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季泽, 死了。
白色的菊花大面积地铺在巨大的相片前,像一片白色的海洋,将一切都蒙上了层阴霾。
辛染拿着烟盒, 一根烟夹在手指间,他拉开了窗帘。他的眼下略微有些乌青, 眼珠子却明亮。他隔着窗户望着楼下络绎不绝的宾客。
烟在他的指尖燃烧, 他深吸一口, 修长的脖颈起伏。
他闷闷地笑了起来, 走出了房间门,走下了几节台阶, 站在楼梯隐蔽的一角。
他的两根手指夹着烟尾,一只手半举着烟,从嘴里徐徐地喷出烟圈,一双眼睛隔着白色的烟, 打量着这场丧礼。
他以悲天悯人的眼光, 从上往下看着张先生巨大的遗像,望着他得意的眉眼,从容不迫的神态。
那一天,张先生来接摔伤的他出院,有个发了狂的病人, 拿刀威胁医护。这把刀子误插进了张季泽的身体。
对外是一致这么说的。
辛染弹了弹烟,灰飞了。
拔出来的时候,刀上还带着肉。
白色的衬衫, 像水彩一样晕染开了朵花。血花开完一朵后,仍在不断地绽放, 接着是张先生的腹侧、胸腔,最后是心脏。
那个病人, 有神经病。
吊唁的这一天,顾家和林家都分别送了花圈,还题了挽联,哀悼我们叱咤风云的张先生。
来吊唁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张先生在国外的侄子赶回国,将由他继承富贵的张家。
侄子哭得看似像个泪人,泼天的富贵终于落在了他头上。
那位侄子穿着白色的丧服,跪在灵前,一一答谢宾客。
辛染不知何时,飘进了灵堂里,他通身是素白的,只有领口坠着灰黑色的花边。。
全部人都像是被镇住了,翘首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
人事变迁,各个都变化,辛染还是当初的模样,在打造的金丝笼里,仍旧穿着他那一身蝉翼纱的素白衣衫,一径那么浅浅地笑着,连眉梢儿也不肯皱一下。
出国的这位侄子,以含泪的微笑,迎接着辛染。当看到辛染停在了他面前,他的眼睛变得踌躇满志,直到辛染走到了他身后才回过头。
辛染慢慢地站在了他后面,不慌不忙地接受着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他凝着神、敛着容,神情端庄得恰到好处。
辛染没有回应那些视线,将视线的焦点落在了灵台,他看围在遗照前的那些宾客,像潮水一般,涌上灵堂。又像潮水一样,退散去。
他看他们脸上失意、惋惜、严肃,恐惧,看他们脸上真的或假的哀痛,看他们虚与委蛇、觥筹交错。
他就像个局外人。
吊唁这天,正午的太阳格外好,因为这个时候的日头,暖人。
张家的灵堂早已经挤满了人,便是再气派的宴会都没有这么多人。正当众人哀悼时,人群外突然起了阵骚动,从外圈一路泛起,一直到最中心。
是顾家的太子、林家的公子,到了。
全堂都寂静的看着这两位崭露头角的新秀,他们一前一后进来。顾矜旻被人引着,在灵堂前鞠了一躬。
林霁恒走得很慢,穿着一身黑,神情肃穆地在签名簿上签了字。
宾客们狂热的像海滩上的鱼,又开始挤上了灵堂,借着机会攀附交谈,为生意网罗人脉。
他们互相恭维,互相吹捧,恨不得将酒席上的称兄道弟搬上灵堂。
辛染站在一旁,半蹙眉梢,以怜悯的神情,望向了张先生那幅巨大的遗照。
顾矜旻行完礼后,走到那位子侄面前,寒暄了几句,又向站在后面的辛染伸出了手。
他们俩人看似很端庄地握了握,两双沾着血的手,握了又握。
辛染的双眼穿过顾矜旻,看向了站在灵台前的林霁恒,他仍在不慌不忙地鞠躬。
当两双眼对视上。辛染突然笑了起来,带着繁花芙蕖的艳丽,一直被忽视的饱满红润的唇,隐隐流动着沉谧的美。
张季泽曾说过:“没人能够逃脱辛染的魅力,只是时间的问题。”
当初那些阔少,为了他,有家败人亡的,有头颅开顶的,有斗得断手残脚的。
辛染确实迷人,在这些日子悠闲,钱财富裕的人眼中,他实在是有吸引力。
有的拼命挣钱,只为了打败辛染身边的富豪;有的不择手段揽权,只想着将辛染带回家去。
华都金融界的新星,滚出了这座城市。政界的翘楚,被拉下马入狱枪毙。
那些人的愿望都没有实现。
丢官的、破产的……沾上的,无一例外没有什么好下场。
辛染悠悠然地收回了视线,林霁恒也鞠完了躬。
灵堂内,侄子突然按住腹侧,猛地吐出了大滩大滩的鲜血,整个人蜷缩在地上。
短短的几秒钟,人已经休克地昏迷了过去。
灵堂上先是死一般寂静,任何人都不敢轻举妄动,紧接着人群就爆发一阵大乱.
场合过分蹊跷,实在不宜久留。安保赶紧将这位张家新继承人送去了医院,仆人忙着疏导宾客离开。
在这慌乱的场面里,辛染却逆着人流,踏着轻盈盈的步子走到了那张巨大的遗照前。
他拿了三炷香,走上前去,拜了三拜,。
辛染的眼睛略微耷拉着,仔细地将三炷香插进了香灰里。
他抬起眼来,很自然地看着那张巨大的遗照,跟黑白照片里的人对视上。
不论是以皮肉攫取盟友,还是当面跳楼也好,从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是借刀杀人。在一切的法则里,他只是要张季泽死。
整个灵堂几乎已经空荡荡。
辛染站在敞亮的灯光下,回眸望来,
血红的玉镯套在他纤细的手腕上,空落落剩下空余,镯子锢住他的手腕,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另一只手的手腕上,笑意盈盈,
背后却是蔓延开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