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涟并不急于催我去,话里话外都像是卖着关子,故意吊人胃口。
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我的好奇心便开始蠢蠢欲动。
夕照斜入殿中,刺目的金红昭示着时辰已经不早了。沈涟到底忌惮和隋风撞上,他整衫起身,就要告别。
临行时,他忽然顿住脚步,朝我道:
“送来的果子,先生尽管吃就是。一说是来探望先生,洚福便着人查了又查,还亲自试吃过。”沈涟的语气难得和缓下来,“再怎么样,从前我生病时,先生也带着果子来看过我。”
我有些意外于他还记得这些旧事,不由朝他笑:“多谢。”
“这几日恰好闲来无事。学生便在潜邸,恭候先生大驾。”
沈涟规规矩矩揖了一道,而后退下,脸上挂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这瞬间我有些恍惚。
想当初,我因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骗过他们每一个人。可现如今,仿佛所有人都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们个个都变得聪明,机灵,甚至都学会了一步三算。
反而我才是唯一糊涂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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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隋风带着一脸倦色,终于姗姗回宫。
他像是饿得不轻,刚撩衣坐下便喊人传膳。洚福端着膳谱颤颤巍巍走进来,问他要吃什么,他眼睛没抬,就将那膳谱往我眼前一推,而后揉着眉心道:
“福伯,给他看吧。”
隋风私下里还保留着旧时的称呼,这让我总会生出我们还住在潜邸的错觉。
洚福面色和缓,往我身前站了站,用苍老的声音提醒我:
“公子还在病中,多进补。”
洚福已经很老了。
我回了一趟邯郸的功夫,他似乎忽然之间又衰老了不少。他拿东西时,枯槁的双手会不受控的轻轻颤抖。是以那膳谱递过来也递的抖抖索索。我一时间难以看清上面的字,赶忙两手去接,又朝他颔首。
洚福站在一旁,脸上神色很是欣慰,沟壑纵横的面孔上渐渐浮出一个笑容。
“回来啦。”洚福轻声地朝我道。
他的声音也显得有气无力,带有一点嘶哑的杂音,但我听得出来,他很高兴。
“嗯。”我朝他点点头,也道出了久违的称呼,“福伯。”
其实我没有太多胃口,只不过洚福满眼都是期待,我只好硬着头皮麻烦他帮我端一盅鱼汤来。
洚福显得很开怀,话也多得反常,细数着我从前爱吃的食物。
隋风更衣后变得懒散,随手捡了份竹简歪在榻边翻看,偶尔插上两句玩笑话。直到洚福要走时,隋风才忽然正了正神色,叫住他:
“福伯,丹药都按时吃了?”
洚福闻言笑着点了点头,不多时退了出去,身形渐渐融入夜色。
我木讷地看着殿门方向,经不住问道:“……福伯病了?”
“心疾,旧患了。”隋风已经阖上了眼,将竹简往我怀里一撂,“念吧,看得我眼睛疼。”
我将竹简卷起来还给他,笑道:“这是我能看的?别回头你的三公九卿在丹墀下长跪不起,高呼清君侧。跟从前似的,跪地直谏,说太子当早日成家,不可宠信赵国的‘佞幸娈臣’。”
当时我和隋风的床事虽然隐蔽,却还是被一个嘴不严的内侍泄露了出去。“太子常与公子玉同卧起”一事如同疾风过境,立刻传得邺都之内尽人皆知。
梁王即便知道了真相,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蒙受半点羞辱。于是,公论被梁王的几个心腹从暗中扭转,所有的过错顺理成章的,被推到了我的头上。
光风霁月、少年得意的“赵太子玉”,旦夕之内被掀出丑陋不堪的帏间秘闻。
这事新鲜又刺激,自然是大众喜闻乐见的笑柄。经此一事,连我与生俱来的皮囊面相,似乎都彰显了淫邪二字。更有人说,当初李剑赢轻薄我,或许都只是我自荐枕席,被捉住后才反咬了他们的太尉大人一口。
朝里的仕人碍于我的身份,不好明着说,便暗着讽。洚福不懂得他们在骂什么,也不懂谁是那个‘佞幸娈臣’,他将那些谋士手下的门生食客都撵走,甚至还一脸正色的来问我——公子,‘佞幸娈臣’是在说谁?
直到后来隋风入宫,主动承认对我有情,请旨将我的邸舍挪入潜邸,此事才渐渐平息。不过代价就是隋风当天就被他父亲打了二十刑杖,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的父亲如今已经不在了。所有曾经辱骂过他的人,也都因着他的狠厉而悄无声息离开了庙堂。
隋风接来我手里的竹简,随意丢到手边的矮几上,似睡似醒,低低笑了一声,说:
“暴君与佞幸,正好般配。”
我翻身跨在他身上,捧着他的脸问:“你刚刚说眼睛疼?我给你揉揉?”我把帕子盖在他脸上,要给他按一按眼眶。
“慢着。”他两手撑在身后,做思考状。
“疼的好像不是眼睛,是别的地方。”他暧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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