了!付家姑娘今年都十六了,我要是再不回去她肯定要嫁给别人了!”

  时节心里烦得厉害:“说了多少遍,付家姑娘是良家女,看不上你的,怎么就是不信!”

  “可我和之前不一样了啊!”大列扬起脖子挺起胸,“我会骑马打仗了!大单于说了人人都可以博功名,我也行啊!”

  时节恼了:“就你那点子三脚猫的功夫博个狗屁的功名!丢了命可就什么什么都没了!给我安生些!”

  大列晃了晃头:“我不行、我可以靠你啊——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你有了功名我不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我不会有功名。”

  “你为什么不会有?”大列着实疑惑,“前几天我看着你功夫已经不输赵岚了呀,他都是个军头了,你就是当个小将军也不过分啊。”

  时节安定了两年的心又开始躁动忐忑,在五塞原他可以安心当个男宠,可回了洛阳日子还会安生吗?刘俊是五塞原的天,没人敢动他的男宠,可到了洛阳少不了要和各路神仙斗法,刘俊还护得住他吗?重秋也回洛阳了,刘俊还想护着他吗?

  时节觉得是时候向刘俊讨个实权了,可突然出征刘俊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时节在他身边转悠了大半天也没找到个说话的机会,第二日一早就又稀里糊涂地踏上了回洛阳的路。

  在刘俊心里回去帮重秋的忙要比回五塞原争自己的大单于之位重要得多,一路上行军极快,驻军时也几乎不休息,不是听战报就是看地图,人还没到心却早已经到了战场。如此专注战事自然是没心思惦记性爱缠绵之类的事情,时节和刘俊私下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自然没有什么讨要兵权的机会。

  从五塞原到洛阳必然会路过赵王封地,本以为要与赵王的军队交手,却没想到赵王已经被楚王杀了,钱胜的大军因此也得了机会突围杀回了洛阳城。

  时节以为大将军已经回城,刘俊该安心一些才对,可刘俊却说楚王与重秋一向不和,而封地又距离极近,楚王得势对重秋是极大的不利,不仅没有安心反而下令昼夜兼程,要尽快赶到洛阳去。

  两年前时节从洛阳到五塞原用了将近两个月,如今从五塞原赶回到洛阳却只用了二十二天。

  南城门被齐王占了,刘俊不想在与重秋回合前无故折损兵力,于是避开齐王眼线绕路去西明门进城。洛阳城外一直热闹,往来商人络绎不绝,如今却是落败不堪,原本的酒铺和客栈被抢的抢砸的砸,连周围的树都遭了殃,砍的砍烧的烧。

  大列不安地四处望,发现付家的小酒铺被烧瞬时瞪大了眼睛,扯时节的衣角,眼泪汪汪地盯着他看。时节知道大列的意思——他惦记付家姑娘,想去那堆废墟里翻翻找找,无论能不能帮上忙,至少可以落个安心。时节自己也是和付家父女交好的,也想上去看看。

  可行军路上军令如山,哪能私自脱离队伍去做自己想干的事情,时节瞪了大列一眼不许他乱来。大列一向听时节的话,被否定了也还是咬着嘴唇不敢在人前出声,可心里实在委屈,眼睛竟然红了。时节心疼大列却无能为力,扭过头来不看他。

  守西明门的是钱胜的人、刘俊的旧部,见匈奴的军队来了立即开了城门,守城的军头大哭着跑向刘俊:“大将军!您来了!小的今日早上得了消息,齐王昨晚闯进了皇宫把楚王杀了,说是找到了皇上……”

  刘俊并不关心军头说的这些,问:“长沙王呢?在哪?”

  “长沙王两日前渡过了洛河,在永宁寺驻兵,之后就没了消息,想来是被围困住了,只是不知道是楚王的兵还是齐王的兵……”

  “管他是谁的,都是反贼,都要死。”刘俊对军头下命令,“把你的那些传令员都用上,告诉城里那些魑魅魍魉,我刘俊回来了,投降要趁早,不然格杀勿论。”

  时节觉得刘俊这命令下得响亮,却并不明智,匈奴大军这边虽然骁勇善战但对方毕竟人数更多,而且早就埋伏在了城里占了地利,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战完全是打草惊蛇。

  刘俊继续进行自己的部署:“容才,你带左军留在这里,辅助军头护住西门。季浩英,你熟悉洛阳城的路,带中军人从小路迂回到永宁寺去,探清楚寺里的情况,要是遇见长沙王了就听他指挥,若是没看见就立即带着兵与我汇合。剩下的人随我杀进皇城。”

  听了刘俊的部署时节立即明白,刘俊是故意打草惊蛇,故意让城里的各路人马都找上自己,如此一来无论重秋在哪都会变得安全些。

  时节回头看了看大列,大列立即挺直了腰。时节知道大列想留在城西门这,他想找付家姑娘,时节也想让他留在这,刘俊为了重秋安全不惜以身犯险,跟着刘俊太危险,西门这里比较安全。

  “大单于。”时节终于开口,“让大列留在这里吧?”

  刘俊露出一瞬的惊讶,但马上回答:“行。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跟我走!”

  “只让大列留下就好!”时节怕刘俊误会,“时节跟着大单于!”

  大列听了忍不住大声反对:“我不自己留下!我跟着主子!”

  “别添乱!”刘俊立即烦了,皱眉看了时节一眼挥手示意众人出发。

  时节吓得缩了下肩膀,赶紧跟上刘俊,刘俊又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继续赶路。时节被刘俊看得心里委屈,回头看了看跟着来的大列,心里越发难受——大列忠于自己,哪怕不情愿也还是要跟着自己走,而自己忠于刘俊,哪怕害怕还是要跟着刘俊走。可自己到底是心疼大列、担心大列的,刘俊呢?会分出一点点担心给自己吗?

  刘俊带着浩浩荡荡的匈奴大军在城里招摇,很快就招来了各路士兵的阻截。来人自报家门说是齐王的部下,还说皇帝已经封了齐王为摄政王,再反抗便是欺君造反。刘俊当然不理睬这些说辞,直接拔刀开战。

  齐王的军队算得上精良,但在刘俊面前还是差了些,不到半个时辰就死伤大半,军头畏惧带着兵先行跑了。

  刘俊继续向着皇城进军,不久就遇上了第二批阻截。这些人兵甲与上一批人不同,显然不是齐王的人,问了来历才知道这是楚王的旧部,刚刚被齐王招降。

  “齐王这是白白让你们送死。既然楚王死了,你们不如直接跟了我。”

  刘俊好心劝降对方的将领却并不领情:“齐王是皇姓贵胄,皇帝的堂兄,你算什么!”

  刘俊灿烂地笑利落地挥刀,两军瞬间厮杀成一团。时节厌恶极了那个语出不逊的将领,一次又一次地向前向前冲想要取了那人狗头,可将领身边有不少人护着,耽搁了半天也没能靠近那人。

  “不要因为一时赌气坏了大事。”刘俊得了空来到时节身边提点,“对面西北角薄弱,向那里突破。”

  时节不甘心:“不是要擒贼先擒王吗?我要先弄死那个狗嘴!”

  “只咬着兵法教条做事是纸上谈兵,得不到好下场的。去西北!”刘俊没空给时节解释太多,下令转换队形向西北进攻。

  事实证明刘俊的判断没错,匈奴大军成功从西北侧突围,又寻到一处巷口做关卡,把楚王残部阻截到巷子外。此时天已经黑透,两军暂且僵持各自休息。

  时节忍不住问刘俊:“按理说齐王的军队该比楚王的厉害些,可奴家怎么觉得楚王的军队要比齐王的难缠许多?”

  刘俊反问:“你为什么觉得齐王的人该比楚王的强?”

  “齐王杀了楚王啊。”

  刘俊笑:“虽然都是动武,杀一个人和打一场仗区别大得很,齐王能杀了楚王并不代表他比楚王强。你们相公馆是只要长得好看就能做头牌的?”

  时节眨巴眨巴眼睛羞红了脸,低下头不说话了。

  刘俊揉搓时节那耷拉下去的头:“我不太会教人,自己在旁边看着吧,你聪明,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时节惊喜地抬头,可刘俊的眼睛已经看向了别的方向,若有所思。时节猜他正在想他那个会教人的老师,于是雀跃的心情平静了许多,没再开腔去打扰刘俊的思绪。

  第二天恶战继续,皇城那边的齐王军队也出来攻打刘俊他们,匈奴军被两面夹击越发凶险。但战场上的刘俊始终保持着理智与冷静,毫不慌乱地指挥:“继续全力向皇城挺进!都别怕,去永宁寺的中路军不久就会过来,那时被夹击的就是楚王旧部了,我们只管向前、拿下皇城!”

  “是!”众人齐声应和、昂扬向前。时节混在千军万马中一面杀敌一面注视着刘俊,那人是如此的英勇无敌,仿佛发着光,只要跟着他就能获得力量与前程。

  刘俊是时节的光,刘俊的光却另有其人。而这人在晌午时分带着长沙兵与匈奴兵赶来了,冲破楚王旧部的围困踏马而来。

  刘俊回首,一眼便在千万人中看见了重秋,他调转马头奔向他,脸上带着无与伦比的灿烂笑容。

  时节一直紧跟在刘俊身后,此刻却立在原地眼看着刘俊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可以追上去、继续跟在刘俊的身后,可刘俊的眼里不会再有他。

  战火纷飞中刘俊与重秋短暂地交谈,随后由重秋发号施令:“攻城!夺下城墙!救出皇上,清君侧!”

  千军万马齐整整地向着城门冲击,原地踌躇的时节被人流裹挟着向前。

  刘俊这边没有爬城墙用的云梯,想要攻下城墙只能由城门强攻,狭窄的桥上挤满了人连挥刀的空隙都没有,两路人扭成一团推搡肉搏。如此情况骑马没了优势,刘俊等骑马的将领也都弃了马涌进人流。

  齐王的人拼不过涌上来的联军,纷纷落入河里,攻城的人冲到城前撞开了门,乘着城门的台阶向城墙上爬。

  通路越来越窄,死伤也越来越严重,心慌意乱的时节感到恐惧,他本能地在人群里找刘俊的身影,不顾一切地向刘俊靠近。他知道刘俊没有注意到他,他知道跟到刘俊身后刘俊也无暇照顾他,可此时此刻靠近刘俊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办法。

  挣扎了许久,时节终于登上城墙,空间终于开阔,眼前终于又有了明亮的光,时节再次四处张望,瞧见了正在杀敌的刘俊立即向着他奔跑。时节的眼只剩下了刘俊,心里只想着奔向刘俊,好像只要站在了刘俊的身后人生便会安全、有所依靠。

  可这城墙上不止刘俊一人,到处都是杀红了眼的士兵,等时节注意到挥向自己的刀时已经晚了,他尽力去躲那刀还是砍碎了他的兵甲,他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随即身体便失去平衡,他想抓住什么稳住身体可周围空无一物,他以为自己会重重地摔到地上,可身后竟也毫无依靠——

  他就这样坠下了城墙。

  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时节的头眩晕得厉害,他害怕,他想叫喊,可胸腔被无形的力量压得死死的,他发不出声音来。

  背后一阵剧痛,耳边突然静谧呼吸突然停滞,时节以为自己死了,可疼痛没有消失,心脏还在跳动,他挣扎着睁开眼,感官终于恢复了与周围的连接——他没死,他掉进了护城河里。

  许多人都掉进了护城河里,死了的平静地漂在水面,活着的挣扎着向岸上游。胸前背后都疼极了,可时节还活着,他只能咬着牙在满是血污的河里挣扎。

  直接游到岸边倒是不远,可岸上敌军众多自己又受了伤,怕是上岸了立即就会被砍死。因而时节要先选一个合适的地点才敢上岸,正四处张望着却看见大列站在河边一处有芦苇掩映的湿地前向自己挥手。

  大列站的地方周围没人,正是上岸的好去处。时节拼了力气向那边游,而后被大列拉上了岸。

  “你怎么在这?”

  大列哭哭啼啼地答:“过桥的时候人太多,我把你跟丢了……我又没本事打架,被人挤到水里了,我跑到这来躲一躲,打算一会儿找你去呢,然后就看见你从城墙上掉下来……”

  时节抬眼向城墙上看,城墙那么远,上面的人都是小点,可再仔细看看又觉得没那么远,他好像看见刘俊在哪了。要是在乎、用心去找,总是找得到的。

  “大列,对不起……我刚刚把你弄丢了。”时节抓着大列的手有点想哭,平时总是说大列傻,此时才发现他挺聪明的,比自己聪明。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大列还是哭,“你这怎么流血了啊?怎么办?咱们去看大夫吧?你总看病的那家医馆不是就在附近。”

  “是啊,就在附近。我们又回到这洛阳城里面了。”时节没了回到战场的力气,脱了兵甲叫大列帮忙简单包扎,然后向着医馆走。如今兵荒马乱医馆怕是没有开门,但药材应该还是有一些的,可以拿来用。就算什么都没有,去那里避避风险也好。

  路上大列问:“我们这样算逃兵吗?”

  “不算。我们不是兵,是奴,想做逃兵也做不成。”

  大列有点高兴:“那就是只要大单于不怪罪,就没人追究咱们从战场上跑出来的事情了呗?大单于会不会怪罪啊?应该不会吧?他挺喜欢你的。”

  会不会呢?时节猜不出。他时常得刘俊是喜欢他的,可只要重秋出现那被偏爱的感觉便会顷刻间荡然无存。他知道刘俊不可能只宠一个人的,他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比不过重秋的,他还知道哪怕自己在刘俊心里不是第一位,刘俊也已经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消减时节心里那股委屈与不甘。

  大列突然停住了脚步,时节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抬头看到的竟然是王太保家那位瘸子管家,瘸子管家不是孤身一人,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

  这相遇实在是意外,两边都是一愣。时节伤得重,不想和这个瘸子管家有任何冲突,也不想做出任可疑的动作让瘸子管家怀疑自己和王太保的死有关,可瘸子管家先于时节做出了反应:“你这个小贱人!把他抓起来!老爷的病和这个小贱人脱不了干系!”

  “跑!”时节一声令下两人转身逃窜。

  大列不太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拉着时节跑一边问:“这这这、我们去哪啊?”

  是啊,前狼后虎,能去哪呢?

  “回家。”

  时节一边狂奔一边为自己感到哀伤。他做梦都想离开相公馆,可真的走投无路时他能回的却只有相公馆。那是他的家。

  到处都在打仗相公馆自然没有开门,但战火并没有波及到花柳街,这里还是过去色彩斑斓的华丽模样,没被抢也没被砸,各个馆子的护卫们还联手组织了巡逻防止流民和逃兵闯进来。

  见到逃窜过来的时节和大列巡逻的人上前阻拦,但其中有认识时节的,没忍心直接把时节拒之门外,反而上前拦住了追上来的家丁:“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伤我们花柳街的官奴?”

  瘸腿管家跑得慢还没赶过来,几个先冲过来的家丁也不甚了解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两伙人姑且在街口僵持,等着主事的人过来。

  相公馆的老鸨李晗昱先到,看到浑身是血的时节立即皱起眉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出去,搞成这个样子才知道回来!竹川馆的脸都给你丢完了!”

  李晗昱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但时节早已顾不上这点疼,他了解李晗昱的脾气,还肯生气还肯认他是竹川馆的人那便是还肯帮他。他该跪下谢谢李晗昱的,可吊着的那口气稍微放松便再也压不住积压已久的伤痛,没能做出任何动作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花柳街里住的虽然都是卖身的下等人,但往来的都是上等人,因而能做到老鸨的人手上多少还是有些权势关系在的。王太保活着的时候能瘸子管家大概能在李晗昱面前嚣张一下,可如今王太保死了,王家乱成一团,瘸子管家这狗仗人势的东西哪里敢和李晗昱硬碰硬,李晗昱要把时节带回竹川馆,瘸子管家只留下一句“你们等着瞧”就暂且作罢了。

  时节昏迷了将近三天,醒来便看见李晗昱在旁边陪着,可李晗昱见时节醒了反倒没了好脸色:“你那情郎呢?怎么让你落了单啊?”

  “大单于在攻打皇城……”

  时节的话没说完李晗昱就给了时节一巴掌:“你还敢应,真把人家当你情郎了?”

  “他不会不要我的——我们只是一时走散了,等他打下皇城安定下来……”

  李晗昱在时节另一边脸上又打了一巴掌:“你昏迷了三天,那位已经打下皇城、封了康盛侯,他就是不要你了!”

  “他不知道我在这……”

  李晗昱又给了时节一巴掌:“我还以为你是个清醒人,还想让你接我的班,却没想到你竟傻到这般田地!”

  时节不肯清醒:“他不一样的……”

  李晗昱知道自己的巴掌拍不醒时节,冷笑着扭过头去:“你愿意折腾自己我不管便是了,可规矩不能坏,你奴籍还在我们竹川馆挂着,这两年没交的份例钱都给我补齐了,不然立马拖出去打死。”

  “谢哥哥……”时节疲惫地看了看周围,还是自己的那间房,物件摆设全都没变,自己攒下的银钱珠宝李晗昱全都没动,补上两年的份例应该没有问题。李晗昱的心是好的。

  李晗昱白了时节一眼转身出去。大列立即从门外探出脑袋有,高高兴兴地端进一盒子栗子糕放在桌上:“主子你终于醒了!嘻嘻,真好!我托老强出去打听了,付家姑娘和付老板也都没事,今天又重新开张了,听说你回来了也高兴,还托老强带了些栗子糕回来给你尝尝。”

  竹川馆,李晗昱,栗子糕,大列,这场景、这些人都那么熟悉,熟悉得那么理所当然,好像五塞原的那两年就是一场梦,刘俊从没带他走,他一直在这卖笑从没离开。时节感到背后一阵恶寒,害怕极了。

  “先不吃——”时节慌张地起身,“我们要尽快找到大单于,和他汇合。”

  “哎呦,你小心点!”大列赶紧上前扶住时节,“你别着急,好好养伤,李哥哥派了好多人出去通知大单于呢。”

  “一般人哪里见得到大单于,咱们必须自己去找。”

  “可是咱们出不去啊。那个瘸子管家带人在守着呢,不让出去。”

  时节惊讶地盯着大列看,随即回想了大列说的话,才意识到付家姑娘的消息是托老强打听的,大列也没出去过。

  “老瘸子带了几个人?竹川馆侧门这么多他的人不可能都守得住。大不了从狗洞里爬出去。”

  “不知道老瘸子带了多少人,可是李哥哥也说了不许咱们出去,这屋子门口有人守着。”

  时节不再说话了,他明白李晗昱的顾虑,王太保死了王家千丝万缕的关系还在,挺身而出护一下可以,但如果自己消失了王家又来要人,那就是彻底得罪王家,麻烦就大了。如今时节只有两条路,等刘俊来找自己,或者当回小倌。

  时节不愿意坐以待毙,推开门去找李晗昱,门口看守的护院倒是没拦着,反而说:“李哥哥说你要是想找他就去大饭堂,顺便和其他人打声招呼,一起吃个饭,既然已经醒了就不再给你特殊关照了。”

  时节知道李晗昱怕自己坏了规矩以后不好管其他人,于是把自己房里的两箱金银财宝翻出来带到了大饭堂,对李晗昱的态度更是不同寻常地尊敬:“哥哥,这是我欠下的份例钱,您点点够不够。”

  李晗昱瞥了一眼财宝,冷着脸说:“份例钱够了,但给你请郎中的钱和得罪王家的钱要另算。”

  “是……”时节略微犹豫后决定给足李晗昱面子,跪在他面前继续说,“时节就只有这些钱财了,剩下的哥哥罚我吧,夹手指还是挨鞭子随哥哥喜欢。”

  “我哪敢罚你,弄死了和谁要剩下的钱去?”李晗昱扯开时节的衣衫和胸前的绷带,露出狰狞的伤口。那一刀砍得本来就深,之后又是泡水又是狂奔,就算用了相公馆里最好的药材也阻挡不了伤口的溃烂,一个小倌吓得弄掉了筷子,还有几个捂着嘴像是要吐出来。

  时节不在意那群小倌的反应,低着头等李晗昱下一步的动作。

  李晗昱继续说:“就在这跪着吧,以后每日只许喝一碗清粥——瞧你把自己养得这么壮,是想要去当护院吗?”

  时节老老实实地跪着受罚,等其他人都散了才对李晗昱开口:“哥哥,让大列出去传个信吧,我留在这,只让大列出去。康盛候的手下认识大列,大列传信比别人有用。”

  李晗昱答应得痛快:“可以。但不能一直等下去。叛乱平了,皇上也平安,再过三日宵禁就除了,三天之后你的侯爷还不接你出去那你就要老老实实挂牌子接客。你聪明,该懂的,不是我不疼你,非要逼你卖肉,而是如果你不是我这个小倌那我就没理由把你留下来。”

  “我懂的。哥哥是真心疼我。三天之后他不来,我全听哥哥的。”

  大列成功跑了出去,可皇城进不去,只能外面晃悠,等一天多终于看到一个相识的兵,是赵岚的手下,大列想进去找刘俊直接说,可那人怎么也不肯:“你我是多小的兵你心里没数吗?大单于怎么可能听我的话然后出来见你?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我再转告赵岚将军。”

  大列没别的办法,只能跟这个小兵说,可心里又顾忌自己和时节当逃兵的事情,说得颇为含糊:“你一定要让大单于知道,我主子时节被坏人绑了,现在被关在竹川馆里,三天之内可一定要来救我主子,不然我主子……就很危险了!”

  那小兵满口答应,然后继续当值去了。大列想在城门外再等等,确认小兵把话带到了再回去,可等到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也没再见到小兵,大列不得不回了竹川馆。

  第二天宵禁开了,花柳街又开了张,困在家里快三个月的纨绔子弟们纷纷来这里发泄多日积累下得苦闷,沉寂了许久的花柳街空前地热闹。

  但刘俊没有出现,时节的牌子又挂到了竹川馆的墙上。路过的客人全都张大了嘴巴表示惊讶,对着那已经翻过去的牌子指指点点,从三年前刘俊如何流连相公馆一直讨论到五天前刘俊如何斩杀齐王救出皇上。

  时节一直没能出现在大厅——竹川馆刚一开门瘸腿管家就带着人冲进来翻了时节的牌子。给够了钱就是客,做生意的是不能拒客的,李晗昱只能把人放进时节屋里,只是追在后面叮嘱:“客官下手轻些,不能落下疤痕、更不能……”

  “这些规矩我知道,用不着你再教了。”瘸子管家打断李晗昱的话,叫人把他赶出去,随即反手给了时节一记响亮的耳光。

  时节不出声,默默地受着。

  “贱人!”瘸子管家积压多时的怨气终于爆发,只打耳光实在不能解恨,扶着桌角用自己那使得上力气的那只腿狠劲地踢时节的身子,开始是对着肚子踢,发现时节的胸口流了血便踩着那伤口来回地碾,刚刚愈合的伤口又彻底裂开,涓涓地流出血,浸透了时节的衣裳与瘸腿管家的鞋底。

  时节疼得惨叫连连,身体缩成一团抽搐不止,可他毫无自救的办法,只能咬牙忍着,咬破了嘴唇又咬破了手掌,最后硬生生疼得晕了过去。

  昏厥带来的片刻安宁很快被一盆凉水打破,时节绝望地醒来,眼前摆着一大盆水,不用瘸子管家解释时节也知道,里面肯定是放了盐的。

  瘸子管家因打人而累得气喘吁吁,愤怒发泄了大半终于坐下开始盘问:“御医 说老太保是中了奇毒而死,是不是你这个贱人给老太保下的毒!”

  “不是……啊!”时节否认,话音刚落一瓢盐水就洒到了身上,钻心的痛几乎让要他再次晕过去,他知道辩解毫无意义,可他不能承认,他还不想死。

  “我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在长久的疼痛中时节头脑越来越混沌,声音越来越小,可他依旧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相同的话,他不能承认,也不能放弃,他还是能坚持,因为生活并没有变得更坏,不过是回到了过去,回到了只要活着就要忍受无休止的折磨与羞辱的生活。

  “哎呦!客官!你这是干什么!”李晗昱闯进屋里推开正在施虐的瘸腿管家,“不是说了不能留下疤痕,你怎么在我们时节身上开出这么大一道口子!”

  瘸腿管家冷笑:“那不是我弄的,他本来就有的伤,我利用一下罢了。”

  “胡说!”李晗昱的态度硬了起来,“我们竹川馆可从不让带伤的小倌伺候客人!时节这次回来多少人惦记着呢,下面李员外、陈公子、张太守都想要时节下去伺候呢,你把人弄成这样要我怎么向其他客人交待!”

  “你!”瘸腿管家气得又是瞪眼又是跺脚。

  “我们虽是官奴却也不是随便任人宰杀的!”李晗昱吼得更加大声,“赎奴家无礼,请这位客官以后不要再来我们竹川馆!来人!送客!”

  周围的客人听见声响纷纷侧目,看见地上、奄奄一息的时节后更是议论纷纷,瘸腿管家知道自己中了计,脸青一阵红一阵,但最后也没有其他办法,啐了口痰骂了句脏话带着人走了。

  大列赶紧冲上前把时节抱到浴池去清理伤口,一边清理一边哭:“你这伤都裂开多少次了……肯定要留下特别难看的疤……主子,你可要好好的,别和吴图一样……”

  吴图是竹川馆的老人,年纪大了又没有积蓄,死得很惨,这样的人花柳街里每年总要出几个的,不过吴图活着的时候对大列还不错,又是大列见到的第一个饿死的小倌,因而印象格外深些。

  “不怕。”时节虚弱极了,可眼里仍留着些许倔强,“我不会再靠卖身为生了,留下疤痕也不怕。”

  “可李哥哥说你会……”

  “我不会留下来的!”剧烈的咳嗽从喉咙里带出血来,可时节还是激动地吼,“今天挂牌子不过是权宜之计,瘸子管家已经被逐客,不会再来了……其他的宾客可以用伤当借口拖着……再等两天……他会来的……”

  “会来的、会来的——你别激动——”大列想要安慰时节,自己却哭得越发厉害,“大单于在哪呀……怎么还不来啊……”

  刘俊这几日一直在皇城里。

  刚刚打下皇城城墙刘俊便发现时节不见了,可两军正在交战绝对是抽不开身的,只能等杀了齐王平了战乱之后再说。一天后战乱平了刘俊立即派人去找时节,可等了一整天也没有时节的消息。

  刘俊带兵打仗许多年,身边不知多少人死在了战场上,他觉得自己早已经麻木,可意识到时节可能死了,他心慌得厉害。重秋见刘俊魂不守舍,叫他去休息,他却背着重秋亲自去死人堆里翻了又翻,直到太阳升起不得不去做其他事情才停了手。

  之后的几天刘俊都有些恍惚,没时节陪着睡得不踏实,想到今后身边都没有时节陪着了,心里寂寞得厉害。

  那边可皇上吓得不轻,原本只是傻如今又添了些疯,各路大臣王爷又都出来争权夺利,揪着重秋私自回京和伪造圣旨的事情不放,刘俊心里难过却一点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刻意忘掉时节的事情,陀螺般应付洛阳的豺狼虎豹。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造反皇宫的守卫已经漏得像个筛子,玩忽职守的废物更是数不胜数也就罢了,各路人马还在里面安插了纷繁复杂眼线,刘俊要选出值得信任的人重新布置守卫,还要把皇上身边那些探子眼线收拾干净。为此他把皇城封得死死的,不许出也不许进。

  皇城一直封着,李晗昱派出去的人一直传不进话,刘俊和手下的人也没想到时节跑出皇城外面去,围墙里和围墙各自着急,却一直没有通上消息。直到大列找到相识的小兵,小兵找到了赵岚消息才终于到了刘俊那里。

  刘俊听了又惊又喜,又好气又好笑。皇城封得密不通风,时节却在外面,那一定是打着仗就跑出去的。为了瞒着当逃兵的事情就谎称自己被恶人抓了,可什么恶人会把人绑到竹川馆去?分明是他自己躲进去的。又当逃兵又撒谎,还理直气壮地要自己去找他,还框出了期限,胆子真是越来越大。

  可活着就好,刘俊决定暂且不计较这些,等忙完了这些糟心事再去和时节算账。

  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时节在竹川馆重新挂了牌子的事情只一晚就传到了刘俊的耳朵里。刘俊不爽快地皱眉——躲回竹川馆可以,但挂牌子是什么意思?跟了自己两年回到洛阳就想找别人?

  一旁的重秋开口:“嘉文公不觉得在这嚼这种口舌不合时宜吗?”

  重秋越是不想提这事,嘉文公越是想要要继续拱火:“长沙王不记得了?那时节不是一般的小倌,是和康盛候有交情的那个。”

  “我的确忘了,”重秋哪里会忘记那次荒唐事,只是不想再让那些荒唐事继续影响刘俊的名声,“康盛候醉心家国大业,想必也忘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嘉文公最好也忘掉。”

  “哦?”嘉文公歪着脖子看刘俊,“康盛候当真忘了?”

  “这几天睡的太少,头疼,的确是容易忘事情。”刘俊语打了个呵欠没什么情绪地说,“各位大人还有事吗?没事我先去睡一觉。”

  刘俊这几天的确没怎么合眼,重秋以为他是真的想去休息便没拦着,却不知道刘俊直接走出皇城,向竹川馆去了。

  竹川馆还没开门,门口的护院想拦着刘俊,可阻拦的手还没伸直人就被刘俊摔在了地上。另外一个护院吓得赶紧跑,大声叫喊着找帮手。刘俊照常向大堂里走,果然在挂牌子的地方看见了时节的名字,但上面贴了个‘病’字,也就是说时节挂了牌子,但是没接客。

  是个好消息,但刘俊还是觉得不爽快——他觉得时节在逼他,明明不挂牌子也可以,可偏偏要挂上牌子恐吓他,明明不逼他他也会尽快来的,可就是要逼他再快些来。一直觉得时节是个听话省心的,可如今竟连他也这般咄咄逼人,和那群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官员王爷一个样,烦死了。

  那个护院叫的帮手来了,一群人冲上来想把刘俊赶出去,刘俊把时节的牌子扯下来揣进怀里,然后一个一个地把那些护院放倒在地上。

  “别打了!”李晗昱冲出来喊,“那是康盛侯!都住手!”

  护院们都住了手,刘俊却没打痛快,仍旧把眼前的人都摔到地上才停手向楼上走。

  看出刘俊心里不痛快,李晗昱心虚地上前解释:“侯爷,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时节在哪?”

  “还在原来的地方——”李晗昱越发忐忑,急匆匆地跟在后面解释,“侯爷,我们是有苦衷——”

  刘俊转头看李晗昱,没皱眉没瞪眼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可李晗昱还是脊背一凉,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心里求神拜佛,希望这杀人如麻的煞星不要在自己这搞出什么大事情来。

  刘俊推开门前有些犹豫——他恍惚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见时节。时节没死他高兴,时节挂牌子他生气,两相加起来他只是感觉到疲惫,不想笑也不想怒,闷得厉害。

  片刻的犹豫过后刘俊决定,如果时节笑得好看就原谅他,要是还哭哭啼啼装可怜就要罚他。可是他没想到时节竟真的伤得厉害,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因高烧而红到青紫。

  刘俊的心一抖,除了心疼再没别的情绪。

  “大单于!”大列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你总算来了……主子他……他……”

  “伤到哪了?”刘俊不自觉地软了声音。

  大列仍旧哭哭啼啼:“胸口上被砍了好大一刀口子……”

  刘俊轻轻拉开时节的被子和衣服,绷带下面的伤口不方便查看,可肚子上那些青紫却闯进了眼里,这种拳脚的伤不可能是打仗的时候留下的,显然是被人拷打了。竟然真的遇到了歹人。刘俊皱起眉头:“谁打的?”

  “是王太保的那个瘸腿管家……”大列越哭越厉害,“他非要冤枉主子害了他们家王太保……我们没办法才跑到竹川馆来……可是李哥哥说主子要是不挂牌子就护不了他……但是主子他没接客、他一心……”

  “知道了。你出去吧。”

  大列一边抹眼泪一边摇头:“主子身边不能没有人……”

  “我不是人吗?”

  “啊?”大列呆愣愣的,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刘俊这是要留在这照顾时节的意思。可是大列不信,这些贵人哪里会照顾人的,折腾人倒是个个是好手,之前时节发烧还有人非要点他,说是体温高更舒服——想到这大列吓得眼泪都不流了,警惕地挺直了背:“大、大单于,主子真的伤得厉害……不、不能……”

  “出去!”刘俊烦躁地皱眉,他知道大列在想什么,原来自己在大列眼里是那种禽兽。

  大列吓得抽了一口冷气,哆嗦着跺了两下脚,实在不敢再顶撞刘俊,咬着嘴唇退出了房间蹲在门口候着。

  “你也这么想我吗?”刘俊拿下时节额头上的湿布,在旁边的脸盆里洗凉了又放上去,时节没有醒但因为额头温度的变化略微转了转眼珠,发出轻微的呻吟。

  刘俊抚摸时节的脸颊,而后俯身在时节耳边低语:“快点醒过来,然后带你去报仇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