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夏洛特离开的第十九个年头,我坐在教师席中,冷淡而又不耐烦的看着这年复一年的分院仪式。
我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对我而言,真正能令我紧绷的大脑放松下来的,是一屋子古老的书籍,和满室弥漫着的魔药香气,而不是坐在这里看着一群头脑简单的孩子,为自己被分到了格兰芬多而洋洋得意。
格兰芬多……
我的目光聚焦在那个人群中黑发蓬乱,忧心忡忡的男孩身上。
波特家的孩子,简直像是哈利·波特的复刻版,而那个救世主浑身上下唯一还算看得过去的绿眼睛,却在这个孩子身上消失了。
我有些惋惜,莉莉的影子在这里就不见了踪影。
我再也不能看见那双生机勃勃的绿眼睛,她给我留下的不过只剩下一些仅供回忆的旧照片罢了。
不过如今的我,不再是从前那个将一切生命献给莉莉的人了,我不再以她为核心过活了。
我依旧深爱着她,只爱着她,但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像从前那般挥霍着夏洛特重新赋予我的生命了。
“阿不思·西弗勒斯·波特。”那个我依旧很讨厌的纳威·隆巴顿,手里抓着一串坠在他脚边的名单,喊着那个男孩的名字。
礼堂内起码有半数的目光聚焦在我的身上,我有些气恼,也有些尴尬。
于是我摆出了个更臭的脸色,将那些不知好歹盯着我的人,一个个都瞪回去。
最不知好歹的应该是那个男孩的父亲,我救了他一命,他却用我的名字命名他的儿子。
他的尊敬,我只能曲解为羞辱。
“斯莱特林!”
我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阿不思·波特,看着他皱着眉头,郁郁寡欢的走向欢呼的斯莱特林学院。
波特家的孩子,斯莱特林?
我藏在桌子下的手悄悄的掐了自己一把,才发现并不是做梦。
我若有所思的望着那个男孩,怯生生的和斯科皮·马尔福握了握手,又低着头悄悄的咬着耳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想着,来日方长,我总会搞清楚这个和波特一家格格不入的男孩,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在这时,另一个名字打断了我的思绪:“夏洛特·钱宁!”
我心中一颤,喉咙不由自主的动了动。
我向前探着身子,想将那个人瞧仔细。
一个嘴角浅笑着的女孩,停止了和另一个孩子的说笑,昂着头大大方方的走上前来,丝毫没有其他孩子的担心和胆怯。
她一头及腰的黑发以一种打理精致的方式微微卷曲着,散在脑后,身上穿着的巫师袍子干净整洁又合身,她微微笑着的神情,使她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辉。
我立马就确信,她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夏洛特·钱宁。
她们之间的不同,不仅在于那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
我所认识的夏洛特,气质内敛,而不是像这个孩子这般外放,她从不会在穿着和头发上花这么多的心思,也不会将自己的光辉毫无保留的释放出来。
她总是藏着掖着,将自己最好的一面藏在无人可知的角落里。
她喜欢淹没在人群,她喜欢自己偷偷享受着自己的成就。
这个世界上,只怕除了我和黑魔王,再没人能发现她身上那种细水长流的明媚了。
她留给这个世界的惊艳,怕是只定格在了霍格沃茨的那场大战中。
她曾经有多喜欢以恶人的面具示人,那一晚的她就有多令人惊讶。
可惜那晚的光景我没能有幸得看一眼,她剩下的事迹我只能从别处听说。
“斯莱特林!”我的眼眶已经有好久没有这般湿润了。
那个女孩扭过头,对自己的伙伴笑的明艳美丽。
斯拉格霍恩眯着眼睛笑着,像我这边侧着身子,轻声道:“挺让人回忆的,是吧?”
我板着脸,喝了口杯子里盛着的红酒,默不作声。
“只可惜那孩子当年入学的场景,我都记不清了,没留下多大印象……不过你应该是历历在目,对吧西弗勒斯?”
“您想说什么?”我一字一顿,冷淡的问道。
“那是科特尼·钱宁的女儿,能像她这样记住夏洛特的没几个人了……”
科特尼·钱宁,在我的印象里,大战后的她依旧是骄傲的将头发束的高高的,衣服永远整洁得体,她如往常一般学习、交友、参加舞会,丝毫没有在意周围人的眼光,仿佛夏洛特在她的生命中从未出现,也好像从未离开。
但直到这时我才明白,夏洛特给她留下的人生轨迹,是她永远也无法忘怀的。
我只听说,她毕业后就进了魔法部,没过多久就和一个同事结了婚。后来她似乎在魔法部混出了不错的成绩,再后来怀孕待产,再后来我就刻意的不再去关注她的消息了。
我在逃避,我生怕她过的不好,生怕夏洛特会因此而埋怨我。
不过如今看来,她既然能将子女教养的如此出色,应该是不负夏洛特的期待,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母亲,如此我也能放下心来了。
我的嘴角出现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分院仪式结束后,我迫不及待的走出礼堂,巴不得早点将这种场合甩在身后。
我快步在霍格沃茨的走廊内行走着,在心里琢磨着明天的黑魔法防御术该如何备课。
就在走过那个拐角后,麦格出现在我眼前,她亲和的笑着:“西弗勒斯,你办公室里有个客人。”
“我没兴趣招呼客人。”
多年下来,她早已对我的冷漠和刻□□以为常,依旧是不容置喙的拍拍我的肩:“是学生的家长,你要好好招待。”
我满腹疑问,有哪个学生的家长会和我有交集。
除了那个德拉科·马尔福,不过我想他现在巴不得赶快和过去的那些事摆脱关系,又哪来的心思来见我。
我打开门后,见到那个背对着我的身影,一阵惊讶,也一阵厌烦和气恼。
我重重的甩上门,没好气的问道:“大名鼎鼎的哈利·波特,有什么我能为你效劳的吗?”
我没有理会他欲言又止的神情,自顾自的整理着有些乱糟糟的桌子。
“教授……”他如今倒是比从前谦逊许多了,看着我的眼神也不再生硬而倔强了,不过我可不在乎。
“我已经不是你的教授了。”我合上了魔药柜子,淡淡的说道。
他沉默着,也没接茬,过了片刻才开口:“听说阿不思进了您的学院,教授。”
不提还好,一提到他的那个孩子我就憋了一肚子的怒火,就好像他把我这个该死的名字按在他的身上,我就会对他格外柔顺一样。
不过自从复活后,我的脾气的确没有曾经那么暴躁别扭了。
“怎么?”我咽下一肚子质问的话语,生硬的反问着。
“只是拜托您多关照他一些,”他诚恳的低着头,“阿不思这个孩子……有些不一样?”
“因为他进了斯莱特林?”我冷哼一声,话语里的讽刺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并不是……”我其实很欣赏波特手足无措的样子,“只是,他很敏感……”
我观察着他诚恳而又忧心的表情,半晌,才满意的开口:“既然是我学院的学生,我起码也会关照一二。”
他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
突然间有一个念头冒了上来,我想也没想便开口了:“那条臭狗如何了?”
话刚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好像我有多关心那条臭狗一样。
波特仿佛抓到了我把柄一般的笑着:“小天狼星精神好多了,前些日子还亲自为我们下了厨。”
我冷哼一声,那条臭狗做出的饭菜能吃就怪了。
我脸色不好的匆匆将波特赶走了,答应他关照那个孩子,不过是看在他对孩子的关心罢了,别无其他。
我叹了口气,抽出一张牛皮纸,开始书写第二日的教学计划,恍然抬头间,便看见了桌子上摆着的两张照片。
最靠前的是我和莉莉唯一的一张合影,她微笑的样子是我见过最美的事物。望着她面部柔和的线条,我紧绷的神情也随之柔和了起来。
但在看到后一张照片时,我的柔和又紧绷了起来。
夏洛特去世后,我跑了一趟钱宁庄园,帮着她的家人收拾她的遗物。
没有别的原因,我只是觉得我有义务这样做。
这张照片就是在她的抽屉里翻到的,我存了个私心,藏在衣服里偷偷拿走了。
这一张入学照,也是我和夏洛特唯一的合影。
她的浅笑很腼腆,而灰蓝色的眼睛看似柔和,却蕴藏了一股坚韧凌厉的力量。
我放下羽毛笔,拉开抽屉,翻出了一张已经开始泛黄的纸条。
“亲爱的西弗:
不要埋怨我的决定,你知道我对自己的人生已经不抱希望了,所以我将这份希望寄托在你的身上。你也许会笑话我的自作多情,但除了你,我想我再也找不到和‘朋友’这两个字更接近的人了,所以我不允许你这样死去,起码不要死在他的手里。好好活下去,你的人生远比我的更有意义,所以原谅我的自作主张。答应我,让这段我们共同拥有的生命,比我值得。”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读的第几遍,那天我醒来后,匆匆跑出去,便见到黑魔王对波特疯狂的攻击,我从未看过他如此失态的样子,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夏洛特的名字。
我忽觉不对,这时才在袖子中找到了这张纸条。
我细心的折好,又妥帖的放回了抽屉里。
我又恍然间想起波特形容的小天狼星,据说是在夏洛特死后被黑魔王的咒语击中,虽然挡了一下,捡回一条命,却还是落下个身体虚弱,精神恍惚的毛病。
我起初拒绝为他提供帮助,一方面是因为我和他从未交好,互相之间只有无尽的冲突和厌恶,另一方面,夏洛特是死在了他的咒语之下。
我因此而埋怨他,尽管那不是他的本意。
年纪渐渐的大了,有时候我也会研究命运究竟有多么可怕。
夏洛特救下了小天狼星,却也死在了他的手里。
后来我终于答应为他医治,一方面是扛不住多方的说和,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如今大概是唯一和我拥有共同过去的人了。
夏洛特和邓布利多都相继离开,我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所以有的时候我也会认为夏洛特救下我此举是个非常糟糕的主意。
卢平那头臭狼也不在了,所以不知怎么,在看见小天狼星神志不清的样子时,我才会发现,原来对于他我也会心软妥协。
我拿过那张我和夏洛特的合影,仔细的看着,回忆着。
我一直暗中关照着她的家人,她的父亲亚瑟在她过世后没多久也去世了,都说是病逝,但我在他的尸检报告中看到了过量服用药剂的说明。就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会唏嘘命运,有人能迈过心结这个坎,有人却做不到。
海伦继承了亚瑟的家产,后来她到处旅行,我得到的消息也寥寥无几,只是听说她拿着钱宁家的财产做了很多慈善,帮助了很多需要帮助的人。
至于罗伯特,他辞掉了傲罗的工作,整日酗酒,也没再结婚,至今也没有个像样的家庭。
三年前我曾踏足过他生活的地方,整个阴暗的屋子里没有多少光线,到处都弥漫着颓废的味道,我看着他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酒瓶,一手夹着烟。
我觉得他当时的样子可悲极了。
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因为我觉得这样也算公平。
他伤害了夏洛特,夏洛特的离去又伤害了他。
虽然夏洛特不会希望他过这样的生活,但如果他要将自己的余生浸泡在无尽的自我厌恶和愧疚当中,我自然乐见其成。
我将相片放回了原位,看着一卷牛皮纸上的教学计划,不知怎的竟写不下去了。
很多人都在潜移默化中,默认了我和夏洛特之间深沉浓厚的感情,就好像她是我另一个天人永隔,得不到也碰不到的爱人一般。
我懒得去纠正他们,也不愿再解释什么,因为我的人生不需要对任何人做解释。
如果我需要去解释什么,那也一定是对莉莉·伊万斯,那个我唯一深爱的女人。
而夏洛特·钱宁于我,是除却莉莉之外,最重要的人。
一个挂心的朋友。
一个逝去的故人。
一个奉献了生命的恩人。
她也许觉得自己欠了我很多,而我却觉得我对于她,是永远也还不完的人情。
我允许将1998年之前的人生,一点一滴,每一分每一秒,任何事,任何情感,毫无保留的全部奉献给我最爱的莉莉。
但1998年之后的人生,一点一滴,每一分每一秒,任何事,任何情感,我都要遵从夏洛特的遗愿,全部自私的留给自己。
她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为自己而活,是我欠她的,也是我唯一报答她的方式。
也许是那个叫夏洛特·钱宁的孩子突然的出现,我的心绪全都乱了,看着眼前的教学计划,无从下笔,而是满脑子都是故人和旧事。
我走出门,在夜色中的霍格沃茨一路游荡到天文塔。
我站在这里,这个我按照计划杀掉邓布利多的地方,我埋葬了我一部分灵魂的地方。
就在这时,天文塔角落中有一丝微弱的银光,比起天空中温柔的月光来说,毫不逊色。
我走了过去,却发现这里空无一物。
我警惕的举起魔杖:“咒立停!”
仿佛揭开一层神秘面纱一般的,那一只看似朴实无华但银光闪烁的银戒指,静静的躺在地上。
我上前捡了起来,依稀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看到了戒指里侧镌刻的字,我才了然,这是夏洛特时时刻刻戴在手上,不曾摘下来的戒指,我从未问过这枚戒指的来历,或是象征什么,不过现在我懂了。
“伏地魔与夏洛特。”
我猜夏洛特对这枚戒指唯一的不满就是名字了,我猜测她应该会更喜欢“汤姆。”
她的这段感情,我从未妄自评判过,哪怕是现如今,我也仍是不知到底值不值得。
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我想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如何看待这段感情。
她深爱黑魔王,不亚于我爱莉莉。这段感情折腾了她大半生,她劝说我为自己而活,而她又何尝做到过这一点?黑魔王占据了她所有的情感,她即使是痛苦不堪,也甘之如饴,即使我劝说过她,她也从未回头。
即使所有人都将她的这段感情看作是自我毁灭,是将她葬送的唯一理由,我却觉得,她爱着他,自有她的道理。
她那样内敛渺小的人,好像天生就具有这种降低自己存在感的能力,直到她遇见了黑魔王,是黑魔王将她内里的光芒,打磨抛光,惊艳明亮的展示在了人前。
只可惜他们二人拥有着同样的爱意,却在最后因不同的心之所向,而背道而驰。
我记得夏洛特曾哭着问过我,是不是因迷情剂而生出的孩子,都不懂什么是爱。
我回答她,迷情剂只是一种药水,对后代没有影响。
我没有骗她,黑魔王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也深深的爱着她,只是他儿时的遭遇,让他从不了解爱是什么。
他们不过是两个被上一辈深深伤害的人,碰到一起,用爱和恨折腾着对方,却怎么也不肯离开对方。
有时候我会羡慕他们的感情,起码他们之间的那种心灵的契合和联系,是我和莉莉永远也望而生畏的。
我尊敬黑魔王所有的成就,因此我从不因莉莉的死而恨他,而是将所有的怨气都强加给了自己。如此在客观的角度看来,我曾经当真有一度以为,他们二人会在一起得到善终。
可终究他们起初的路就错了。
我望着这枚戒指,决定找个机会塞给现在的这个夏洛特·钱宁,仿佛这样就能了却我的一桩心事一般。
他说过,只要她还戴着这枚戒指,就不会让她死。
他承诺过的全部做到了,是夏洛特摘下了它,藏了起来,才慷慨赴死。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天空划过几道流星。我从不相信什么许愿一说,但在此时,我紧紧的握着这枚银戒,许下了一个愿望。
我不求我和莉莉,我们之间注定无法在一起,这是我的错。
但我求,时光再给夏洛特和黑魔王一次机会,如若他们在最开始以正确的路走在一起,我愿他们弥补一切今生不能达到的遗憾。
这是我欠她的。
汤姆·里德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