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才说了两个单词，埃德文就咽回了剩下的话，谨慎地闭上嘴，所有外露的情绪也都收敛于无。
沉默。
震耳欲聋的沉默。
一种被人看透、被知道隐私的感觉油然而生，可他甚至不知道那具体是什么。
埃德文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格外糟糕。
大概过了将近十秒，埃德文才动了动嘴唇，表现出一贯的敷衍：“我知道了。我先上去睡觉了，晚安，布鲁斯。”
说完，他放下通讯器，转身就走。
很明显的消极回避的态度。
蝙蝠侠想。
明明之前很自然地表现出担忧和偏袒，甚至目光都没怎么从对方身上离开过，原来居然没有意识到吗？
他在心底习惯性地感叹了一句青少年，默默地给埃德文身上贴了个“不亲人，爪子很尖，但是无害，肚皮选择性柔软，已经打过疫苗”的标签。
并不知道自己被猫化的埃德文，很快就收拾好了心情。他从来不会让莫名其妙的事影响自己太长时间。
尤其现在需要他思考的事情还有很多。
蝙蝠刚刚的反应很不对劲。
与其说他是有着童年创伤，并为此打击犯罪几十年的“蝙蝠侠”，不如说他是“布鲁斯·韦恩”更恰当。
但这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虚假的……？
埃德文暂时压下这些想法，来到卡洛斯的卧室。熟练地把蹲守在门后的小怪物拎出来，扔到床上，塞进被窝里，又顺手揉了揉小怪物的脑袋，安抚下他因为身处“陌生领地”而出现的应激反应后，才站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卧室，应对或许即将到来的记忆重置。
结果一打开门，埃德文就发现自家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走廊里，靠墙站着，没有戴头盔，整个人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分明。
埃德文心莫名一突，并在下一秒，理所当然地把这当做一种不好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他快步走到杰森身旁，压低声音问。
联系起刚刚布鲁斯的不对劲，他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所有会出现的意外情况。考虑到现在已经过了零点，不等杰森开口，埃德文作出猜测：“你的记忆出问题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太糟糕了。
想到刚刚通讯器里听见的话，杰森迎上那双毫无波澜的绿眼睛。
他了解这个小混蛋。
埃德文现在看似只问了两个问题，脑子里绝对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如果不打断的话，他很可能会一路跑偏，越想越糟糕。
重点，得用埃德文认为的正事打断，并且有理有据，符合逻辑的真话，或者……一些超出他预料的事。
像是以前玩过的什么解密游戏。一点点敲开那个冰冷的外壳，就能得到最后的惊喜大奖。
“不，我——”
然而才一开口，杰森就后悔了。
像是猜到了他准备说什么，埃德文嘴唇微微抿紧，眼神无意识地带上了点攻击性，一瞬间竖起了防备。
只不过这种变化，埃德文自己似乎没有察觉到，他就站在那，安静、认真地等着下文，见杰森突兀地停下，疑惑地歪了歪头，还发出一声很轻的鼻音。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着，中间只隔着半步的距离。
但杰森知道，这距离很快，甚至是已经被拉远了。
他顿了顿，很自然地改了口，目光迟疑了几秒，也移开了：“不，我的记忆没有问题。不过闪电小子一直没找到他的前一任，也没有联系上。”
“巴里·艾伦？”
埃德文不太了解这位闪电侠，一时间有些无从下手，明明是很严重的事，他却觉得自己好像松了口气。
“行了，别想这么多，明天都会有结果的。”
杰森拿出一小瓶药片，没有选择递的方式，而是扔了过去。
埃德文接住一看，是他常用的那类催眠药。
杰森没有多留的意思，毫不留恋地与他擦肩而过。
“你就想跟我说这个？”
埃德文的目光神使鬼差地追着他的身影，杰森脚步微微顿了顿，头也不回地说：“对，做个好梦。”
“……”
等到人完全消失在黑暗里，埃德文才低下头，死死地盯着手里的药瓶，没有办法挪开眼睛。
半晌，他走回自己的卧室。
旋开瓶盖，随意倒出几片在掌心，看也不看地放进嘴里。明明应该是吞服的，他却不自觉地咀嚼了一下，又一下。
直到药片变得稀烂，干涩的苦味溢满口腔。
埃德文倒在床上，舌尖缓缓舔过牙齿。
……他不需要多余的东西。
这么想着，埃德文出神地看着虚空中的一点，却放任床头柜上的白色塑料药瓶，长久地驻留在余光里。
*
第二天的情况和埃德文推测的差不多，蝙蝠、罗宾、闪电小子和卡洛斯的记忆再一次被重置，并且闪电小子记得的事情比前一天更少了。
至于埃德文自己。他看了看自己十岁的身体，面无表情地卷起袖子，站到椅子上，开始检索蝙蝠电脑里的档案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在平行世界发生的事和克雷茨的记忆都还清晰地停留在脑子里，也正是因此，他还能勉强推测出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蝙蝠把昨天的记忆进行了备份，想快速了解情况的话你们最好过来。”
翻找出对应的程序后，他用过分稚嫩的嗓音对着几个大人发出命令。
“做得好，孩子。”
蝙蝠侠揉了揉男孩的小脑袋。
埃德文不自在地拍开那只宽厚的手，皱着眉地抓了抓头发，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一个戴着红色头盔的男人。
现在他的记忆不全，杰森反而成了最熟悉的人。
“怎么了？”
埃德文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整理起滑下来的衣袖，目光却不自觉追过去，意识到后疑惑地收回来，茫然了几秒，又看了一眼。
十岁的埃德文瘦得有些吓人，完全算不上可爱，但看见这种类似于幼崽下意识依赖的反应出现在他身上，杰森还是忍不住笑了一声。
埃德文有些无语：“……没有问题的话，你可以去准备出发了。”
“你的伤好了？”杰森低下头看着那个小小的发旋，轻声问。
那几处枪伤虽然不致命，但对于一个小孩来说还是十分危险。
“对，都好了。”而且连疤都没有。
埃德文点了下头，不太自在地说：“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如果其他人都有问题，没人能救你。”
“这是什么罗宾笑话吗？”
杰森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点嘲弄。
埃德文只当没听见，带上通讯器示意道：“保持通讯，有什么变化随时通知我。”
这本来只是随口一句的提醒，谁知居然一语成谶。
明明去往孤独堡垒的一路上非常顺利，没有天灾没有人祸，罪魁祸首像是毫无所觉，远远看过去也一派平静，结果一进入冰川范围，就发生了意外。
首先是飞在飞机旁边的英雄纷纷坠落，坠落的一瞬间，杰森注意到他们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有些狰狞。
同时蝙蝠翼内，沃利·韦斯特逐渐长回成年人的体型。
“我的天，琳达……”*
他怔怔地念出一个女人的名字，眼泪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杰森看了眼前面驾驶座上的蝙蝠侠，默不作声地移开视线。
不用看他也能察觉到，他们的年纪都大了不少，甚至是过于年长了。
杰森感觉到了一种更为沉重的东西。
见鬼。
不仅如此，音叉似的金色高塔周围，他还看到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夜翼、超级小子、一个十分年轻却样貌正常的超人、心理海盗那个杂种、还有……一个红色头发穿着金色装甲的男人。*
“我去解决兄弟眼。”蝙蝠侠突然沉声道，他仿佛沉浸入了什么剧本中，目光艰难地从夜翼的身影上离开，“蓝甲虫、卓越先生会跟我一起去。闪电侠，你们去帮夜翼。”
他说着不存在的英雄的名字，像是没看见杰森一样，冷静地作出最合理的安排。
如果说昨天卫星扫描到的是真实的，那么现在这些东西存不存在还是两说。
就很他妈奇怪。
“嘿，清醒一点，蝙蝠侠。你的黄金男孩还在蝙蝠洞里和某个小混蛋一起吃着他最喜欢的荞麦煎饼呢。”
杰森试着提醒他们，但闪电侠只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而蝙蝠侠则像是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只是在后座两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攥紧了手。
蝙蝠侠现在脑子里有两份无比真实的记忆，只是多出来的那一份太过沉重了，他怎么都无法忽视。
不论是动手杀人的戴安娜，被抢夺、肆意利用的兄弟眼，还是就在不远处，被迫以肉身面对钢铁之人的夜翼，他的……儿子。*
“听从命令，红头罩！”蝙蝠侠用毫无起伏语调喝道，话里却尽是愤怒与痛苦。
蝙蝠侠的命令声如同一块烙铁塞进了耳道，杰森几乎在瞬间被激起怒火。他发出几声没有笑意的轻笑，话里带着冰冷的愤怒：“噢，你最好给我别的选项，我跟你们可不是一路的……‘英雄’。”
说话间，他浑身紧绷攥着枪，直到手指发疼，才微微动了动手指。
就在这时，一些微小的动静从头盔的内置耳机里传来，像是键盘的敲击声，杰森下意识侧了侧头，不再注视前面那个仿佛从往日噩梦深处走出的身影。
“我这边什么都没看见。”
男孩稚嫩的嗓音很好地安抚了他的情绪，起码他现在不至于冲动到想掀翻这架战机了。
“我需要你离塔近一些，关键的人应该就在那里。”
啧。
杰森牙关中挤出一声介于叹息和咒骂之间的声音。
不待他作出回应，那座金色高塔已经完全出现在了视野内。紧接着，无数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色机器人凭空出现。
那些机器人没有五官，只有头颅中心的位置有个红色光点，胸口有个同样是红色的眼睛的标志。
它们遮天蔽日，像是一个黑色的风暴漩涡。
“操，它们是什么鬼东西？”
“欧麦克。它们受兄弟眼控制，我会去关掉他们。”蝙蝠侠语气渐冷，“现在你——”
话音未落，一道热视线射过来，蝙蝠侠猛地调转方向，但机翼仍是受到了重创。
“……好的，卢瑟。”*
伴随着一个充斥着戾气与傲慢的嗓音，穿着蓝红两色装甲的年轻超人出现在蝙蝠翼前。*
“我会拦下他们的。”
——至尊小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