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升腾，带起白雾，在对面坐着的两人之间形成屏障。
不远处有一桌在热热闹闹地过生日，服务员拖着音响举着牌子围在桌边唱歌，同伴为寿星欢呼歌唱，相比之下，他们这桌显得无比凄凉。
两人都沉默着吃着火锅，半晌，曲翊捏了捏筷柄，抿唇道：“这是分手饭吗？”
分……手……饭？
“咳咳咳咳！”凌星河冷不防被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引来服务员细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他连忙摆手，说没事。
曲翊从对面递来一盒纸巾，表情关切，完全没有自己是罪魁祸首的觉悟。
待服务员带着没帮上忙的遗憾表情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凌星河说：“不要乱说话，什么分手，都没有谈恋爱怎么分手。”
曲翊垂眼：“我语文学得不好，那吃完这顿饭就再也不见，这种饭应该叫什么？”
凌星河噎住，意识到曲翊想多了，他解释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没有说再也不见，只是到饭点了吃顿饭而已。”
也算是感谢发烧那天晚上你的照顾，他心里想。
曲翊听到这话，脊背松了劲，觉得心情稍微好了些，他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凌星河，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一个都没有？”
“……嗯。”
曲翊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在骗我。”
凌星河有些心慌，但还是强装镇定道：“没骗你。”
“你今天早上还对那个小女孩说‘我喜欢你’。”
听到这话，凌星河不露痕迹地松口气，笑道：“那是小孩，不一样的。”
曲翊顿了顿，说道：“我看不出来，没人教过我。”
空调源源不断地送出热风，面前的热锅也不停扑出热气，凌星河觉得脸颊发烫，用手背贴近脖子，试图给自己降温。
虽然曲翊在公交车上全程没讲过“我喜欢你”，但凌星河还是理解了他的意思——
你教教我什么是喜欢，你喜欢喜欢我吧？
但他怎么可能和曲翊在一起呢……他们之间还夹着两人的母亲和曲征，从各方面来看他们不合适。
还是拒绝吧，曲翊只是一时兴起，拒绝了也就没事了。
“曲翊。”凌星河放下筷子，有些严肃地开口。
“曲翊哥哥！”一道甜美的声音与他的声音重合。
两个精心打扮的女孩站在桌边，凌星河抬头看，认出了刚才说话的是他曾在苏城大学图书馆门口见过一面的安婉。
曲翊正等着凌星河接着说话，半天没等到，这才分了个眼神给桌旁的人。
“曲翊哥哥，你是特地来给我庆祝生日的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安婉将一小块蛋糕放在桌边，“来都来了，怎么不好意思去找我呀？”
曲翊否认道：“我不是来给你庆祝生日的。”
安婉兴高采烈道：“你骗人！你肯定是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了，我昨天就和你说了今晚在这家火锅店过生日，不然这里离学校那么远，你怎么会在这里？”
曲翊冷漠回答：“你的消息被我屏蔽了，没看见，我只是来这里吃饭，和你没关系。”
“哦……”安婉只难过了一瞬，“随你怎么说啦，反正你在我过生日的时候出现就行啦。”
“婉婉，这就是你之前说过的，你的曲翊哥哥吗？”和安婉一起来的蓝发女生开口。
“对呀对呀，我说他很帅吧，没骗你吧。”
蓝发点点头，看向凌星河：“那这位是？”
凌星河见状说道：“我是曲翊的……呃，朋友。”
曲翊眼神里露出惊讶，盯着他看。
蓝发性格非常外向，直截了当地对他说：“你好帅，请问现在还单身吗？”
凌星河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手下筷子一顿，说：“是单身。”眼见蓝发眼神里露出欣喜，他赶紧补道：“但是我喜欢男生。”
蓝发“啊”了一声，有点失落，她眼睛在桌上转了几圈，突然拿手指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那你们……是一对儿？”
突然之间三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他身上，凌星河喝了口饮料，道：“不是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曲翊的性取向……我也不是很清楚。”
等女生们离开，曲翊问道：“你怎么直接说你的性取向？”
“有什么不能说？”凌星河反问。
同性恋身份暴露，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好事，曲翊担心道：“要是她们到处乱说……”
凌星河很无所谓：“没关系，我不介意，你对这方面介意的话，我会替你保密的。”
曲翊有些愣怔，一时间说不出话。
吃完走出餐厅，两个小时前还遍布晚霞的天空此刻竟下着倾盆大雨，毫无预兆的瓢泼大雨阻挡了行人的步伐，风卷着雨丝斜打进廊下，避雨的人群苦不堪言，只得将脚再往墙根缩一缩。
“我去便利店买伞。”凌星河转头往商店走。
“别买了。”曲翊拉住他，指了指雨里的一个伞被刮烂的行人，“遮不住的。”
“只要走到公交站台就行，距离很近，不会淋得很湿的。”
一位躲雨的路人听到他们的对话好心提醒：“公交车也开不了，你看那辆开着双闪停在路边的打车就是公交车。”
两人看向路边，果然看到路边停着一排打着双闪的车，但仍有车开着二十码的速度，顶着被雨模糊到什么都看不清的视线，艰难地向前开。
“等雨小些我们再走吧。”曲翊说。
没听到回答，曲翊又问一遍：“我们找个地方坐坐，等雨小些再走，行吗？”
一转头，却看到凌星河直勾勾地盯着马路，眼睛睁得很大。
曲翊有些诧异：“凌星河？”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凌星河抬脚冲了出去。
一辆SUV正在路中间慢速前进，凌星河直奔那辆车而去。
曲翊看到缓缓驶近的车，想起白天凌星河说的弟弟丧命在车轮下，一阵心乱，跟着追出去：“凌星河，你做什么，回来！”
雨势太大，没几秒他就被雨糊住眼睛，可饶是视线不清晰，他还是清楚地看到凌星河奔上了马路，甚至在车前蹲下了。
司机显然没有看到路上突然出现并蹲下的人，仍在匀速前进。
凌星河是想自杀吗，想趁雨夜死在车轮下吗，中午不是已经说好了要好好活下去吗？这是在做什么！
车子越驶越近，曲翊发现自己的速度赶不上车辆逼近的速度，但仍向马路上快步跑着：“停车，停车！凌星河，回来！”
车辆就要撞上去了，曲翊觉得呼吸都变得困难——
最后一秒，凌星河猛地闪到了路边。
SUV仍按着原来的路线匀速向前驶去，完全不知道刚才的险情。
曲翊奔上前，死死拉住凌星河衣袖不松手，“凌星河，你在做什么！你不想活了吗，你是不是疯了！”
凌星河用手背擦了擦脸上的水，没回答，只是拉开外套拉链，将手上的东西往里面塞了塞。
曲翊这才发现凌星河臂弯处抱了什么，凑近看，发现是一只正瑟缩着发抖的小白猫，毛发很湿，紧贴着瘦骨嶙峋的躯干。
“没事了，没事了。”凌星河抚摸小猫的脊背。
曲翊将凌星河拉到没雨的地方，愤怒直冲上头顶：“你就是去救它？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你差点就没命了！”
“我知道。”水顺着头发向下滴，凌星河用手抚了一下。
“知道你为什么还去？”
凌星河低头看着怀里的猫，低声说：“我不能看着它死啊。”
曲翊皱眉：“可你差点就死了。”
听到虚弱的猫叫，凌星河将怀里的小白猫抱得更紧了些：“如果我看着它死，那不如死的是我自己。”
曲翊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觉得冷，觉得后怕，他握住凌星河的肩膀：“凌星河，你就这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可以为了一只猫去死？”
“为什么不可以？”生命分什么贵贱。
“那我怎么办？”曲翊质问。
曲翊放在他肩膀上的手越捏越紧，凌星河吃痛拍开，不明白他的生命和曲翊有什么关系，更不明白曲翊为什么看起来比他还要害怕：“和你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说完，他抬头看到曲翊的神情，焦急中带着惊慌，脸色泛白，头发被打湿紧贴在头上，雨水滴落眼下，滑落下巴。
眼睛里蓄满雾气，比屋檐外的雨幕还要潮湿。
凌星河突然就说不出话，他偏过目光，解释道：“我受不了第三次打击了。”
弟弟曾经丧命车轮下，四年后母亲也以同样的方式离世，如果再让他亲眼目睹车祸，很难说他还是否能经受得住打击。
曲翊听明白他的意思，怒气熄灭了，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雨势始终不见小，秋夜的凉气漫上来，湿透的衣服变得冷硬。怀里的小白猫开始发抖，发出细弱的叫声。
曲翊从手机里抬头，提议道：“先找个酒店洗个澡，把衣服烘干吧。”
凌星河迟疑：“没必要吧。”
“猫在发抖。”
“那……好吧。”
听到肯定回答，曲翊立刻起身：“那走吧，就在对面，房间我刚才已经订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