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小北在医院呆了三天,就受不了那个味儿出院了。

  正巧已经快过鸡灶也就是小年了。原本在城市里务工的人员慢慢地减少, 随着年味越来越近, 在全国范围之内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迁徙。

  燕子归南了, 她们居住的这座城市,虽然只是个二级城市,城内却也慢慢慢慢地变成一座空城。

  城市空荡地像是在世界末日之前。莫小北开着车, 带着一整个后备箱的东西,回了老家。

  在她要出发的那天,一辆银白的CHR在她家楼下等着,她刚打开车门,就看见它慢慢跟了上来。

  这么明显,想让她不知道里面的是谁都难。

  她叹了口气, 走到那辆车跟前, 果然见到了一只小黑熊和旁边孙悟空一见就得出金箍棒的妖孽。

  “你们母女俩的穿着,未免相差太远了吧。一个穿着羽绒服裹得那么厚, 一个只穿着厚大衣……你们是一个季节的吗?”

  “反正车里有暖气。”

  对于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意图, 车里的人似乎并不惊讶。趴在车窗框上对她笑得很是明媚。“莫老师你能收留一下咱们吗, 我们无家可归了。”

  你笑得可一点儿也不像无家可归的样子。

  莫小北心里暗暗吐槽, 无奈地叹了口气, 没说什么, 让那一大一小把车停在车库里以后, 坐上她的车,带着人和货,一起回老家过年。

  华夏的人其实是很恋家的, 一等到年关的时候,就像一遇到冬天就迫不及待地飞到南方的燕子一样,纷纷归巢了。

  她们一路开车走的时候,遇到很多骑着摩托车,拖家带口回家里过年的人。

  很多都是农民工,他们穿着臃肿的棉衣,裤腿上都是泥浆,在车后用蛇皮袋绑着沿路要吃的方便面和水,一路从最南方的城市沿途开回自己的家里。

  春运时,很多人不会用网络和电话订票,往往是抢不到火车票的。

  而就算抢到了,没有什么优惠的火车卧票也要三四百块,对于在建筑队一天才干一百多块钱的人来说,是舍不得这些钱的。

  所以这些人就成群结队地做了春运归家的燕子,花一百多块钱就能从南方迁到北方。

  因为大雪,她们在上高速的时候,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堵车现象。

  交警在做疏散,塞得水泄不通的高速路上到处都有人抱怨,抱怨以后就是埋怨着冷和急着找吃的。

  莫小北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形会出现,所以她很有先见之明地在自己的后备箱里买了个蓄电的小炉子和一些切好的食材。

  在车外的人冻饿得脏话连篇的时候,她很淡然地把那小炉子拿出来,煮了一锅排骨皮蛋粥给车里的一大一小吃。

  她在这方面,比一百个男人都要可靠。

  不对,这么比也是没意义的,莫小北就是莫小北,她不会成为别的什么人,也不关她的性别,她就只是她。

  坐在暖气开得充足的车里,苏子卿抱着她用塑料碗盛得粥,望向外边一团乱的场面,嘴角慢慢上扬。

  与外间那些抱着孩子就一袋方便面的价钱和小贩讨价还价的女人相比,她真的幸福很多。

  那些钱啊,位的,在这种情况下,反而没有什么用场了。

  ***

  她们堵了一天才开着车回到了莫小北的老家。

  那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了,寒夜里特别的冷,路上都结了薄薄的一层浮冰,莫小北把车开到她家屋门后头,轻轻打开车门,把睡得正香的小女娃抱出来。

  村里养得狗此起彼伏地吠,她对身边的人轻轻道,“走吧。”

  她轻轻点了点头,从车里拿了手电筒,贴在她身侧一齐往家里走。

  手电筒的光是一种惨淡惨淡的白色,一照可以照出很远。

  这条回家的路,她从上小学的时候开始走,其实已经走了很多回了。她清楚地知道往哪里走可以避开那些讨人厌的柳絮,往哪里走可以够到新鲜的桑椹。

  其实没必要打开手电筒的。

  看着她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还不忘给她照路,莫小北想出声劝一劝,但又想了想,最后还是作罢了。

  这条路她是很清楚的,但她还是不怎么清晰。让她打着光,先记记路也是可以的。

  走到她家门口,她还没来得及拍门,门就自己打开了。

  她的弟弟,现在家里的顶梁柱,一米八的大男孩儿,低头看见她,眼底的惊喜瞬间溢出来。

  他把门打得很开,高兴地拉她进去说,“姐,我正要出门去接你呢!你怎么自己就回来了?”

  “你小声点。爸妈都睡下了,吵醒他们怎么办。”

  她抱着孩子,拉着孩子她妈进去,边和她弟说,“你去睡吧,我自己弄就好了。”

  “没事没事。我是夜猫子,最近天天写论文,写得头疼,只有晚上才有灵感。”

  她弟笑得很憨厚,把她们领到客厅开了空调,就孝顺地跑前跑后给她们烧热水驱寒。

  从小她弟妹就一直是她在带,所以他虽然一直跟着爸妈生活,却一点点她爸嗜赌成性的性子都没沾到。

  相反的,他很听话懂事,大学考到了首都的一所理工高校里,一路读完本科,顺利保研,现在正在省供电局里实习。

  看着他不顾劝阻地又跑去给她们收拾睡觉的房间,苏子卿感叹,“你弟和你蛮像的,不过他长得太秀气了,好像比你还文静一点。现在还有男孩子这样,可真是难得。”

  “他从小就和我们在一块扎在女孩堆里玩,根本没怎么接触过同性朋友,性格上是没有男孩子气。”

  她弟明明是个男孩子,眉毛却细长得像画出来的,又是双眼皮巴掌脸,说他是个女孩子都有人信。

  莫小北一看见他的脸,就想起来小时候偷偷带他出去玩儿,回来却被她妈打一顿的事儿了。

  人长大了,总要怀旧。

  怀着怀着,就触景伤情,就想哭了。

  她很久没回过家了。

  也不止为回去的时候别人一家喜乐融融的,只有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实在是她回去的时候不知道怎么面对她父母好。

  她已经三十三了,过年就三十四了。

  三十七搁在村里,都有孙子的年纪,她还没有结婚,总免不了要被人说上一顿闲话。

  她回去的时候就要受这些三姑六婆叽叽歪歪地唠叨,实在是耳朵生茧,所以她索性就不回家。

  她妈起先也还跟在那些三姑六婆身后唠叨她,等她真正几年没回过家以后,她每次和她打电话,她就提也没提让她结婚的事儿了。

  可能在朦朦胧胧中,她也已经认清,她女儿和别人不一样。

  至于怎么不一样。

  可能她心底有了计较,却不敢往下想。

  她弟忙前忙后地替她们布置好了睡觉的房间,正要去给她们泡茶做饭,就被莫小北推着脊梁弄进了他自己的房间里。“好了好了,你快去睡吧,时候都不早了。”

  她弟有点不情愿,但还是拗不过她,只能回了自己的房间睡下。

  她工作的几年后就出钱让家里翻新房子,在原来的基础上重盖了一层楼,变成三层小楼的洋房。

  二楼采光好,就留了一间书房两个房间给她们姐妹两个住。三楼就留给她弟,将隔壁的两个房间一个当书房一个给他当储藏室,省得他天天打篮球扒不到球在哪儿。

  但她妹去年国庆的时候嫁出去了,所以二楼房间就一直空着。

  她们上去的时候,莫小北很贴心地把靠近东边比较暖的那边留给那一大一小睡,自己睡在隔壁。

  但就在她脱下衣裳关了灯闭上眼以后,忽然有人掀开了她的被子。

  单身这么多年来的警觉让她吓得魂都快飞了,赶紧睁眼,却看见了苏子卿那张漂亮的脸。

  “你干嘛?”对于她不跟自己女儿睡在一起反而过来找她的这种行为,莫小北很是费解。皱眉说,“你出来了,留点点一个人,她难道不害怕吗?”

  “她自己在家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睡的。已经一两年了,并且是她自己提出来的。而且我体凉,每次和她睡一起的时候,都会碰到她,这样很容易把她弄醒的。你们家不就只有你的床可以睡了么,不然我还找你弟啊?”

  对于这件事,她说得是振振有词。

  让莫小北想找机会撵她都撵不到。只能郁闷地分了一半被子给她。

  自己往旁边挪了挪,冷淡道,“快睡觉吧。”

  “好。”她答应的好,但是睡着睡着,她就滚到了她身边,挂在她身上。

  莫小北不得不睁眼。“你又干嘛?”

  “没事。”她应着没事,手却一直挂在她胳膊上就是不松开,并且试探着慢慢慢慢地靠在她肩头。

  莫小北隐约能明白她是怎么了。

  她想起来高三的时候,清晨她从家里带了一大捧的栀子花。她逐一分发给班里每一个人,等轮到她的时候,她故意对她歉意地笑,“对不起啊,没有了。”

  她错愕地点头,只能接受自己那么倒霉的事实。

  正要走开,却见她又从手心里变出来一朵花瓣上还沾有露水的白色玫瑰,对她笑呵呵道,“我还有这个,你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  白玫瑰是向初恋求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