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职业正装、面容严肃的安之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穿着火辣清凉的年轻面孔之间, 她比寻常人要高上一些,更别说现在还穿着高跟鞋,所以当安可费尽力气从人群之中挤进来的时候, 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
她还是那副样子, 淡淡的神情, 就连发尾也是一丝不苟的,只是脸侧多了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印,让整体的氛围看起来有些不协调。
安可看向她的对面,于是她看见了熟悉的魅魔翅膀还没来得及收回, 骨架间的只有在飞行时才会舒张的肉膜仍旧张牙舞爪着, 斯提同她对峙,眼神中既带是压抑的愤怒, 又有隐隐的警惕。
斯提没注意到安可,她怀里还缩着另一个人, 那个人脸色苍白, 身体不正常地颤抖着,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她额头上全是冷汗。
是特玛尔。
安可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迎上那些寻乐子的眼神, 毫无压力地宣布道:
“抱歉,各位, 突发情况,极乐今天可能要提前关门,还请各位下次再来。”
这话一出,不和谐的声音必不可少地就从各个地方冒了出来。
“我今晚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说关就关?!你什么人啊!”
“没见过这样做生意的!怎么还带赶人的!”
“出什么问题了?你想把我们赶走好歹给我们个理由啊!”
来势汹汹,声势浩大, 不过安可也没有怯场,在当下这个情景里, 也就只有她能来清理一下现场了。
灯光师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岗位,那些已经很久没有变换过了的颜色如今都揉碎,装在了魅魔的眼睛里,在紫色的光晕中,她露出一个极具诱惑性的笑容:
“大家不用生气,今日在场的人,我们都会赠送免费的酒水卷和代金卷作为补偿,还望大家多多理解。”
话说到这个份上,那些老客早就已经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了,毕竟在这家少数种聚集的酒吧里,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都不稀奇,再加上酒吧的店主是随心所欲极了的恶魔种,这样赶人也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有那些不明所以的新客还在据理力争,他们甩了甩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头有点犯晕乎。
安可看见这一幕,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她的魅魔技能还是不够熟练,她随手招了招,顿时,一群彪形大汉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了出来。
在这样一个原始物种聚集的地方,就连警察都得紧张地多看两眼,要怎么维护秩序呢?很简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道理,从小在极乐里长大的安可又怎么能不懂呢?
有一群虎视眈眈的大汉在身旁,安可心安理得地鞠了个躬,将自己藏在他们壮硕的肌肉后面,说道:
“非常抱歉,但还是请大家离开吧。”
她也不担心酒吧的生意会就此受影响,毕竟,这间酒吧的生意,可不是靠这些只是随便来玩玩的多数种新客扛起来的。
它的主要目标,还是那些少数种,很少有酒吧,能做到少数种浓度如此之高,“极乐”,就是其中之一。
等到人终于骂骂咧咧地散完了,安可这才转过头来,先前的营业笑容化为彻底的冷漠,她看了看还在对峙的两方,兀自走到一旁拿了张椅子坐。
众人走得匆忙,地面上狼藉片片,但这对比起中心那个火药味十足的场面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安之和斯提只是对视着,一句话也不说,安可本来想问些什么,可是刚刚张开嘴,一股无法忽视的疲累感就涌上了心头。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转到唇边的话语也变为了:
“……既然你们想互相看,就看个够好了,我先走了。”
说完,拿起手机和衣服就要走,然后不出预料地被安之给喊住了。
“等等。”
不顾斯提如芒在背一般的眼神,安之迈动步子,走到她面前:
“你知道我是来找你的。”
说实话,其实安可一直很讨厌安之靠近她,她太高了,阴影总是能将她全部笼罩住。
她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说道:
“然后呢?如果我不跟你走,不按照你想象的去做,你是不是要绑架我?”
魅魔轻描淡写理了理领子,让那枚在侧颈上的桃心不期然露出。
可惜安之不是她那个便宜奶奶,目光就连一分毫也没有避开。
“之前和你说的那件事情,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如果你愿意,我目前手里所有的股份都可以给你……”
安可皱了眉,不是因为安之所讲的话,而是因为对方的筹码还没讲完,就被人给打断了。
那人像一只愤怒的母兽,喘着粗气,带着阴影窜了出来,猛地扑在了安之身上,安之被她扑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安可看着都觉得疼。
“你这个——混蛋——!”
魅魔背后翅膀张开,表达着主人最极端的情绪,特玛尔举起拳头,作势要打,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斯提给拉住了。
斯提皱着眉毛,仍然是没有看安可,全身心都挂在了特玛尔身上。
她低声说道:
“特玛尔,医生说的你忘了吗!”
言语中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听得安可的眉毛也皱了起来。
医生?特玛尔去看了医生?什么时候的事?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也是,特玛尔的事,什么时候让她知道过呢,就像她的事,特玛尔也从来不知道一样。
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她只有冷淡回复的精力: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她怕还有人在外面等着她。
“安可……”
斯提回头看她,欲言又止。
安之本来一脸平静地躺在地上,听到安可这句话,便也抬头起来看她:
“安可,新的合同我已经准备好了,发到你邮箱里了。”
有些过于烦了,安之这个人,她明明都已经不知道拉黑她多少次了,她偏偏还是纠缠不休。
太阳穴又是一阵突突的疼,安可不耐烦地回头,打算警告安之不要再骚扰她了,不然不管阻力再怎么大,她都会报警处理。
结果一回头,眼前的景象就把她惊得不行。
特玛尔,哭了。
而且是在斯提怀里挣扎着哭,发丝凌乱。
斯提眉宇间满是疲惫与悲伤,一边努力压制着她,一边出声:
“特玛尔!你失控了!先冷静一下!”
安可看见她瞳孔中四溢的紫光,可惜这些紫光对她的同类没有用处,特玛尔依旧自顾自地保持着失控的状态。
终于,斯提失去了控制她的能力,特玛尔从她的臂弯中逃了出来,拼命揪起地上那人的衣领,大喊道:
“安之!你是不是有病!祸害完我还要来祸害我女儿!”
可惜她注定不会得到回应,无论是她的爱情,还是她的愤怒。
安之被她粗暴地从地上揪起,脸上也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反抗也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用着那一双特玛尔曾经特别喜欢的黑色眼瞳看着她,现在却反倒让特玛尔感到憎恨。
她突地笑了,泪水和扭曲的笑容混在一起,让她像个疯子一般:
“安之,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还有安可,她是你的孩子,你就算不爱我,你也应该爱她吧!你们家不是最在意的就是这什么所谓的血缘、亲情吗!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安可站在原地,明明已经长得如此大了,她却仍有一种错觉,如同小时候一般狼狈、泥泞。
她还是她,那个躲在黑暗房间的深处,只悄悄用一只眼睛偷窥着争吵、哀求、悲痛的小孩。
一地鸡毛。
她闭上眼睛,心中只剩下了白靡的模样。
突然——很想在她身边,很想拥抱住她,很想……感受她的温暖。
思念突然开始疯狂生长,就像溺水者抱上了那仅有一条的浮木一般。
安之偏过头去,沉默着没有回答,脸上是刚刚才被她扇过的红印。
她如今力气太小了,就连那道红印,也是因为对方养尊处优的肌肤没受过伤所以才能勉强留下,就连那一点痕迹,如今也要消失不见了起来。
特玛尔又笑了,突地,她如同发狠了一般,将手中揪着的领子狠狠向下掼去,斯提一脸惊慌,似是没想到特玛尔会这么做,就连阻拦也来不及阻拦。
安之又一次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声,一旁不知哪里来的碎玻璃渣正巧划过她的脸庞,血液从那道伤口之中涌出。
感受到脸庞上那火辣的疼痛感,安之终于有了反应,抬起手来,擦了一下,也没去看手上的血色,只兀自躺倒在地上,等待着特玛尔发泄完。
再浓厚的妆此时也遮不住特玛尔的苍白,她就连唇上也没了血色,整个人看着如同将死之人一般。
斯提慌了神,要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但却被特玛尔一把推开,也不知道她那具只剩下了空壳的身体到底是怎么突然有那么大力气的。
特玛尔回视安之,惨然一笑:
“安之,你不可能不知道,怀孕对魅魔来说意味着什么。”
“……”
安之扭过头去,不去看她,特玛尔看到这一幕,却是笑得更开心了点,颇有了往日的半点魅惑气。
她启唇,柔声蜜语,像是在对着床侧的情人提出要求一般——
“安之,你家那两位不是现在病着在床吗,作为他们的女婿,我也没什么好祝福他们的,我也只好祝福他们——死也要死在我前头了——”
听见这话,安之可算有了些反应,她扭头,眉稍许皱起:
“你——”
话还没有说完,鲜血就铺天盖地地朝她喷洒了过来,淋得她胸前的白色衬衫上都是,就连眼前,也都是一片鲜红。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听见斯提的尖叫声:
“特玛尔——!”
身上蓦然一重,一个人倒在了她身上,接着又一轻,另一个人将这个人抱起,咬牙振翼,很快便了无影踪。
安之愣愣地转头,她看见了安可。
孩子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忍不住地发抖,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而出,似乎是无意识地滴落在了地上。
她没有大喊,没有尖叫,没有求助,没有哭闹。
——是啊,毕竟她,只是孩子而已。
只是——不被期望的赠品而已。