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 易羡舟是抱着姜诗意睡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松过手。
抱了一夜好像也不觉得累,并且没有被打扰到。她的睡眠质量比起先前来, 甚至还好了不少。这一整夜, 她几乎什么梦都没有做。
明明往常的她第二天往往都是能够依靠生物钟起来的——她的生物钟基因向来强大, 基本属于晚上十一点睡,第二天早上六点醒。凌晨三点睡, 第二天也还是六点醒。丝毫不带任何含糊的。
偏偏在这一次, 她竟然莫名其妙就睡过头了。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将近七点, 外头天光已明。
看姜诗意还处在一种沉睡状态中,她便没去吵她,悄声起床穿戴好, 准备离开卧室。
但是走了两步, 她又停住脚,转头望向了那个仍旧正在被子里头熟睡的女人。
重新走到床边,易羡舟俯下身伸出手晾在空中顿了顿,随后轻轻地落到了姜诗意的脸上,从脸颊一路轻轻地抚到了她的下巴尖处。
姜诗意的肌肤很细腻,通过她的指尖传递出了一种明温热又柔软的触感。
姜诗意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却又没完全苏醒过来,只是将脸颊无意识地在易羡舟的手心里头蹭了蹭,又继续心安地睡了过去,模样瞧起来十分香甜。
窗外晨光翻涌着落到屋子里头,覆盖在姜诗意的身上, 呈现出了一副缥缈又圣洁的模样。看起来像极了那句话描出的景致:天使在人间。
易羡舟偏头看着她,唇角不知不觉地挂上了一丝自己看不见的笑。
转过头又看了眼时间, 易羡舟方从床边站起来,转过身步子轻轻地离开卧室,静静地带上门把手,朝着底下走了去。
直到她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确信在这儿不会再吵到姜诗意,肢体动作才重新回归到了随意自在的状态里头去。
走到厨房旁边,易羡舟拉开冰箱,从底下的冷冻层里头掏出了一个牛油果三明治。
那三明治是她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做好的——因为她日常时候基本上是没什么时间,每次都现做的话实在是太过于紧迫,于是便总会抽小半天时间来,提前做好一个礼拜的食物。但她也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这么自律。偶尔犯懒了时,也会变得不想做不想吃,只喝一杯黑咖了事。
将三明治推进微波炉,易羡舟又取出一盒牛奶倒进一个小锅中,放到了灶台上加热,准备就这样简单凑合一下。在抱着双臂等待的过程中,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些走神,于是用脚尖轻点着地面,又让自己站直了身子。
就在这时候,楼梯处传来了一阵动静。
易羡舟关掉灶台上的火转头望过去,看到姜诗意正扶着栏杆从上面慢慢地走下来。
姜诗意这会儿还打着呵欠,整个人露出了一副睡眼朦胧的模样。等到打完呵欠以后,姜诗意揉了揉头,才朝着易羡舟那边望去,拖长了尾音:“你起床了啊?”
“对,”易羡舟见她起了,指了指灶台上的食物,问,“要一起吃早餐的吧?”
姜诗意点点头,笑:“好啊。”
这样多好,她等会儿还省得自己去点了。反正外卖来来去去都就那几样,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都不如易羡舟做的好吃呢。
易羡舟本来是想要简单解决一下就完事儿的,见姜诗意也要吃,便又从冰箱里头取出了一棵西蓝花,一盒小番茄,还有一袋烤肠。
姜诗意站到她身旁,双手撑在台面上,歪着脑袋看着易羡舟清洗小番茄,残存的睡意总算是一寸寸地退了下去。
两个人这会儿挨得稍微有一些近,但又没有真正的碰到。
易羡舟感受着旁边人的存在,情不自禁想起了昨晚上的事情。想起了姜诗意是如何诱惑自己和接纳自己的。她不觉地舔了下唇。
彼此间才刚刚发生关系,那些细枝末节的记忆碎片目前都还存在于她的脑海中,要说她心里头对此毫无波澜一片平静,那必然是不可能会做到的。
总归是有一些暧昧存在着的。尤其是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的情况下,那样的气氛也就会变得更加浓厚了。
看着看着,姜诗意又侧头瞄了眼已经被她给摆放到了旁边的,已经做好了的那一盘早餐。琢磨了下,姜诗意转过头来,好奇地问着她:“你难道,本来是只打算吃一个三明治加一杯牛奶的吗?”
易羡舟没有对此进行否认:“对 。”
姜诗意抿着唇,将下巴抬了抬,继续问道:“那怎么到了要多做一份早餐的时候,就不止是多热一个三明治了,还又多搭配了这么多的东西呢?”
易羡舟手上的动作浅浅停顿了一下,说:“两个人和一个人不一样。一个人的话,我会比较懒得折腾,折腾出花来好像也没有什么意思。”
易羡舟说这句话时,好像觉得这非常正常的事情。事实上,她也的确是没有觉察出这样子的话有什么问题。
姜诗意双手环抱住自己,歪着脑袋看着易羡舟,好奇地问:“为什么你会在一个人的时候懒得折腾,两个人就可以折腾了呢?”
易羡舟掀起眼望向水槽,突然一下子跟宕机了似的。
是啊,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呢?她好像从来都没怎么思考过这样子的问题。就是任凭一切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姜诗意笑了笑,继续说:“易羡舟,你想不想爱你自己?”
易羡舟咬住下唇,又松开,望向她:“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子问呢?”
姜诗意沉默了下,跟她分析道:“如果你爱自己,那么,就算是只有你一个人,你也都,绝对,不会,敷衍。类似于一个人就可以敷衍一下这样子的思维,说明你没有把自己的感受放到第一位。”
易羡舟听得有一些迷惑:“我还以为这是正常的。一个人的话,吃简单一点,洗碗的时候也不费劲。假如一个人的时候吃得很复杂,就意味着从备菜到洗碗,都要花费更多的时间来进行,感觉很……没什么必要。”
姜诗意的观念却和她不同:“怎么会没有必要呢?真的爱自己,就是哪怕世界上只有一个自己,也都是会把时间和好东西留给自己的呀。因为,就是会觉得自己值得自己花那么多时间来认真对待啊。我要是有你的好手艺,我就天天换着花样儿给自己折腾吃的,把自己喂成一头猪。”
姜诗意一本正经地继续说着:“两个人的时候应该好好过,所以呢,一个人的时候也要好好过才行。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呢,大部分时候呢,其实呢,能够毫无保留爱你的,真的就只有你自己一个人。”
从盘子里头捡起一颗表皮圆润鲜亮的小番茄,姜诗意将它塞进口中刚咬破,就差一点就在汁水绽开的瞬间被呛了个半死,导致她忍不住地捂住唇,站那儿浅浅地咳了好几声。
真是有够冒失的。易羡舟看着她的举动,禁不住地笑了下。
同时,易羡舟还发现了一件事。虽然姜诗意在说这些话时,表现得特别一板一眼。这些话听起来也确实很有智慧,里头还夹杂了一点儿释然的味道,不可能是那种没有经历过风雨的人能够说出口的。
姜诗意确实也不是什么无脑的人。姜诗意什么都懂,什么都看在了眼里。只是为了活得更纯粹一些,就选择把那些不好的东西都给统统剔除了。
以至于她给人的感觉,还是很像一个小大人。
只是,变成这个模样的话,真的不用付出什么吗?人真的可以那么轻松地就把一切伤痛毫无保留地抛开的么?易羡舟皱了下眉,忽然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能够爱你自己的……就只有你自己……”易羡舟看她的眼神,越发变得柔软了起来:“是因为走到后来,不再相信有人会无条件地付出,无条件地对你好,所以你一直都是这样子对待自己的,是吗?”
“嗯。”姜诗意又拿了一个番茄塞进嘴里,点头。
易羡舟笑了起来:“那你其实,也不算太爱自己。”
姜诗意倏地转过头,眨眼:“啊?”
易羡舟抽出一把刀,开始给西蓝花削皮:“其实你被人给背刺了那么多次,经历了那么多事,多少还是会落下一些阴影的吧?”
姜诗意捏着小番茄在指间转动着:“我……应该,还好吧。我现在觉得就是,只求自己的话,一个人好像也挺快乐的?”
易羡舟点头:“可是,真正的爱自己,难道不应该是既能够自己爱自己,也能够相信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以外,还会有其他人也像自己那样爱自己么?”
姜诗意抿紧了唇。
易羡舟接着说:“其实你也挺希望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够关注你,了解你,不带任何功利目的地对你付出感情的吧?友情也好,爱情也罢。”
易羡舟这些推断并非空穴来风。当初刚加上姜诗意的时候,她们一开始聊得其实还挺散漫的,就是会在想起来的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一阵儿。直到后来某一天,易羡舟分析了她一下,她就很明显地对自己感兴趣了一些。
姜诗意很需要被人理解,而且需要被人单刀直入地去了解。因为她在过去的人生里头,都是那样对别人的。一个人会怎样对别人,恰巧就说明了想要被别人怎样对待。只是,姜诗意这些年来积攒出的失望实在是太多了,慢慢的就也不会再去奢求什么了。
她猜得不错的话,姜诗意很多时候应该都挺孤单的吧。但又因为她还是爱自己的,不希望自己看起来太孤单,便独自一人学会了自娱自乐。
只是,这其实也属于姜诗意的一种无奈之举吧?
姜诗意说易羡舟防备心高,不可否认,是这样的。但易羡舟却完全察觉得出来,姜诗意的防备心比起自己来,也没有差到哪儿去。否则,姜诗意也不可能接受和自己保持这样的婚姻关系。
殊不知,姜诗意这样的做法,只会越来越将她自己推入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让人很容易以为她确实什么都很看得开,非常强大,进而忽略了她其实也是一个需要被人关心的人。
哪怕是易羡舟,也差点儿就被姜诗意的面具给骗了过去。
她们两个。一个是分不清自己目前究竟是否还拥有真正的,爱一个人的能力。也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只是即使如此,也还是固执地相信它是一定存在的。一个确实已经相信自己真的不会再被人爱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也算是殊途同归。
姜诗意在听到易羡舟的问句瞬间,不由自主僵了僵。
跟被点了穴似的。
好一会儿过去,她倏地转头望向了易羡舟:“那,所以说,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是会有人愿意无条件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的咯?”
她问的甚至不是“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人会无条件爱你”,而是把“爱”字给替换成了“陪伴”两个字。
易羡舟回答得毫不犹豫:“当然相信。”
姜诗意抿唇:“为什么?”
易羡舟垂下眼睫,笑了笑:“因为我就是那样一个人,又怎么能够不信呢?”
姜诗意倏地转头望向她,一时间竟然有些凝噎。
确实是这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易羡舟才是始终都相信爱会存在的。只是有一些迷茫。
倒是姜诗意,她好像已经不大信了。
她之所以能坦然地和自己上床还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用负责,其实四舍五入,等于是她自己提前预设了一个自己不配被人去好好负责的一种悲观结局。
她预设了易羡舟绝对不会爱上她。所以她告诉自己,性是性,爱是爱。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禁止自己真真正正地沦陷其中。
姜诗意望着易羡舟那双深邃又柔和的眼睛,愣了一秒。
面对易羡舟的话,姜诗意其实是想要反驳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离奇地反驳不了。她们两个人,好像都能够看到许多对方看不见的东西,却独独不是那么能够看清自己。
一会儿后,姜诗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眼鼻间逐渐蔓延上了一丝酸涩。那酸酸胀胀的感觉很是霸道,没过多久,就霸占了她整个大脑。
她突然有点儿控制不住地想哭。莫名其妙的,搞不懂是为什么,反正就是很想哭。好奇怪,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不应该都已经被她给全部消化完了么?那么,又怎么还会想哭呢?
但同时,她又觉得哭起来好像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
她实在是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最终只能够像个无措的小孩儿一样低下脑袋,玩起了手指。
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红了眼眶。刹那间,她的双眼被雾气占了个满。还没回过神呢,她就红了鼻子,眼泪紧随其后砸落到了手背上,惹得她不得不抬手擦了下眼睛。
易羡舟不由得舒出了一口气,问:“你是不是,其实很害怕被抛弃?”
姜诗意点点头有摇摇头,继续情绪紊乱地一通乱捏了一遍自己的手指。
这时候的她,看上去是真的很矛盾。
易羡舟托起了下巴:“不管你信不信,我会陪你一辈子。我是一个能够说到做到的人。”
姜诗意抿了下唇,泪眼汪汪地直视着她。
易羡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偏着头,微微俯身,小心翼翼地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