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替身游戏>第35章 葬礼

  贺聿洲问他退学的事时,夏知堂以为他到底是忍不住好奇。

  看出贺聿洲不自在,让他去买烟,一是夏知堂确实想抽,二是让彼此分开缓和一下气氛。

  时间超出买包烟需要的功夫,夏知堂才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贺聿洲提着两个烤年糕回来,好像又没什么问题。

  然而贺聿洲眼眶微红,果然还是不对……但贺聿洲率先解释,太冷,是风吹的,又说得通。

  夜里,夏知堂睡不踏实,第三次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手机,四点多。贺聿洲老老实实睡在自己床上,不像昨晚那样挤过来。

  夏知堂眨了眨眼睛。贺聿洲的确不对劲。

  所以早上九点贺聿洲说要出门转转的时候,夏知堂闭着眼拒绝:

  “昨晚失眠,我要补觉,你自己去吧。”

  果然,贺聿洲没有再劝,把他的被子放在夏知堂床上后就离开了。

  十一点多,夏知堂才完全睡醒。他在热乎乎的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摸了摸压在身上的两床被子,心想原来单个的盖上就是不够暖和。

  手机有几条未读消息,是工作群,但夏知堂先被好友申请吸引了注意力。

  是贺聿洲。

  ——才想起来还没加回你微信!

  ——不是说要谢我吗,至少这几天把我加回来吧?

  ——通过吧通过吧通过吧……

  夏知堂抿嘴,几秒钟后才点了“通过”。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你已添加了贺YZ,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看着这两行灰色的小字,夏知堂眼里多了几分失落。

  也就几秒钟,贺聿洲的消息就连珠炮似地发过来。

  先是几张照片,看得出他是开着车瞎转,随手拍的风景。

  接着是一个小熊打招呼的表情包。

  ——你才醒啊。

  夏知堂盯着那个熟悉的小熊头出神,贺聿洲一直爱用的。他慢吞吞打字。

  ——说了失眠补觉。

  贺聿洲又问。

  ——你想吃什么?我现在买回来。

  夏知堂回。

  ——随便。

  ——我还不饿,你玩你的,不用管。

  贺聿洲说。

  ——那我看着买。

  夏知堂没回复,他看着短短几句对话,放下手机,叹了口气。

  贺聿洲语气亲近而自然,就像以前一样。

  然而怎么可能像以前一样?

  贺聿洲,演技真烂。

  想到这里,夏知堂想笑,但这点笑意最后化为自嘲。是啊,比起掩饰和伪装,谁比得过他。这两天,贺聿洲的小心翼翼像一面镜子,照出他的冷静理智。

  但实际上,夏知堂比任何时候都敏感警觉。他无可否认,贺聿洲忽然的出现,惊诧之后,是难以忽视的惊喜和感动。可紧接着就是秘密被发觉的恐惧。

  所以贺聿洲的每一个动作、神情都落在夏知堂眼里。两年多,贺聿洲看不透他,他却把贺聿洲摸了七七八八。

  一觉睡醒,正是头脑最清楚的时候,夏知堂这时可以肯定,贺聿洲是知道了他高中为什么被退学,为什么被赶出家门,才会在微信上装作若无其事,却不敢和自己共处一室。

  或许是问了夏孟生,或许是找人查到了,总之贺聿洲,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很奇怪,夏知堂的心一阵阵发紧,却又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一直不想让贺聿洲知道,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不是正好吗,贺聿洲会离开,就像他一直要求的那样。

  明明刚睡醒,夏知堂还是觉得浑身没力气,他就这样胡乱想着放空,直到肚子叫,才慢吞吞爬起来。

  夏知堂正洗漱,房间门响了一下。

  “不是吧,你才——”贺聿洲的声音由远及近,探头进浴室,“你真不觉得饿吗?”

  夏知堂擦了擦脸:“饿。你买什么了?”

  贺聿洲献宝般扬了扬手里的塑料袋:“你肯定爱吃,来看。”

  夏知堂拆开包装,一愣,看向贺聿洲:“你真去市区了?”

  两份汤底分开包装的面,四五块烤年糕,还有昨天他们吃过的几种小吃。

  “也没什么地儿去。反正开车,很近。”贺聿洲脱掉羽绒服,像是有意回避夏知堂的目光,“确实,昨晚买的就是不如你们学校……学校门口的好吃。”

  提到学校,贺聿洲磕巴了一下,声音小了点,但还是坚持说完了这句话,说完也不等夏知堂回答,往自己床上一扑:“哎哟你快吃吧,我歇一会儿。”

  夏知堂看着贺聿洲趴在床上僵硬的样子,在尴尬的沉默中把贺聿洲的被子扔回他床上,这才转身去吃饭。

  吃完收拾饭盒的时候,谢萌发来几张图,说量房的数据对不上,微信说不清,要打语音。夏知堂回头一看,也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贺聿洲似乎睡着了。

  夏知堂放轻手脚,从包里拿出电脑打开,戴上耳机,尽量轻声说话。

  这版初稿是夏知堂带着山山做的,如果要重新量房,修改数据,连带着定制柜板材的用料也要重新定,为了之后不再出错,跟谢萌反复强调确定后,这通电话才结束。

  足足打了近四十分钟。

  摘掉耳机,夏知堂再看过去,贺聿洲明显是睡沉了,没有刻意避着方向,半张脸埋在枕头里,正对着夏知堂。

  在A市的工作、同事,让夏知堂意识到他现在有新的生活重心,能短暂地从家里这些烦心事抽身。

  可是再看到贺聿洲,让夏知堂也意识到,原来心底的阴影,没有那么容易消去。他从A市回到彬水县,借爷爷的葬礼躲开贺聿洲,但当贺聿洲追过来,他不得不再次面对一切的源头时,才发现他要躲开的根本不是贺聿洲。

  而是十七八岁那个无助而慌乱的自己。

  夏知堂依旧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他再次让自己陷入这样焦躁、混乱的状态。

  他不想让贺聿洲知道那件事,因为他不想面对贺聿洲或怜悯或指责的眼神;或者说是不敢。

  可就算贺聿洲走了,然后呢?

  只是贺聿洲现在还装作不知道。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装作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不再假装?不再假装之后他又会说什么?

  这些念头像沸水里的气泡在夏知堂心里此起彼伏。保持冷静是他习惯性的自我保护,可实际上,他就像一只焦躁而没有方向的动物。

  又过了一个小时,贺聿洲醒过来,他把夏知堂没吃完的东西消灭掉。

  夏知堂靠在床头,一直专心地盯着电脑。

  “……对了,你爷爷的葬礼是什么时候啊,你真的不去吗?”贺聿洲问。

  “明天。”

  “明天?”贺聿洲倏地回头。

  “对,应该是村里请人看的日子。”夏知堂瞥了他一眼,“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不是……我以为还得几天,你这么、你不需要准备什么吗,我以为会有什么仪式。”

  “是有仪式,不过这个孝子贤孙肯定是让夏知明做了。”

  夏知堂无所谓地笑笑,视线又回到电脑屏幕:“村长倒是老好人来劝过我,但现在是夏文茂当家,那天又那么闹了一场。正好吧,我也不想做。所以明天去看一下,尽了心就行。”

  “哦……”

  贺聿洲忽然想到,夏知堂爷爷的葬礼结束,恐怕才要开始纠缠房子的事,他不由得担心,嘴上只问:“那我能去吗?”

  “能啊,你得去啊,不然谁送我。”

  “哦。那明天几点?”

  “五吧。”

  “啊?!”

  “啊什么,仪式七点钟,路上还得要时间,你还想睡到自然醒?”

  *

  贺聿洲没想到夏知堂说“看一下”,真的就只是看一下,严格地说就是没有参加葬礼。

  东庄还保留着土葬的风俗,墓地在东庄后山一片向阳的坡上。

  “我印象里以前村里老人去世好像都埋在那里。”

  不到七点钟,贺聿洲顶风站在路口,夏知堂挨着他站,想起什么就介绍什么。

  “你看,那是仪仗队,有一些要提前到,有一些是跟着抬棺的一起……你听,应该是快到了。”

  要不是知道那是夏知堂爷爷的葬礼,贺聿洲会以为他只是旅游路过顺便长见识。

  隐约传来哀乐,唢呐的声音最为尖锐,所以最明显。但贺聿洲到这一刻都无法理解,因为他们此时正站在西庄的路上。

  因为这条路正好和东庄后山隔一条很近的沟,每逢村里丧事,不能参加葬礼的亲友和不相熟的村民就会聚在这里,以尽心意和哀思。

  夏知堂说,这里的风俗,有些人的八字与死者不合,所以即便是至亲,也存在不能参加葬礼的情况。但他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仪式正式开始,隐约听到司仪拖长音主持流程,身穿丧服的人聚集着,挡住了棺材。

  这边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比起葬礼肃穆的氛围,这里显然轻松嘈杂得多。有人问死的是谁,有人谈论东庄的八卦,其中,夏文茂的名字出现的频率最高。

  贺聿洲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人认出夏知堂,夏知堂也像没听到,只是静静地看着。

  “……不管怎么说,不让你去见你爷爷最后一面,也太过分了。”

  贺聿洲到底没忍住,微微偏头,小声嘀咕。

  “在哪都是一样的。”夏知堂没解释太多。

  其实夏文茂不至于在今天还要抖威风,但夏知堂是不想冒任何发生矛盾的风险。他早就无所谓别人怎么评,只要爷爷的葬礼能顺利进行,老人家入土为安,就算是他尽最后的心意了。

  余光看到夏孟生从旁边走近,夏知堂推了贺聿洲一下:“别站这么近。”

  夏孟生冲贺聿洲点点头,在夏知堂右边站定,低声说:“村长的意思,葬礼结束后,你还是回去一趟,你一直不在,也不合适。”

  夏知堂叹了口气。葬礼之后,和葬礼自然就没关系了,再说就是房子转让的事了。

  夏孟生劝:“你有什么想法,有个中间人正好提出来,也不至于一说起来就吵,你看呢?”

  “我的想法已经很清楚了,我不会转让的,那房子我自己有用处。”

  “……不是我向着文茂叔,知堂,其实你走了是好事,你现在在A市过得也很好,何必为这点东西纠缠?村长在,文茂叔就不好白拿,要我说,你拿了钱,他也不再拽着你,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以为他真的会给我钱吗?”夏知堂笑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就算他给钱,我也不准备转让。转让还有协议,我要跟他们彻底没关系,老宅一分为二,他拿他的,我拿我的。”

  夏孟生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点头,拍了拍夏知堂的肩膀:“那你中午——”

  “回去一趟也不是不行,村长的情我还是承的。但是……”夏知堂忽然看了看贺聿洲,又转回头,“他跟我一起回去,你确定重点不会跑偏吗?”

  贺聿洲一怔,和夏孟生对视,把对方眼里的尴尬看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他往后退了几步,清晰地表达了“你们聊”的意思。

  “……这是你的私事,没必要现在宣布吧……”夏孟生啧啧吸气。

  “想哪去了,他开车。但是只要他出现……”

  贺聿洲又往后退了几步。

  这附近的人一时认不出夏知堂,但总有几个眼熟夏孟生的。他们两人站在最前面,聊了几句就吸引了旁边的人。

  贺聿洲眼看着一个大姐先问“这是你们东庄哪一户啊”;接着两个大爷认出夏孟生“夏老五是今天的日子吧”;再接着几个大姨“哟”一声“那这不是……那家大孙子吗”。

  ……

  很快,贺聿洲又得往后去,他已经听不清那些人围着夏知堂说什么,没一会儿,夏孟生也挤出来,他先接了个电话,然后顺便就站在贺聿洲旁边。

  “这……”

  为了避免再次尴尬,贺聿洲率先开口,他指了指前面讨论热烈的人群:“夏知堂……这么有名啊。”

  原本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夏孟生点头。

  “是啊,五爷爷以前在村里就挺有威望的,那个年代识字的人少,好多人的名字都是请他起的。夏知堂小时候成绩一等一的好,东庄西庄同龄人的家长,多半都知道他。”

  前面隐约传来一句感慨。

  “好些年都没见你了啊……”

  贺聿洲看了眼夏知堂的侧脸,装作不经意地问:“所以他高中那个事……知道的人也很多吧。”

  夏孟生依旧谨慎:“知堂告诉你了?”

  “嗯。”贺聿洲低下头,踢了踢碎石子,“……吴锋,对吗。”

  夏孟生的脸蒙上了一层遗憾,和几乎察觉不出的愤怒:“其实那些照片,根本看不清脸。但是他妈的——”

  这些话似乎难以启齿,夏孟生顿了顿才继续说:“吴锋那个畜生被问了几句,就把知堂供出来了。他们关系好,年级很多人都看在眼里。再加上吴锋那几个朋友作证。”

  贺聿洲从兜里摸出烟来。夏孟生拿了一支点着,他狠狠吸了一口:“那些照片没准就是那帮混球发出去的。说到底最不是东西的还是吴锋,他要不拿着炫耀,谁能看到?”

  贺聿洲死死咬着过滤嘴,却还是压不住心脏一阵一阵的战栗:“……知堂就这么退学了。”

  “是。当时闹到见家长了,知堂的妈妈你见过,不顶事,被他爷爷一逼,就跟着一起打骂知堂。吴锋呢,呵,他家里有钱,那时候艺考集训,本来就不怎么来学校,一出事,直接送走了。”

  贺聿洲皱了皱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我真觉得……不至于到退学,就差几个月高考。”

  “你感觉得到吧。这种小地方,对这种事,根本接受不了。其实学校还是看重知堂的,但是停课那一个礼拜,他们家几乎翻天了。知堂挨了好几顿的打,骂得有多难听……就不提了,后来他问我借了几百块,隔天就走了。他妈给他办完退学,也走了。”

  “怪不得……”

  “他那几年肯定很难。”夏孟生吐出一口烟,意识到自己好像太激动,勉强笑了笑,“不过只要他现在过得好,以前那些事,都过去了。”

  贺聿洲其实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夏孟生的话他就像是左耳进右耳出。

  昨晚那篇只字片语的帖子,现在有了更清晰的画面。

  怪不得什么?贺聿洲也不知道。

  至于……他现在过得好。

  从徐霖回来,自己做的事、江天昊那些露骨的话、秦岩这种难缠的人……贺聿洲想,夏知堂现在,算过得好吗?

  甚至这一刻,他爷爷的葬礼,他真的想来参加吗?他来了,却只能跟看热闹的闲杂人等一起这么远远地看着。

  算好吗?

  贺聿洲以为他会愤怒,但是他好像就只是想。看着夏知堂在人群中的后脑勺,想。

  “……你呢,你是A市人,现在做什么?”

  “嗯?”贺聿洲应了一声,意识到夏孟生是在问他,“我……就普通上班族。”

  有一搭没一搭跟夏孟生闲聊,看着夏知堂,想。

  看着看着,贺聿洲的视线渐渐聚焦。夏知堂身边没有那么多人围着了,变成一个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男人。

  他穿着图案夸张的外套,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的丑。脸上带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笑,眼神在人群中乱转,看到夏孟生时停了一秒,接着落到贺聿洲身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又看回夏知堂,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知堂皱起眉,明显不想多说,那人却身体微倾,像在追问。

  贺聿洲大步走过去,夏孟生也注意到,紧跟着贺聿洲跑了几步。

  贺聿洲刚走近,夏知堂正好也看过来。

  “……对,A市人。”夏知堂的视线从贺聿洲身上划到那人脸上,带着不耐烦的冷意,“无所事事的富二代,钱多得花不完,所以不上班。你还有什么问题?”

  作者有话说:

  努力把这个节奏拉————回来!

  (平安夜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