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对配偶的称谓真是五花八门。但虞晓已经顾不上学习新知识, 手指发抖地抚摸他被血浸红的嘴唇。这一抹艳丽的血红让他的脸看起来有种病态的冷白色。
人类竟然妄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创造生命。这明明是神才能做到的事。
他不明白那些科学家是怎么通过一堆仪器和数据创造生命的。但注视着周夜声惨白的脸,他心中强烈的恐惧逐渐压过了愤恨。
见过那些人鱼标本之后,他再也无法心存侥幸。周夜声身上携带的并不是疾病, 而是无法改变的基因缺陷,在十八岁到来时死亡, 甚至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能延续周夜声生命的技术还没有诞生。就算他找到研究所,把那里的科学家全都拷问一遍也无济于事。
周夜声也会在最年轻美丽的时候死去, 成为人类科学家比肩神明的野心牺牲品。
某只培养缸里飘浮的尸体,原本也会是周夜声。
他不愿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画面,也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你不要怕……不要怕。”他想要安慰周夜声,却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一定还有办法。”
“怕什么?我又不是马上就死。”
周夜声缓慢地说话,嘴唇擦过他的手指浅浅地含吻,声音听起来反倒更镇定, “还有好几个月呢。别怕。”
其实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日。身份证上登记的日期是他被虞桦英带进福利院的那天, 但显然他出生在那天之前。他和十八岁的距离只会比想象中更短。
“你今天总心事重重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周夜声拍了拍他的腰, 看他难过得没有动弹, 便低下头去给他穿上鞋,“没事。几个月也够我们玩的了,正好,我还能更心安理得地霸占你。”
夜空阴沉,有深色的云层聚集。潮汐汹涌地拍打海岸,海浪声震耳欲聋。
周夜声系好鞋带,呼出一口气, 像是做出郊游的决定一般, 轻松愉快地宣布, “就等到夏天,再把你还给海洋吧。夏天太热了,你总在陆地上待着会容易缺水的。”
虞晓听着眼泪又往下掉,“不要把我赶回海里。”
他很讨厌周夜声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为什么要这样冷静地接受事实,然后立刻开始安排后事。
“不是赶你走。”周夜声无奈地笑了,接住他的泪珠习惯性收在口袋里,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你可是海洋的王啊。如果不是因为我,早就不用这么受委屈了。”
想要在陆地上周游玩耍,虞晓还有更多更自由的方式选择。像这样委屈自己待在异管院的小宿舍里,听一帮人类的差遣行动,都是为了陪他。
在海中就更不用说。从出生起是备受尊崇的王族,根本没有坏鱼敢伤害他,打海洋之心的主意。
“那条虎鲸说得对,你在陆地上是不安全的。”周夜声说,“院长今天也提醒了我。夏氏和研究所有合作,他们做人鱼实验的目的不单纯。”
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要尽可能把已知的关键信息都告诉虞晓,“海洋之心或许可以解决义体科技最关键的难题,他们一定还会来找你。”
可是虞晓怎么能听得进去呢,“我不怕他们。”
再强大的敌人都不足畏惧。他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怕自己救不了周夜声。
海洋教会他生命需要被敬畏,无法任意重来,即使潜入最深的海底也没有永生的灵药。但他仍旧要带周夜声去找,直到最后一刻。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他任由泪珠滚落,不敢眨眼地望着周夜声,仿佛下一秒眼前的人就会变成蝴蝶飞走。
【你是我的自由,我的翅膀。】
一只来自海洋的人鱼如此郑重真挚地说道。
“你是我的爱人。”
周夜声鼻子一酸,看起来也快要哭了,靠最后一点男友包袱撑着,趁亲他的时候把眼泪蹭在他头发上。
“你永远都不会失去我。”周夜声低声说,“不管现在还是以后,我都会陪在你身边。”
即使到了无法再吻你的那一天。
“我会变成一颗珍珠,从你的眼睛里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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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67偷瞄他们的眼神逐渐变得震惊,不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能理解一只流落在外的实验体忽然得知真相的心情,人鱼和他的关系十分亲密,他们可能是需要一些时间接受现实。
但他不太理解这两位为什么忽然把嘴巴贴在一起……直觉告诉他这种时候不应该旁观,想避开又不知道去哪,怕待会儿走不回来,一双眼睛无所适从地左右乱看。
好在他们亲得并不过分,总算顾及着旁边还有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4567松了口气,看他们长久的拥抱,有一种看不懂的气场在他们之间流通,抚慰彼此的不安和焦躁,逐渐变得稳定。
他忽然觉得这只穷奇一点也不像凶兽了,人鱼也不是传说中那种自由不羁的样子。他们看起来很奇怪,又有点令人羡慕。
4567想,拥抱是什么感觉呢?双手环绕另一个人的身体,抚摸他的背,胸膛也贴在一起,用心跳感受他的心跳。
是什么感觉呢?
他还从未被拥抱过。
云层越压越低,来的路上骤雨忽停忽落,眼看又要下一场暴雨。周夜声说,“台风要来了。”
异管院刚挪了宿舍,他拿出通讯器问封春新宿舍的地址,发完消息切出去查看殷幸的聊天框。
“怎么了?”虞晓发现他神情微恙。
“殷幸还没有回我消息。”周夜声揉了下头发,不省心地说,“有点反常,我得过去看一眼。”别是熬夜打游戏猝死在全息电竞舱里了。
“我也去。”虞晓说。
4567立刻紧张地问:“那我呢?”
他刚刚决定背叛研究所,历史性的孤身倒戈,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重视吗!
周夜声说,“等着,我找个人过来接你。”
他一听更紧张了,“我自己在这里等吗?”
“……”
他几乎没有在人类社会里独立生活的经验,比起刚上岸的虞晓只强了那么一点。但他的胆识远不如那条人鱼,感觉自己站在路边一会儿就会被研究所抓回去泡防腐剂。
“那送你到路口吧。”
两边一起出发,周夜声在路程中间找了个交汇点,把他交到封春手里,顺便编一个异能者身份替他简单解释几句。
封春是开摩托车来的。周夜声的车他平时都不好意思借,这回才趁机过了把瘾。
他向来很好说话,听说眼前的少年是无家可归流落在外,立刻深信不疑,“跟我走就对了。我叫封春,你叫什么名字?”
“……”4567抿了一下嘴唇,无措地望向虞晓。
他也有名字,只是不太像人类。
“叫他小七。”虞晓说。
“哦,那我带小七回宿舍。天气预报说今晚台风登陆,明天一整天都会是暴风雨天气。”
封春说,“说不定旧城区也会被淹。你们要去找殷幸吗?那干脆把他也带过来得了。新宿舍是酒店套房诶,可比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大多了。”
市政府刚向异管院拨了大几百万的经费,很及时地派上了用场。显然他们都还不知道,市长家的地下室和变态收藏刚刚被异管院的人放火烧光。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周夜声没多寒暄,跨上摩托,“知道了,等找人再说。”
虞晓跳上后座,抱紧他的腰,“走喽。”
下午到现在他们都没有进食。去到旧城区的路口,虞晓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细鳞反射出红绿灯的光芒。
好在殷幸家上面有一间便利店做掩护,待会儿到了就有现成的水和食物,可以顺便补充体力。
“你希望他知道吗?”虞晓问。“他是你最亲近的朋友。”
周夜声顿了顿,“先别跟他说了。他胆子小。”
研究所的事殷幸知道的不多,他可能连院长的身份都不大清楚,更不会跟自衰基因有什么瓜葛。
“他那个脑袋瓜,有时候聪明有时候笨。”周夜声半开玩笑地说,“我已经跟他说过,我们要去环球旅行了。哪天我真的死了,没个三年五载的他也反应不过来,还以为我们在夏威夷海滩度假呢。”
又在说讨厌的话。虞晓气鼓鼓地掐他,“闭嘴。”
“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啊。”周夜声还想再逗逗他,绿灯亮了。
夜晚的街道上,车灯冷清地闪烁。路口绿灯亮起的瞬间,周夜声脑海中蓦地响起自己的声音。
“我可能三年五载都不会回来了。”
接着响起的,是虞桦英耐人寻味的反问。
三年五载?
他想起下午虞桦英微妙的表情变化,一道灵光横贯脑海。
院长好像早就知道——不,是一定早就知道。
怪不得。怪不得虞桦英对他的态度一直比福利院其他孩子特殊,好像有心栽培他,又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最终把他养成个得过且过的性格。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自衰基因的存在,知道即将到来十八岁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所以才在听到他大言不惭的辞行时,露出那样的表情。
“怎么了?”身后的车辆不耐烦地鸣笛。虞晓知道按照人类的交通规则,这时候应该通过马路了,他还愣在原地没有动身的意思。
“……没什么。”周夜声回过神来拧动车把。仪表盘却在这时不受控制地全部亮了起来。
这辆车是被殷幸改装过的,他以为是程序错误导致的功能失灵,无法熄火时才发现,摩托车受到了远程控制。
下一秒,光屏被全部清空。一串字符出现在仪表盘正中间,转换成简短的讯息。
【run】
虞晓观察仪表盘,“小季?”
他还没有系统地学习别国语言,但看到显示屏上绿莹莹的字母,第一时间就会想到活在系统里的Season。
周夜声摇头,“难说。”
Season具有高度智能,以殷幸的安全为最高优先级,遇到危险时会直接用“SOS”之类醒目的求救信号叫他快点赶去。
换句话说,只要能救殷幸,Season是不会管他死活的。怎么会反而叫他快跑?
除非现在有危险的并不是殷幸,而是他们。
周夜声又拨了通电话,对面依旧处在无法连接的状态。情况未明,但即便前面是圈套他也必须要去,“你要不先回……”
虞晓打断他,“你在说什么屁话。”
他笑了一声,也不再说什么,油门一加到底。引擎声咆哮,飞速旋转的光轮流星般穿过午夜街头的冷雨,向旧城区飞驰。
而远处高楼耸立,巨大的全息广告牌上,夏氏生物科技最新产品正宣传得如火如荼。
作者有话说:
来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